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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番外 景深 ...

  •   九重天,澜允宫中。

      文景真君端坐在案前书写一张帖子,毛笔从砚台里蘸了两蘸,他忽地抬头,向规规矩矩侯在一旁的仙使问道:“对了,那一处凡世如何了?”

      齐宴恭敬回道:“回真君的话,您自凡间归来一个月,凡界已过三十载。那年承元帝,也就是您,呃,驾崩之后,年仅两岁的皇子景忱即位,称昭武帝,摄政王姜嬴、护国公方宏佐政,江恒为大将军,其三人对昭武帝忠心耿耿。后虽有狄戎借机犯境,均被少年武帝攘平。”

      “景忱,很不错。”他点了点头,目光沉沉望向窗外,许久,说道:“澜允宫未免有些空旷,明日你找些人来,种上一些花树罢。”

      他垂下眼眸在帖子上写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写的是“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罢了,他搁下笔,淡淡道:“依我看,紫蒂白梅就很好。”
      ******
      整个九重天上,知晓我文景君下凡的神仙一只手便数得过来,是以华川君在云启国遇见我的时候,连他也并未看出金銮殿中坐着的承元帝正是九重天澜允宫中的文景真君。

      齐宴在南天门外侯了整整三天,才接到重返天宫的我。

      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真君,司命星君明明给您写了二十三年的凡界寿命,您为何足足晚了三天才回来?您身上这许多伤是怎么回事,不像凡界兵器所伤啊,为何弄成这般模样?”

      我朝他摆摆手:“不必多说,回宫罢。”
      ******
      云启国承元帝景深,原该死在三年前临安城外的雪山之中,这本是我的命数。

      却不想,我在雪山深处的一个山洞中醒来。我身旁是一个陌生的姑娘,我看不见她的模样,只知道她有一把清凌凌的好嗓子,还有一手绝妙的医术。

      我感激她救我性命,欲许她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堂堂一国之君的命,即便她向我索要半个国库的财富,那也是应当的。可我没有料到,这个姑娘的胃口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她不要荣华富贵,她要的是我这个人。

      她的嗓音里有绷不住的笑意,她说:“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就以身相许吧。”

      二十三年来,从没有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但她这样说,我竟然丝毫也不生气,心里先是惊讶,后又立刻被欢喜填满。

      我晓得她其实是玩笑话,在她反口之前,我及时应允了她。

      她说她没有名字,只有姓,我便给她取名为相雪,殷相雪,取相遇于雪中之意,她欢喜得什么似的。她欢喜,我也欢喜,说来奇怪,我其实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但她在我身旁时,我便忍不住心动。

      我自幼受太傅教导,深知为人君主的,不当耽于女色,应以江山为重。从前我自认为自己做得很好,我治下的云启国繁荣兴盛、国泰民安,私以为我这个皇帝当的还算合格。直到遇见相雪,与她在深山中相处短短不足十日,我心中竟觉得,就让世人以为承元帝暴毙于雪山之中,以后的时光里,我只是相雪的景深,这样也很好。

      但,彼时云启内忧外患,一个不将万万百姓放在心中的君王,如何配得上这么好的相雪?我必须回宫。

      五日之后,相雪医好了我的雪盲症。山洞中燃着火堆,晃晃火光之中,我第一次看见相雪的模样。尖尖的下巴,弯弯的眉,美丽的紫眸在摇晃的光影里漾出温软笑意,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我握住她的手时,能看见她的脸红到耳朵尖儿。

      这是我的姑娘。

      之后她便随我回宫,还有她的侍从,唤作皋宁的。

      我忙着料理颂亲王景铄造反的事情,对她难免所有忽略。她实在是乖巧,从不因此与我发脾气,而我每次深夜前去看望她,她总是像只跳脱的小兽一般扑进我的怀里,抱着她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好得不像话。我为她在凤仪宫种满她爱的紫蒂白梅,她欢喜极了。我想,这空了许多年的凤仪宫,今次终于有主人了。

      文武百官反对我娶她为后,这在我意料之中。那些个老匹夫,几乎不消我费心思解决。但我没有想到,母后会对她出手,只因她一双紫眸天下无双太过惹人注目。

      母后说,殷氏来历不明,妖媚惑主,必将为祸云启。她说,她已动手替我解决了。那一日,我对母后发了天大的火,将她气得大病一场。

      正是那几日,相雪身边的宫女伊人欢天喜地地向我汇报好消息,说皇后有孕了。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她身怀有孕,以为自己身体的异常皆是怀孕所致,并没有意识到母后暗中已对她出手。

      母后不肯告诉我她究竟对相雪做了什么。

      直到风泽善前来找我,他说当朝殷后乃是狐妖。奇怪,听到他的话,我并不惊讶,也不生气。兴许我早已察觉到相雪的非同常人之处。但我不在乎,狐妖又如何,她不曾做过一丝一毫伤害我、伤害我的子民的事情,她是我的姑娘。

      风泽善说,太后求了高人,在殷后体内设下禁制,以封印她的妖气。三年,只需三年,她的妖气便可彻底清除,化妖为人。但期间,我不能与她亲近,甚至不能靠近她,以免她吸收我身上的龙气妖化而前功尽弃。

      他的鬼话我半个字也不信的。

      但母后的确在她身上动了手脚,我知道,我需要时间去查出真相,想办法解除掉她身上的禁制。

      我佯装信了风泽善的话,开始有意识冷落她,凤仪宫几不曾变成冷宫。她出不去凤仪宫的门,便派了皋宁来质问我,皋宁护主心切,那一夜发生争执之后,他趁我不防,将一柄冷刃匕首架上了我的脖颈。不晓得为何,皋宁的身手远不如前,彼时就如一个寻常人一般,很快被黑羽卫镇压,丢入天牢。

      凤仪宫虽然被封锁,但这件事还是很快传到她的耳朵里。听闻她挺着孕肚试图硬闯出门,被守门的侍卫拦截,我心急如焚,再也按耐不住,匆匆赶往凤仪宫。

      几个月未见,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比从前更加单薄。她孤身一人,脸色苍白地同门口的守卫对峙。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那一刻只想紧紧将她揽在怀中,但不行,我必须要避人耳目,设法寻求解除她身上禁制的方法。

      她摇摇欲坠地站在门口,伤心欲绝地质问我:“景深,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她散乱的头发贴在额角,紫眸中不断滚出泪水。

      我平生第一次尝到何为痛彻心扉。

      但我仍冷冷对侍卫吩咐:“送皇后回宫。”

      她哑着嗓子对我嘶喊:“陛下,陛下,念在一年前我救你一命的份上,你饶了皋宁吧。陛下,我求求您!”

      自此,她再不唤我景深。

      我离开的脚步顿了顿,说道:“好,我放了他。”却不敢再回头看她。

      不久,她诞下一名皇儿。

      我必须将心狠到底。我只宣了护国公方宏一人前来面见我,让他带着刚出生的皇儿出宫,离开京城,而在凤仪宫的襁褓内换上一个死婴,对外宣称殷后难产,未能保住小皇子。

      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保住她而已。

      她以为自己的孩儿被后妃害死,日日痛哭不已,我亦心痛不已。她恨我入骨。我无数次后悔,当日为何要带她回宫,如果我与她就此在深山中隐居,将这江山让与景铄,今日便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她终于将眼睛哭瞎。我后来去看过她几次,原本清明剔透的紫眸,像蒙了尘。而我与她之间,也似隔了重重又重重的雾,自此,我再也靠近她不得。

      而我终究,没能保住她。

      我最后一次在凤仪宫中的寝殿看见她时,她一身素白躺在床榻上,嘴唇已褪了颜色,她那么瘦,躺在那里宛若一根枯木。她死了。

      我将她抱在怀里。我已经许久许久不敢这样抱她了。

      我跟她说了好多话。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同她讲话了。

      我自以为是地冷落她三年,以为能换来永久,如今看来,不过一场笑话。

      我保住她,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就如同三年前在雪山山洞中在她耳边诉说情话一般。我说:“相雪,不要怕,很快我便来陪你,只消最后一场大戏落幕。”

      很快,景铄果然逼宫造反,一切皆在我预料之中。我任由景铄将剑架在我脖子上,只为逼母后出面,只为叫她后悔,我希望她能告诉我三年前她究竟对我的姑娘做了什么。若事到如今我连真相都不能查出来,到了黄泉之下,我有何面目去见相雪?

      我没有想到,千方百计要相雪死的,不是毒辣的栗妃,不是母后,不是颂亲王,而是风泽善。我以为他充其量不过是我母后和颂亲王的军师,不曾想,他才是在诡谲地狱里搅弄风云的元凶。

      这一夜,除却景铄造反在我意料之中,也有太多太多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我见到了相雪的父亲。我几乎没有颜面面对他。我害相雪伤心、失明、丧命,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几乎要将我掐死。他的长剑指向我的时候,我想,死在相雪父亲的剑下,许是我最好的结局了罢。

      可是我重新见到了相雪。

      那一瞬,我以为我已经死去,是在地下与相雪重逢了。我看见一个气度非凡的男子将她带过来,才想起,这是前些日子我请来为相雪治病的三个大夫之一。

      我唤她的名字,我给她起的名字,相雪。

      她却不肯看我一眼。她说了好长的话,她说这是她的一场劫,她说岁月漫长,很快她便再不会记得我。

      我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方才所受的伤痛几乎全部涌到胸膛处,太痛了,我觉得我可能是活不下去了。

      但相雪还活着,她没有死。我觉得这是上天最后能够许给我的最好的事了,我简直想不到还有什么更好的事了。

      风泽善突然发难的时候,连相雪的父亲都没有反应过来。我撑着最后一口气,挺身挡在了相雪面前。兴许是回光返照,我成功了。我看见那个风华无双的男子斩下了风泽善的头颅,太好了。

      而我听见相雪哭喊着在唤我的名字。

      她说她那样爱我,那样恨我。

      我好想跟她解释清楚,我娶她,许她后位,全是因为我深爱她,并不是因为她救了我的命。我想说我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爱她。但我好累啊,眼皮那样沉重,几乎都睁不开了,我想抬手摸摸她的脸都做不到。

      我挣扎着叫方宏,想让他带忱儿来见我,见相雪,我想让相雪知道,我们的孩儿,我护得很好。
      我听见忱儿跑向我们的脚步声了,相雪,听,他在叫我父皇,叫你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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