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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风声四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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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天津陶家宅
郭麒麟已经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铁观音,却丝毫不见提神之效,双目放空无神,眼底浓郁的青黑暴露了他的疲惫。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就差垂头钓鱼了。
一旁的筱贝看不下去,想着反正是少爷的挚友,在客房歇一晚也无碍,于是让筱怀附耳听来,让他打理好西厢房留作客居。一边再次为郭大少爷斟上滚水:“郭少爷,去客房歇着吧,少爷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您看,九海副官都歇着了,没什么好客气的。”
郭麒麟止住打了一半的哈欠,抬起略带雾气的双眼瞥了一眼这瘦高瘦高的筱贝,扬起手腕摆摆,语气尽是困倦与慵懒:“不去不去。你们陶爷要我清早就来候着,愣是让我等到深夜,不第一时间问个罪怎对得起我熬了一整天?别劝,九海天天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能醒着等他才奇了怪了。”
高筱贝一噎,一时间竟无法反驳。只得叹了口气,再去耳房烧了点泉水,虽说这日子过了冬至,可室内还是冷的渗人。烧起地龙也不过是微微一股暖流罢了。
这大概是他今日第二百零八次打哈欠了,心里不由得将离津已久的阿陶祖宗上下问候个遍,见鬼的日出能到,他都在陶家宅耗了一整天了。若是见到这‘孙子’,定要好好扒他一层皮;也亏得是他,换了旁人啊,他还不屑伺候呢。
心中正想着,门口就传来急匆匆的勒马嘶鸣,不一会儿门环撞击厚重府门的声音便从前堂传来。
“诶,怕是少爷回来了。”筱贝有些兴奋,急忙搁下看着的水壶,给大麟告了个歉就往门前走去。
郭麒麟则是一声轻哼,撂下茶碗,抓起手边的折扇,这才施施然不紧不慢的的跟在筱贝后面。
果然,随着府门门轴带着岁月的碾压声,风尘仆仆的陶谢二人出现在门外。等着筱贝给二位爷问了声好,抬手接过少爷的大袄披风后,郭麒麟这才冷言冷语的打了声招呼:“哟,这是在哪儿耽搁了?没听说过子时是日出之时的道理,陶都督倒是惯会耍人。”
陶云圣一见他心心念念的郭麒麟竟真的在此候着,一时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充斥着他的胸腔大脑。他也不恼,勾起了这半月有余一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从善如流的接过大麟的话茬:“若不是念我念的紧,这从清晨到深更等人的事情我也没听说过。”
陶云圣一边走近,一边摘下军帽,顺手就扔在大麟怀里,便径直越过众人,往会客厅走去。被扔在后面的郭大少爷毫不避讳的翻了个白眼,小声的给了个‘tui’。
这一幕恰巧被谢爷抓个正着,本想直接嘲笑一下,又想起这是他擅自做主拿走玉牌后第一次与他见面,心里不由得十分尴尬,最终还是中规中矩的替陶云圣解释了几句:“阿陶都是没日没夜的往回赶,只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些风声,不敢大咧咧的直接进城,这才耽搁了。”
“什么风声?”郭麒麟眉头一皱,能阻止阿陶进城的,怕不是什么小事,难道是他有疏漏?
“进去说。”
厅内,十几盏烛台纷纷被点亮,顷刻已是亮如白昼,三人呈三角状分布在主位及客位,气氛不同于门外的调侃,显得有些凝重。
郭麒麟率先开口:“什么情况?怎么耽搁了?”
“说来话长,”阿陶舔舔因为风餐露宿而干裂的嘴唇,看了眼低下头去不想吱声的谢爷,认命的叹了口气,还是得他来说。“从头讲起吧。”
“东哥为了保全云杰哥和我们,拒绝了劫狱的提案,在狱中伪造兄弟不和的假象,自杀装成他杀,亲手将自己结束在云杰哥枪下。一来保我和谢爷全身而退,二来保云杰哥不受疑心,三来、三来,”阿陶的声音开始哽咽,愈发不见刚开口的冷静自恃,重复的词语显得有些变调,看了眼心虚的谢爷,才忍着悲恸一字一顿坚持叙述。
“三来为了与谢爷一刀断情缘。”
话音落地,整个大厅如太平间一般寂静,连呼吸都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罪过,所有人不自觉地压抑呼吸的动静。筱怀筱贝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一时无法接受这样事实,双双将复杂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了谢爷,悲愤交织,带着少年人无法理解的非黑即白,毫无自我消化的可能。
陶云圣不得不轻咳两声,提醒孩子们这样过于失礼。
反观郭麒麟,却是无动于衷般的继续摩挲着手里的黑檀折扇,一下又一下的头也不抬,垂眸的阴影里没人看得见他不加掩饰的冷漠与杀意。本质上来说,他与东哥和谢爷都不算感情深厚,但就冲东哥冒死保全他与阿陶、谢爷却先斩后奏带走玉牌来说,他不得不带上主观判断与情感。东哥是个铁血汉子,有情有义;但他谢金、无外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自从陶云圣来到天津,他渐渐接手家里的事务,甚至在牛鬼蛇神的军政处待了半月有余,气性愈发大了起来。不再下意识的端着书生和善的面具,更加趋向于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做事不再顾头顾尾,反倒渐渐有点肆意妄为的嚣张。当然,这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然后呢?”郭麒麟头也没抬,仿佛听到的不过是隔壁马夫家生了个大胖小子一般无关紧要消息,没有任何迟疑的接上了话茬。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阿陶仓促决定离津时他就感觉到了事态异乎寻常的严重,十有八九就和爹说的一样:东哥这人,是回不来了。不自觉的,语气就蒙上了一层冷淡,不惊不怪。
陶云圣有些诧异,拧着眉抬头瞟了一眼,心中泛起丝丝不适。即便他与东哥没有那么深厚的情谊,可逝者已矣,未免有些太过薄凉。短短半月,竟是倏地让他生出一股恍然与陌生,也不知是天津水深给折磨的,还是他心中怨恨未消。可此时厅中人多,不允许他多问此事,便抿了抿唇算是揭过。
“送东哥出殡那天,我阿爹半路拦截,言语上免不了冲突,也算是撕破了脸皮。”陶云圣接着交代。
“陶总督还拿你威胁他。”谢爷对着郭麒麟不咸不淡补了一嘴。
“别瞎说!”阿陶一个眼刀立马横了过去,满是警告。
谢金无奈的挑了一边眉毛,端起手边的茶碗,垂眸、噤声。
“什么威胁?”郭麒麟追问。
“调虎离山罢了。”
“所以你才急匆匆的赶回来?”
“对。”
“既然信不过,何必把担子撂给我呢?”郭麒麟语气有些飘,虚虚地听起来毫无戾气,却让在座的所有人都背后一凉:这不是调侃,这是算账!
是了,这天津城到底是为什么能交到他郭麒麟手上?还不是因为陶云圣斗不过他爹?还不是因为李鹤东阳奉阴违?还不是谢金先斩后奏!从头到尾郭大少爷没有选择的权利,欺瞒与背叛,仓促之间被赶鸭子上架,要说他不气鬼才信!
厅堂间针落有声,目光所及皆是逃避。
“继续。”郭麒麟一下一下敲着扇子,事情还没说完,最后再好好算账。
“进城之前,鬼爷拦住我们,说是手里有针对郭三爷的证据,但不在身上,要跟他走一趟,这才耽搁了。”
“打几个巴掌再给颗糖?”郭麒麟微微抬眼,并没有很高兴。
“不是,我只是觉得于你有用罢了。”
“行,证据给我,”说罢便撑着扶手站起,慢慢悠悠的走近阿陶伸手讨要。待信封放置手心,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脸色稍微和缓了些。换了只手,再度开口:“还有玉牌。”
随着阿陶的眼神,郭麒麟转向谢爷,微微眯起眼,他实在是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为一己之私拿整个郭家冒险,甚是不要脸皮——无耻!
“谢爷?”稍稍压低的音调透着他的不悦,若不是阿陶在此,尚要顾及他的脸面,不然他这把黑檀扇早就往谢爷脑袋上招呼而去了。
“郭少恕罪,当时实在是情急之下铤而走险,礼数不周还请少爷勿怪。”说着便将玉牌双手托出,还匆忙起身,躬身致歉。
只是这笔账也不是一句恕罪清得了局的,他肚量再大也不可能宽容这等行径。玉牌一抓,也没出手将人扶起,仅是看了一眼便收进囊中,闪身避开谢爷。
“大麟。”陶云圣暗暗提醒,哪成想大麟本就是故意的,便站在边上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言和的打算。甚至还唱下反调,逆势而为:
“行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东西到手,我就可以走了。还有事忙,来日我们再慢慢算账!”
“要帮忙吗?”阿陶对着他的背影匆匆问道。
“不用。”郭麒麟没有停下,只是挥挥手,“明天的风声就当个过耳便罢。”说着,径自离开了陶宅。
-什么风声?
-不过是郭家大少一夜之间病入膏肓,闭门谢客,所有政务军务悉数交还陶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