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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2 ...

  •   12 急诊室一夜

      美林在午夜接到承泽的电话。
      当晚承泽有应酬。应酬已经成了承泽生活中的一部分。十来年间,美林眼睁睁的看着承泽从意气风发的书生变成了脑满肠肥,坐在餐桌前便习惯性“走一个”的商人。
      商人重利轻别离。
      美林已经习惯这种生活,有时候会觉得承泽不在家也挺好的。他在,还要顾着他,连阿姨都有点坐立不安,东摸摸西摸摸,生怕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好。
      美林接起电话时看到钟正指十二点整。承泽说:你来一趟,我在医院。顿时头发倒竖。承泽的下属拿过电话,接着同美林解释:宋总喝多了,在医院输液。其实我们照顾也是可以的,但宋总坚持要您过来,嫂子您……
      美林强做镇定,问了地址,是市郊的一座医院,恍惚记得承泽说过客户在那边,想来是就近送去的。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美林手忙脚乱的准备了毛巾和保温杯。阿姨和小花都睡着,美林想也不知道早晨回不回得来,只得给阿姨留了字条说明情况。
      坐上出租车时下起小雨。司机听说是去郊区有点不乐意,这时间去这么远,多半要放空回来,但看见美林一个孤身女子,眼圈红红的,表情木木的。嘀咕了两句也就罢了。午夜的北京全无白日的繁华,一片黑漆漆,只有路灯下的雨丝是生动的。美林抱着小包坐在后座上,心里一片茫然。
      赶到医院,见承泽的几个下属围在床前。承泽眯着眼睛半睡半醒的躺着输液,衬衫领口半敞,已揉的皱皱巴巴。见到美林来,挥挥手意思让其他人都回了吧。之前与美林电话的那个看起来是个机灵的,同美林交代状况,说该做的检查都已做了,胃部并没出血,输完液再请医生看看也就罢了,再有些药都装在袋子里,日后按说明服用即可。美林送他们出去,瞥见其中有个女子眉目中似乎带点别扭劲。
      返回头拧了把毛巾,医院老旧,卫生间里没有热水,好在门边放有热水瓶,倒在毛巾上,抖开晾的温了,给承泽擦了擦脸。承泽的嘴唇干了起了皮,美林看床边的桌上有矿泉水,想是刚才他们买的,兑了点温水让承泽泯了泯。承泽连说话的力气也没,动动了嘴巴意思是让美林在旁边也躺躺。
      床窄,美林怕挤着承泽睡不好,搬了把凳子坐在床边,这才仔细的打量急诊观察室的情况。
      大约五十平米的屋子,装修已旧,窗台的大理石几处豁口。摆着六张床,原本都是白色的用品因为多次的清洗带了点暧昧的黄。承泽一向讲究,几乎略带洁癖。这会子躺在这样的床单上,裹着棉絮疙里疙瘩的被子昏睡真是折堕。另有两位病人。一名在窗户边上看着象学生,听对话是感冒发了烧,寝室里的兄弟陪着输液。靠承泽最近的是位老人,老得都分不出男女,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声。守着他的大叔也五十岁往上了。
      见美林看着他,大叔略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
      美林见人家注意到了,有点不好意思,也笑了笑,小声问:“这是您家什么人?”
      大叔说:“我母亲。”
      “岁数挺大了吧”美林说。
      “八十二了。”大叔感慨,“不省人事都四年多了。”
      美林在影视作品里看过植物人,大多面色如常,平静安详。真实情况却并非如此。老人肌肉都萎缩了,皮却还那么多,松松地裹着骨肉,其上有星星点点的老年斑。口中隔会儿便念经般呻吟着,仿佛是向上苍的祷告。
      “照顾起来很辛苦吧。”美林说。
      “习惯了。”大叔说,“什么都是个习惯,有点什么事就得守夜,也就不困了。”
      “怎么在这?”
      “平常在家照顾的。这不昨下午发烧,怕是肺部感染送过来的,没床位,就给安置在这,等着天亮排床。”
      后半夜,发烧的学生走了,大叔见美林呆坐着,絮絮地说起家里的事。老人是脑溢血,四年前一病就没醒过来,但有着口气孩子也是有妈,父亲也是有伴。老家有四个儿女,顶数他的条件差,时间也最宽裕。于是定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的法子。这几年老人都是在他的家里照顾着。父亲年龄也大了,身体倒还好能自理。
      “您爱人呢?”美林问。
      大叔说:“去年走了。”
      “走了?”
      大叔说是肝癌,从发现到走也就四个月。走之前留了句话,“妈,您没走倒把我送走了”。我对不起老伴啊,大叔长叹,跟着我没享过福。最后一次住院住了21天,20天我都在医院守着,第21天老伴说你回去洗个澡换换衣服吧,看老伴精神尚好就回去了,谁想到这是回光返照,竟是没能再醒过来没说上别的话。
      美林听着眼泪都要掉下来,大叔却很平静,象是在说不相干的别人的故事。
      到了点儿,大叔取出针筒和管子,沏了点营养粉,从鼻子里慢慢给老人送进去。
      “加了点黑芝麻进去”大叔同美林说,“效果还挺好,你看她的头发根都有黑色了。”又自言自语,“四年都没长褥疮,我们也算照顾的不错了。”
      美林知道他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见承泽睡实了,大叔又同美林说:“你家老公不错的。”
      美林疑惑。大叔说:“开始来的有个女的,好像对你家老公有意思,要留下来陪,后来你老公坚持要你来。”
      美林恍惚地回忆那女人的眼神。大叔又感慨:“还是自己的老婆最好。”
      美林心思有点乱,没有再和大叔说下去。
      这时候门口吵吵嚷嚷的,又送进来一个病人,不,不能说是病人,又是一个醉酒的人。一个年轻的女孩,不知道是借酒装疯还是神智不清,又哭又闹。口中直喊着“我真心真意的对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陪着来的也是两个年轻女孩,其中一个膀大腰圆有点力气,死死的摁着才抽了血去化验。输液的针被她拔了两次,说“别管我,让我死了算了”,到底是用绳子将胳膊捆在了床边的杠子上才输上液。
      胖女孩骂她:“为一个男人你至于么,要死要活的你也不想想你妈!”
      女孩歪了身子干呕,想是吐得尽了再吐不出什么。鼻涕眼泪的抹了一脸,头发披散着。再青春美丽的女孩,弄成这个样子也形同疯妇。
      承泽被闹醒了,问美林几点。美林看了看表是5点半,外面天色微明,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承泽已经输完液,医生看过说没事了回家多休息,注意饮食。美林谢过医生,问承泽能不能起身,承泽慢慢坐起来,虽是仍旧头晕,倒也不至于走不得。美林搀扶着他到外面打了车回家。坐在车上美林问:怎么搞成这样?承泽说:小李得罪了客户辞职一走了事。我怎么也得把这关系圆回来。客户倒了一玻璃杯的五粮液,说干了算赔罪,你说我能不喝么?
      美林挽了承泽的胳膊,让承泽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也歪了头,两个人头靠头互相支撑着,“你也眯一会。”承泽说。
      回到家,阿姨已经煮下白粥,小花还睡着。等到七点小花起来,看爸爸在桌边喝粥,意外而高兴。平日里承泽回的晚也起得晚,父女在工作日等闲碰不上面。小花小大人似的张罗:爸爸,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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