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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6.怒动九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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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已定。
至少在我看来,任颂亲王再有能耐,也翻不出景深的手掌心了。从前我只觉得景深是个寡情丈夫,是位英明仁君,却到底忽略了他身为帝王的铁血手腕。
而风泽善,不管他是千年蝠王还是万年蝠王,不管他身后是否有整个妖界做靠山,我不信他敢继续如此插手凡间之事,将整个云启朝搅个天翻地覆。景深他不是个普通的凡人,他是整个国度的帝王。
风泽善果然一脸厌恶地甩开颂亲王的手,冷笑道:“匹夫之勇,不成大器,今日你败给承元帝也是命定之事。”
颂亲王惊惧交加,颓然坐倒在地,却又不甘心,想博取最后一线希望,又想撕开风泽善真实的面目。他指着风泽善,癫狂道:“什么命定之事?狗屁命定之事!你,是你,你要我谋取我皇兄的天下!是你说,命中注定我皇兄三年前就该死在雪山上的!你说他逆转生死盘,必将不得好死,而我,我才该是云启的继任皇帝,我是真正的天子啊!”
风泽善却再不理会他,只看向景深,随即哈哈大笑。宫殿之下训练有素的黑羽卫严阵以待,四下只有呼啸风声,于是他的笑声在静若无人的殿前显得格外诡异可怖。他笑着说:“陛下,今日你终究赢了颂亲王,实乃可喜可贺。”
又说:“此番,微臣却也不算输。您将殷后护得那么严实,她不是还是死了吗?她死了,微臣的任务,就完成了,呵呵呵呵呵呵……”
一番话说得我不寒而栗。
殷后,殷后。他的任务不是颠覆整个云启王朝,竟是要尧公主死么?
景深一双漆黑的眸子染上赤色,几欲眦裂。他一把从江恒手中夺过长剑,提气飞身指向阶下的风泽善,怒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针对皇后?”
风泽善这下几乎是仰天大笑了。他略一闪身便避开了景深来势汹汹的剑气,下一瞬,整个人便立于一株松树树顶。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风泽善拂袖甩开袖口的绑绳,宽大的衣袖立刻被烈风灌满,衣袂纷扬,宛若……一只庞大的灰色蝙蝠。
此刻,华川突然握了一下我冰冷彻骨的手,我听见他说:“阿黎,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不要动。”
我一慌,下意识就反握住他的手,紧张道:“你去哪里?”
夜色中,他薄唇轻启:“风泽善。”
我点点头松开他。而他却并没有如我所料立刻便走,而是顿了一顿,从袖袋中摸出一个什么东西塞到我手里。
我感受到手中物什的温度,低头一看,果然是个手炉。
而这时,正好听到风泽善得意地向景深道:“陛下,微臣在云启也是待的差不多了。今日在此,便告辞了。”
我再一回神,华川已经不在我身边。
那边风泽善正欲飞身离去,三道身影已经快速朝他掠过去。
一个是景深,一个是华川。还有一个……庞大的玄色身影仿佛从天而降,不,应该说就是从天而降,且来得气势磅礴。与此同时,来自那人振聋发聩的怒吼声响彻整个皇宫,若非我有华川给我的月灵石护体,只怕我脆弱的身躯根本不能承受这样强大的声波,怕是要生生逼出一口血来。
我稳住心神好不容易定下来,才能去看那边的阵势。
宫殿前,风泽善颤抖着匍匐在那骤然出现的玄衣人脚下,华川和景深都站在一旁。
华川淡淡朝那人施了一礼,称呼那人道:“元商大人。”
元商?北极大帝殷元商?尧……尧公主的爹来了?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说实话,明察暗访这么许久,连九黎壶都用上了,但我至今对景深和尧公主之间的恩怨情仇还不是完全了解分明,整个故事里,谁是受害者?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元商大帝能出现在此拦下风泽善,他所了解到的情况,怕是已经不少于我了。今日,风泽善是死定了,而景深……恐怕也活不成了。
思及此,我实在无暇再去考虑谁对谁错,我从衣袖里摸出一枚纸鹤来,对它轻声说道:“去找慕白,告诉慕白和阿尧,就说元商帝来云启皇宫了。快去。”我眼看着纸鹤飞进无边黑暗里才安下心。
…………
元商帝将风泽善重重踩出一口血来,他沉声道:“是谁,要你杀本君的女儿?说!”
震惊到说不出话的,除了风泽善,还有景深。
风泽善伏在地上只咳嗽,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是……是皇帝!他将尧公……公主囚禁了三年,还放任自己的妃子几次三番下毒害她……”
元商帝气得几乎发抖,他一脚将风泽善踹到一旁,怒目看向景深。他问道:“你就是景深?尧儿在凡间的丈夫?”
我隐蔽在华川设下的结界中一边紧张地观望局势,一边不得不佩服景深的心理素质。说真的,不愧是当皇帝的,面对着这位显然不是凡人的元商帝的质问,面对着他话语中毫不避讳的“凡间”,面对着他有意无意释放的威压,他竟还能抬起头同他对视。
他的眼神里有不卑不亢,还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有愧疚与痛楚。
他说:“我是。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下一刻元商帝的手已经毫不留情地掐上景深的脖子,他怒气横生,吼道:“你也配叫本君岳父?本君捧在手里如珠如宝的女儿,一手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女儿,你是怎么对待她的?软禁三年,孩儿夭折,双目哭瞎,本君此刻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江恒等人,以及底下黑羽卫一开始忌惮这位不知是人是魔是妖是神的大人,又听他乃是殷后的父亲,踌躇着不敢上前。此时此刻却再不能按耐不动了,齐齐持长枪拥上去:“放开陛下!”
元商一挥衣袍:“滚开!”黑羽卫整个被气浪击退到三丈开外,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他的双眸紧紧锁着景深,一字一顿地问:“尧儿,现在在何处?”
景深此刻被掐得已经面无人色,也不挣扎,听到他这样问,整个人更加颓然了几分,仿若槁木,看那神情和反应,死志已萌。
我忽然觉得,今夜即便是元商不出现,景深可能也不打算再活下去了。
他垂下双目,说:“她死了。”
元商蓦地松开了掐他的手,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江恒和小奶包的爹连忙冲上去,堪堪将捡了一口气回来的景深扶住:“陛下!”
元商帝,乃是数万年前跟帝神东征西战的将军,他是极北之地的脊柱。然而这位资历不在我父君重炎尊神之下的昔日战神,此刻站在凡间的土地上,高大威武的身躯却开始颤抖了。
我的心中突然涌上莫大的难过。我想起我的父君重炎尊神,两百年前南天门外那桩事,父君在昆仑感受到我的神魂消散的时候,是否也像元商帝此时一般?
猎猎风中有元商帝低哑而狂怒的笑声:“我的女儿死了,你,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我看见他的身躯慢慢变大,变得跟宫殿建筑一样高,他玄色的衣袍鼓在风中,像拉高的战旗。他手中祭出一柄巨大的古剑,暗金色的光芒在剑身繁复的花纹上流转,他说:“本君要你们整个云启,给本君的女儿,陪葬!”
眼看事情演变到几乎无可控制的地步,华川飞身立到元商面前,朝他喊:“元商大人息怒,且听小神一言!”
元商帝说道:“华川君不必劝阻了。本君的岁数跟你父君相差无几,自然晓得今日对这些凡人发难会有什么后果。但本君丧女之仇,蚀骨之恨,不得不报,一切后果,本君自会承担!”
“元商大人,北极帝姬并没有死。”
“什么?”元商帝震惊,身躯逐渐恢复常人大小,与华川面对面站着,“华川君说的可是真的?”
华川沉声道:“千真万确。小神与昆仑神君、神女在此已经数日,自然会护尧公主周全。”
元商帝急道:“尧儿,尧儿她现在在何处?还请华川君立刻带本君过去找她!”
“尧公主现在很安全,在此之前,有一件更为紧要的事情。”
元商帝想必实在是想不出此刻还有什么比找到尧公主更为紧要的事情,然而当华川从风泽善身上取到锁灵钥匙的时候,他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他眸中将将才沉寂下来的怒火再次翻涌,手上尚未收起的古剑蓦地引出九天雷霆,口中大喝:“尔等就是这般欺辱本君的女儿的!本君今日可以饶恕你云启百姓,但你,云启皇帝,万死也不能消除本君心头之恨!”
“元商帝不可!”华川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变故,待他欲祭出承影剑拦下元商帝盛怒的一击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在房顶结界中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期盼着元商把剑指偏,或是华川的承影剑赶快出手。
却晚了。
景深早已甩开了身旁的江恒二人,孤身立于台阶之上,周围千百声嘶力竭的黑羽卫,江恒,客栈小奶包的爹,甚至华川以及天地万物,都化作背景。他就微笑着受了元商盛怒的一击,连丝毫的闪避都不曾有。虽然我们都知道,即便是闪避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在场的人里,除了华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躲过元商帝的剑。
就在九天雷霆带着磅礴不可挡之势击中景深之时,一个喑哑急切的女声自天边传来:“父君,不要!”
但来不及了。
我眼睁睁看着雷霆带着剑气灌入景深的胸膛,一如两百年前我对魔尊汾泽毫无抵抗之力一般,景深对元商的剑同样毫无抵抗之力。他像只残破的风筝,颓然撞向殿前雕龙画风的红柱。
元商帝从慕白手中接过尧公主,浑身戾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此时此刻,只是一个对爱女失而复得惊喜交加的父亲。他说:“尧儿,你没事吧?”
尧公主似还不能从当前的局势中缓过神来,一张削瘦的脸苍白得可怕,直到身后传来低哑的、几不可闻的呼唤声。
幢幢火光之中,那个声音低低唤道:“相雪。”
“是你吗相雪。”
她循声望向他,尽管她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她清淡的声音响在夜色里,却不是对景深说话,她说:“父君,我们回去吧,回极北去。我想念极北盛开的冰凌花了。”
景深再也按耐不住,从胸腔中呕出一口血来。
他原是这一处凡间最尊贵的人,此刻却比在场的几千人中的每一个都更狼狈。
他在江恒的搀扶下咳了半晌,苦涩道:“相雪,你恨我。”
而她的目光沉静,望进无边的黑暗中。“陛下,我不会让我父君杀你。三年前原是我对你动了心,也是我非嫁你不可,落到如今的地步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早该知道君王无情的。你感激我于雪山中救你一命,因此许我后位,”她清浅地笑着,笑容里却无一丝暖意,“陛下可知,我乃极北之地唯一的帝姬,生而尊贵无双,你那后位于我,什么也不是。你后宫的嫔妃,谁想要这个位子谁拿去。”
她闭上眼睛:“我的真心你尽可以糟蹋,但你们不该,害我的孩儿。”
“三年,”她的唇角绽开一朵冰冷的霜花,“不过是一场情劫,谈不上恨与不恨。光阴似箭,岁月漫长,很快我便再不会记得你。”
我看见景深捂住胸口。
良久,他方说道:“那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