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姹紫嫣红》阿条

38、07.女扮男装

　　这一天过得委实漫长，除去情绪反复波动的原因，我觉得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主要是因为我此时饥肠辘辘，离吃完晚饭已经很长时间了。

　　但我不好意思让华川再陪我去觅食。今天晚上同他说了那么多从前不敢说出口的话，坦白那么多心事，已经用完了我所有的勇气。

　　就饿着吧，睡觉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的，还容易发胖。

　　苏幕遮的护卫很是尽忠职守，大半夜的依旧目光炯炯地在守夜，我和华川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房间只有一个办法。我看了看华川，而他垂下的右手指尖上有亮光一闪而过，下一瞬，苏幕遮的护卫们便软软地仰倒了下去。

　　我一边打哈欠一边跟华川道了“晚安”，正要推开房门，却被他叫住。

　　“阿黎。”嗓音清和，语气淡淡。

　　我莫名回头：“嗯，什么事？”

　　他的脸上难得有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掠过，像翩翩惊鸿影，只有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我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说：“前些日子我回九重天的时候，你不是说要我给你带些御膳房的桂花糖蒸栗粉糕么？”说着，他伸手去拿他的乾坤袖袋。

　　我的眼睛亮了亮，几乎是朝他扑过去，我握住他的衣角：“你，你给我带了，是不是，是不是？”

　　我很欢喜，前所未有的欢喜。不止因我此时很饿，也不止因我多年未曾尝到九重天御膳房的这道点心，而是因为华川他百忙之中，却还记得起我想要吃的东西。

　　今日诸多的不愉快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我觉得这一日十分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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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许多年不曾扮过男装。从前在昆仑时自然是家常便饭，但自我上了九重天，便有意将性子收敛许多，不怎么做易被人诟病之事，像个大家闺秀。如今重操旧业，竟也不生疏。

　　我将头发细致地束成男子发髻，顺手取了竹簪绾好。

　　正是在云启宫墙之内华川亲手为我雕刻而成的那支簪子。

　　想了想还是取下来将它妥帖收好，换作寻常白玉簪。此番我所行之事还是略有些风险的，断舍不得竹簪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坏。

　　我先前一直在苦恼该如何避过华川和慕白，悄无声息地溜出客栈，再悄无声息地去到凤仙台，之后夺下决赛名额、最终打败大梁公主成为“驸马”而不传到华川和慕白的耳朵里。想了想，我连前两点都不能办到，更遑论第三点。

　　于是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我的房门却被人敲响。是华川和慕白。慕白说：“我同华川兄有些事情要办，去去就回，你不要乱跑。”华川说：“午饭我已经同店小二交代好了，你记得吃。”

　　我欢天喜地地点头：“好的，好的。”

　　兴许表现得太过欢喜，惹得华川眉头微微蹙起，而慕白更是神色复杂、欲开口说些什么。我忙弥补了一下：“你们，你们记得早点回来啊。我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的。”

　　我目送着华川和慕白离开，三步并作两步坐回梳妆台前。我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清亮的眼睛，弯弯的细眉，是跟我从前一般无二的容貌，但到底少了几分好气色。我端着黛粉细思，眉毛是该画得粗一些，凌厉一些才是。

　　一笔还未曾落下，房门再次被人轻轻叩响，我的手一抖，险些没有砸碎手中的粉盒。

　　我料到是华川和慕白对我不放心或是有所怀疑，便磨磨蹭蹭地前去开门，拉开房门，却是被苏云推着的苏幕遮。

　　他容色温和，望着我道：“在下方才瞧见慕白兄与华川兄匆匆出门，却不见黎姑娘的身影，你果然在房里。”

　　我说：“是啊，他们俩今日有私事要办，不能带我。苏公子找我有什么事么？”

　　他说：“在下原本是想去凤仙台观望一下形势，黎姑娘既孤身一人，若是寂寞无聊，不妨与在下一同前往观战。”

　　“观战？”

　　他淡淡地看着我，眼里是浅浅笑意：“是啊。黎姑娘已经晓得活壤对于在下而言十分重要，此番来到大梁颖城，在下也不仅仅是看个热闹那么简单。”

　　我一愣：“你，你要参赛？可是你的腿……”

　　他微笑：“黎姑娘在想什么？在下一介废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上场参战？只是在下身旁的十六位近身护卫，虽然不济，大抵还是有一战之力。”

　　我恍然。随即我说：“谢苏公子的好意了。只不过今天日头有些毒，我不是很想出门，就不去了。祝你好运。”

　　他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在下告辞了。”

　　苏幕遮走后，我仍旧竖着耳朵听了许久，确保客栈里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这才重新坐回梳妆台。先从善如流地拿一根朴素的白玉簪束好男子的发髻，画眉时我才顿了顿，不好，苏幕遮也会去比武现场，即便是扮了男儿装扮，我也不认为苏幕遮会认不出我来。

　　对于活壤，我与苏幕遮皆是势在必得，最后无论是以什么形式都必有一争。但是，他坦荡地将他最重要的事情告知于我，是将我当做了朋友，我虽有自己的小心思，不能将活壤让与他，但我也不想让他眼睁睁看着我上场同他的手下争夺名次。

　　我叹了口气，此番还须得改头换面才是。所幸从前顽皮，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做过不少，化装一事倒也不很难。

　　不多时，我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浅麦色的皮肤，粗黑凌厉的剑眉，清亮冷淡的眸子，寡色凉薄的唇，还有脸上流畅的弧度，镜中俨然是一张男子的脸，清俊的好看的脸。我的唇角微微勾起，之前在华川和慕白面前说我曾经也是迷倒万千少女的风流公子，并非是我大言不惭嘛。

　　******

　　比武招亲的第三日，凤仙台依旧人声鼎沸，今日，大梁公主梁凉竟然也在。她高高在上地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在用一盏茶。她静下来的时候，是很有一国公主的样子的，不像手拿长鞭一身裤装的她，像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而我一眼便瞧见处于人群中最佳观战位置的苏幕遮一行人，一台轮椅，四个明面上的护卫，实在显眼。

　　不由得我竟有些心虚，悄摸摸先溜去报名台那里报了名。

　　报名台后面坐了两个长相粗犷的大汉，我说“报名”之后，只见他们连眼皮都未掀一掀，只取了笔蘸了墨就要往册子上记：“姓甚名谁？”

　　“姓黎，黎明的黎，单名一个九字。”

　　登记的汉子这才抬头看我一眼：“黎九？姓黎，不很常见的姓氏，南国人？”

　　我点头：“是。”大梁国人素来将大梁以南的其他国家统称为南国，苏幕遮便是南国人。

　　他继续记：“年龄？”

　　“二十二岁。”

　　“籍贯。”

　　籍贯……我何曾晓得此处凡世此朝此代的地域国别是如何划分的？我皱眉想了想，之前苏幕遮同我聊天时说他是哪里人来着？

　　于是我说：“苏里国，南凉郡人氏。”

　　“咦？”他往前翻册子，“方才好像也有个苏里国人报名，也是南凉郡人氏，在哪里呢？”没翻两页他就找到了，说道：“是了，在这里，苏里国南凉郡人苏风，这位小兄弟可认得？”

　　我干干一笑：“我们苏里国虽不比贵国广袤，但人口也有百万，此番慕大梁公主之名前来参赛的人也不少，在下如何都能认得？”

　　苏风我自然是见过的。苏幕遮手下十六近卫皆姓苏，苏云苏风兄弟二人更是苏幕遮最为亲近和信任的心腹，苏云年长，苏风却只二十三四岁的模样，是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我其实没有料到苏幕遮会派最亲近的护卫上场。

　　这时，方才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主管报名的大哥突然开口说话，说出的话简直叫我心惊胆战。他说：“今日报名的苏里国人只你们二位，既如此，你们二人便对战吧。”

　　“啊？”我觉得我真是太倒霉了。

　　我虽改了装，见过我的人看见我的脸依然会觉得熟悉，细一端详，兴许就能将我认出。届时，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挣扎道：“两位大哥，这……不太好吧？参赛对手不是随机抽签匹配的么？况且，我与那位苏兄弟来自一国一郡，上场搏斗未免有些顾忌……”

　　执笔的大哥颇善解人意，他说：“参赛人员多为我们大梁本国人，大梁同苏里武功路数、身法策略皆十分不同，小兄弟你身量较小，对上大梁蛮横的武功路数恐不占优势，匹配这位苏兄弟最合适不过。”话毕，他已取了木牌，写下苏风与我的名字。

　　我的心登时便凉了半截。

　　硬着头皮在台下候场的时候，苏风就依规矩并排站在我左边。我既心虚又窘迫，悄悄扭头去瞄他，入目我能看见的，只有他瘦削的脸颊和挺直的鼻子。

　　苏风实在是一个训练极佳的护卫。他跟苏云虽然同为苏幕遮的贴身护卫，其实二人很不一样。苏云不出手时，就是一个管家一般的角色，与苏幕遮同进同出，大小事务都会参与，跟外人打交道也多，更加练达一些。苏风不同，他专注武艺与训练，一心一意护卫苏幕遮安全，除了命令以外的其他的事务，他不管，为人更有几分武者的耿直与纯粹。

　　上场比武在他眼里只是一项任务，对手是谁他不在乎。

　　而关于同住一个客栈的黎姑娘，他想必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他们主子的朋友存在，我想，他大概不会关注我长什么模样。

　　这样的话，我只需要在比武的时候，刻意背对着观众看台，尽量不要让苏幕遮看见我的脸就好了，如此却也不是很难。

　　嗯，以上皆是我的臆测与自我安慰。

　　总之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得硬着头皮上场。我总是要同苏幕遮争夺活壤的。

　　比武台上，我与苏风面对面站着，彼此施以一礼。他是地道的苏里国人，该一眼看出我施礼施得很不标准，也该一招感受到我的武功路数与他所学截然不同，但他依旧面容淡淡，目不斜视，没有一丝一毫的疑惑。

　　我与他用的皆是剑。

　　一招而过，我心中一沉，便知苏风内力强劲，武功不弱，当下便不敢再轻敌。我虽活了两万来岁，从前的日子里同人打架，却过于依赖仙法，而我又不是司战的神仙，于武艺一事未免懈怠。若我还是从前的我，两万多年沉淀下来的内力，苏风自然不能抵挡分毫，可我如今，却又是一具崭新而陌生的身体。

　　苏风手腕一翻，人向右侧微倾，剑气直拂我的右肩。我没有仙法，没有内力，自然动不得轻功，此刻全靠一柄剑来抵挡。所幸我的剑素来不慢，几招过后，便逐渐上手，倒也能够招架。

　　若我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一战，苏风其实不是我的对手。

　　只是我须得时时避免正脸直面观众看台，原本于内力上便不占优势，此刻还失了身法的好处，一时竟不能将苏风击落，只在他左手臂上划了几道浅浅的伤口。

　　苏风已经不耐，不愿再同我拆招，右手中的剑晃了一个虚招，左手已经狠狠抓向我的右臂，我急忙俯身，从他袖底掠过，正要转身刺他后背，下一瞬，他已经运了全身内力，袖袍裹挟劲风，毫不客气地冲向我的下盘。

　　这是没有内力的我抵挡不住的。

　　我听见人群中一个低沉熟悉的声音怒喝了一声“苏风！”，一时却不能分辨是谁。

　　我心中暗道不妙，此刻已经避无可避，我的五脏六腑仿佛迎了重重一击，我闷哼一声，而立足不稳，整个人直直地仰飞出去，撞入观众席中。

　　我认命地闭上眼睛，想着，“驸马”是当不了了，只是不要撞到人才好。

　　却没有预想当中的钝痛，有人在空中将我拦腰接住，我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落入一个熟悉的月白色怀抱当中。这个怀抱熟悉得……简直令我想要昏死过去。

　　我落地站稳，果然，面前是华川面色铁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