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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3.闯御膳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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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对于这个什么颂亲王,我是不大关心的,恁这么一个一关就是三年的革职王爷,想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那女子说什么子时便可行动,我思来想去,这个“行动”大抵就是劫狱越狱云云,出息一点的话顺便发动个什么政变篡了承元帝的位,也是我喜闻乐见的。然而这些不论是阴谋还是阳谋,总归是入不得我的眼的。就如同任你宫廷朝堂闹得再欢畅,也不会影响到东部边陲乡野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张龙椅由谁来坐,在老百姓的眼里不及明天是否有雨来得要紧,那么在我这个神仙眼里就更加不怎么要紧。
但是方才同颂亲王说话的那位姑娘,倒是提及一个颇要紧的人物,太后。
这位与我从未谋面的太后,我对她实在生不起什么好感。且不说尧公主身中的凶器锁灵便是出自她手,此番她若是果真连同颂亲王发动政变,我却是委实有些同情景深。
出了大内监牢,是重重又重重的宫门,是深深又深深的内廷。华川忽然镇定起来,或许他天生就是这么的镇定,但我总觉得自监牢出来以后,他浑身气息就变得更加……散漫。不该用这样的词语形容位高权重、法力无边的天族皇子的,但是,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因他此时脚步从容,眼皮都懒得抬一抬,只怕给他个抱枕,他便能像一只晒太阳的猫似的懒怠动。
一问,他说:“有人先耐不住了,你却是急什么?且等着罢。”
我一想,也是。
我抬起头,右手搭在眉骨处看了看天色,眨了眨眼睛道:“这会儿才未时,离子时还远得很,不如我带你去个好去处消磨消磨天光?”怕他不答应,我连忙补充:“不远的。”
于是自监牢出来,华川总算第一次朝我抬了抬眼皮,他闲闲道:“细数起来,这宫里你是第三次来,第一次还在竹林里迷了路,从日头将落晃到月挂中天也未能出了竹林,如此过人的方向感……几时把皇宫摸得这么熟了?”
我赧然:“也,也不是特别的熟。但是常识总是有的么……”
说完,我跺了跺脚:“土地,土地!”一次两次的见华川朝土地老儿借道借得欢畅,我也想试一试。然而没有法力的我,别说跺三跺,跺了三十跺,也未能将土地从地底下跺出来。
我不高兴了:“这个见风使舵的土地老儿,欺负我没有法力是不是?等到我的法力恢复了,我就天天到凡间跺脚,让他出来又进去,进去又出来,我累不死他。”
华川“嗤”的一笑,道:“好好的跟土地又较什么劲儿?究竟是他欺负你,还是你欺负他?”
可我就是委屈,神仙当久了,冷不丁没了法力,先前还觉得稀罕,觉得做一回凡人也不错,但是时间久了,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来得痛快。我把手背在身后,抿着嘴不说话,然后一脚踢飞一个小石子儿。
石子儿落地的时候应声传来“哎哟”一声,监牢的守卫怒道:“是哪个暗算我?”
我突然就乐了,低低地笑了笑,眼看那守卫就要过来,华川将我一拖,我二人便隐于一从高大灌木之后。
华川瞥了我一眼,道:“还乐,恶作剧就这么开心?”
我右手掩唇轻咳了两声,面上犹自镇定下来,佯装波澜不惊道:“是挺开心的。”
我觉得华川现在应该不太想理我。
但我显然低估了堂堂战神的心胸,他才不会同我在这样的事情上计较,虽然他内心可能确实不太想理我,但是出于君子风度,他便换了另外一个话题理我,他说:“不过,你找土地是有什么要紧事?”
我一惊,还真是有事,差点就给忘了。我说:“华川你看你能不能高抬贵脚,敲敲土地他们家的门,借个道……”
恁华川再好的风度,这会儿也叫我气着了。他面色沉了沉,甩袖边走,迈了两步,道:“土地,有人找你。”
果然就见一个三尺余长、白须白发的小老头儿拄着拐杖从地底下冒了出来。这土地老儿生得油光粉面,身着华服锦袍,在这皇宫的地底下当差,油水果然比较多。土地老儿矮身走了两步,恭恭敬敬施了礼,道:“不知是哪位上仙召唤小仙?小仙不知上仙大驾,迎驾来迟,还请上仙宽恕则个。”
我与华川皆默然。华川默然是因为他找土地确实没什么事儿,实乃助人为乐,替我叫上一叫;而我默然则是……上仙,这里还当真没有什么上仙。我身旁玉树临风、满脸疏离加冷漠的那位,两百来年前就由上仙飞升了上神,而在下堂堂昆仑不肖神女,说来惭愧,一大把年纪了连上仙都尚未飞升。
心里蓦地就生出自卑之感来,只觉得我配不上华川,如此甚是惆怅。
但显然眼下并不是一个容我伤春悲秋、感时伤事的好时机,一旁土地老儿还巴巴地盯着我呢。
我说:“是这样的,此番有劳仙友现身一趟,是想找你问一问路……”
华川说:“……”
土地老儿说:“……”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可知道这宫里的御膳房在哪里?”
这土地老儿委实厚道,不但给指了路,还行方便借了道。下一瞬我便拖着华川潜入御膳房。
对此,华川是难以置信的,他说:“……你费了这么大劲,要带我去的好去处便是御膳房?”
我一边紧张地躲避着来来往往忙碌的宫人,一边回答他:“对呀。不过也并没有费多大劲,毕竟费劲的是土地老儿又不是我。”
华川默了一晌,说道:“晨起的早饭,你没有吃饱么?那盅老鸭汤……”
他不提老鸭汤还好,这么一提,我想起早晨喝汤喝得艰难,怕是三百年都不想碰和鸭子有关的菜肴了。
我瞪他一眼:“你也说了是晨起的早饭,这会子即便是用午膳都不算早,来御膳房逛一逛,有什么问题么?”
“……”他说,“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这就对了。我弯起嘴角,随即眼风扫到一排宫人各自托着红漆木托盘款款迈出门去,连忙将华川拉上一拉:“哎你往这边过来一点,干得又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腰板儿可以不用挺得那么直。”
华川凉凉地瞥我一眼,说:“你也知道干得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
宫里的绿化做得是极好的,即便是严冬,树上都没什么叶子,但好在种植得够密集,能够很好地掩藏我与华川的身形。我悄悄地将御膳房的窗户推开一条缝,其内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纷乱却不杂乱,食材用具皆是井井有条、各有乾坤。
我眼睁睁地瞧见四盘四喜丸子被搁置在我的面前,是一伸手便能够着的距离。
那宫人甫一转身,我便立刻下手取过一盘,靠着墙蹲下,招呼华川过来吃。
其实我并没有指望他会过来跟我一同分享偷御膳的喜悦之情,毕竟尊贵如天宫六皇子,什么样的吃食没有尝过,什么样的排场没有见过,对于我如此行为,他除了无奈大抵就是不屑。但是没有关系,他能够愿意陪着我过来做这荒唐事,我就很知足。当然,有可能其实他并不愿意,因为是我硬拉他过来的,但我觉得他一没有拒绝,二没有甩袖就走,大概……也不是那么的……不情愿……罢。
嗯,人生在世,自己给自己以安抚,是非常必要的。
正自想着,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便伸了过来,我一怔,就看见华川分外优雅地取了一枚四喜丸子,分外优雅地放入口中,然后分外优雅地咀嚼,我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听见他说:“芡汁过厚,口感一般。”
他这……居然还点评起来了。
我像不认识他一般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他却浑不理我,径自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这时他才抬头,眼底有笑意,声音里也有藏不住的笑意,他说:“嘴上说着请我一同尝尝,却不见你向我递盘子,只是自己搂着吃。你一向就是这样请人吃东西的,阿黎?”
此时他离我这样近,一双灼人眼眸锁着我,叫我无处遁形。一瞬间有一种错觉,仿佛我是一只妖精,而他就是照妖镜一般令人不能直视。
我强自镇定道:“没有的,我一向鲜少请人吃东西的。”
他说:“噢,那今日却是我的荣幸了。”
我厚着脸皮道:“自然是你的荣幸。”
又先后取出四道菜肴,华川用得分外自得,先后照例都给出八字评价:汤味不足,鱼翅不鲜,这是凤尾鱼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是莲蓬豆腐;内酿鲜嫩,外皮过硬,这是桂花鱼条;肉质粗糙,味同嚼蜡,这是叫花鸡。
……合着没一道菜如您的意。
你说这莲蓬豆腐空有其表,内里味道不足,这也就算了,最后这道叫花鸡我觉得非常不错啊,我一边往嘴里送鸡翅,一边摇摇头对华川说:“我也用八个字形容一下你,你这个人啊,挑三拣四、吹毛求疵。凡间每每出一个食神,百年之后皆被太白金星招揽上天宫入职,你生来尊贵,自小吃的、用的自然都是最好的。习惯了最好的,偶尔用一用不是那么好的就千般不依万般不是,如此不晓得知足,累的不还是自己么?”
他勾起嘴角,点了点头,道:“唔,你说的很有道理。”
我面有得色:“对吧,我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以后不要那么挑剔了,人嘛,偶尔可以包容一点的。”
然而他拿眼风看我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你邀请我品尝宫中御膳,既是品尝,我以严苛的标准作出评价乃是顺理成章。平日里你几时见到我挑剔了?早上用膳的时候,喝着白粥、吃着白菜,我可有说什么么?我倒是记得有一个人,挥舞着调羹对着无辜的白粥横挑鼻子竖挑眼,白粥心里该是多么委屈……”
还白粥心里多么委屈……
我赧然,自知理亏,却仍然气很壮地顶了一句:“华川你这个人,怎的如此刻薄,平白为难我一个小姑娘……”
虽然我心里承认,华川这话说的……竟然比我方才所说更有道理。
他笑了笑:“是,不该为难你这个小姑娘。”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抿着嘴半晌,说:“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拿。”
故技重施,推开窗子,此番却不顺利了。一个宫人站在窗前纳罕道:“菜怎么少了好几道?是我数错了么?珠娘姐姐呢?珠娘姐姐你来看一看,是不是我数错了?”
唤作珠娘的却没有过来,因为新过来的一位宫人说道:“珠娘被太后娘娘召去做些事情,今日御膳房的差事便由我来替她。出了什么事?”
原先那宫人似乎有些惊讶:“珠娘姐姐被召去便召去罢,怎的叫胭脂姑姑过来了?御膳房油烟气重,胭脂姑姑身子尊贵,如何能叫姑姑您替珠娘姐姐的差事?”
胭脂淡淡地道:“无妨。这些便是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膳食么?仔细着点,切不可出差错,这里由我照看,你先忙去吧。”
有人在这里看着,我自是无法再偷取菜肴。转过身后便有些讪讪的,还有一丝疑惑,我压低声音对华川说:“哎,你有没有觉得,这位胭脂姑姑的声音很是有些耳熟……她一开口我就觉得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华川不动声色地道:“你不妨仔细看看她的模样,许是更加眼熟也未可知。”
我点点头,果然回身继续扒窗户。眨着眼睛往窗缝里面觑,一看不打紧,正好看见这位胭脂姑姑神色自如地往膳食里做手脚,做的手脚……无非就是下了些白色齑粉,然后迅速拿筷子搅拌化开……而她的模样,赫然便是方才在监牢之中同颂亲王私通消息的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