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面》落字诀

68、第66章

　　小护士推着轮椅进来，看见里面两个男人都齐刷刷地抬眼看自己，不由得脸颊微红，她把轮椅往苏念城那边推了推：“这个是给张先生用的，费用付过了，两位随时可以走。”

　　张易渊瞪着那辆轮椅半天，脸色微变，看向苏念城道：“我要是用这玩意儿太夸张了，我姐看到多半会打瘸我另一条腿。”

　　苏念城丝毫不为之动摇：“你现在不坐，以后就得抓着根棍子蹦哒，这事没商量。”

　　张易渊满脸嫌弃地看着轮椅，最后也只能慢吞吞地放下完好的那条腿，似乎打算施展独门绝技金鸡独立来靠近那辆新坐骑。

　　然后他就被人拦住了。

　　苏念城当然不打算袖手旁观，眼看着那男人脚丫子刚踩到地上，他便迅速上前一步，一手搂腰一手抄起膝盖窝，将这只独脚战斗公鸡给抱了起来。

　　“喂，喂喂...！”张易渊猝不及防地往后仰，忙双手伸出抱住了苏念城的脖子，无比配合地完成了一个横抱的动作。

　　但是张少爷眼角瞄到边上小护士目瞪口呆的表情，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

　　苏科长又快又稳地把人放到轮椅上，眼珠子一转看着张易渊，一本正经之余还带点疑惑：“怎么？”

　　张易渊无力地摆摆手，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他表示无法挽回颜面，苏念城就在后面握住了推把，把张大爷推出门口外还和小护士道了声谢。

　　“你现在只是暂时出来，还在被监视期，这么频繁地过来找我，真的不会被误以为上了我这条大船？”张易渊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跟大帅说了，既然你有二次研制药剂的本事，这种人才还是能拉就拉，我会尽力让你上我这条船，所以我三番五次地过来，就是证明了我有多努力。”

　　“是的是的，现在我人都赔给你了你说够不够努力...”张易渊开始调侃着表面上老实的苏科长，回头看见后者似笑非笑的目光忙咳了一声，绕回正事儿上，“那张敏中的事情就这么搁置了？”

　　“差不多吧，张大帅也只是怕他功高盖主，到底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刀杀了不太可能。”苏念城推着车子慢慢往前走，灵活地避开相向而行的医护人员和病人，“但是他始终没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怕他有什么后招。”

　　“我倒是希望他能再飘出来一次，既然大帅不够绝情，那就我亲自来。”张易渊挑眉，“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不想留任何后患。”

　　苏念城突然沉默了半分钟，拐了个弯之后才开口问：“...如果我没能在你醒来那两天之内出来...”

　　“那我会按照我的方法去做，达到我想要的目的。”张易渊有些不满道，“连自己男人都保不住，我他娘的还有什么用，干脆拉他们一个团下去见阎王爷得了，到了下面还有人服侍。”

　　“你之前和我说的‘疯子’是什么意思？”苏念城不对他这番做法进行点评，却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但是张易渊却因为这句话而愣住了。

　　“...疯子，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毫无说服力地补充了一句。

　　“你和我说你已经是个疯子了，但我觉得你现在还很正常，我不知你所说的‘疯子’和我所说的，是不是同一个状态，我希望...”苏念城停了下来，一只手松开了握把，轻轻搭到了张易渊一侧的下颌骨上，让后者稍微抬头，“你不要再瞒着我任何事情了，特别是与你相关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都会担心，我也会不安。”

　　张易渊睁大了眼睛，他看不见苏念城的脸，可是对方的声音，气息，和突然凑过来落在他耳廓的一吻，都是炽热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已经接受了，实际上并不是。他不想等死，他想要...更多，关于身后这个人的，与他相拥的温暖，和他远离这些破事儿，一直到他们头发斑白，不得不告别的那一刻。

　　他第一次想得这么遥远，想到他们这辈子的结局。

　　“我不会再隐瞒任何事情了。”张易渊听到自己轻声说，同时心里按下重重一笔，“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比地渴望，那虚无缥缈的解药，他想去拼上一拼，为自己和这个人的未来，下一场豪赌。

　　在有限的时间内。

　　“所以——苏科长？苏大爷？我们可以走了吗？您别让我在这儿堵路啊。”张易渊笑了起来。

　　苏念城没有看见他的表情，却在收回手的时候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颊，然后在不远处大门外的刺目阳光中，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张易渊应了一声，语调前所未有的轻快。

　　张易渊：“话说回来，回去之后我去洗手间能不能自力更生？”

　　苏念城：“以你目前这个样子，我觉得不能。”

　　张易渊：“可是我觉得洗澡的时候你在占我便宜。”

　　苏念城：“我什么都没做。”

　　张易渊：“有些事儿，无声胜有声。”

　　苏念城：“听你的意思，是不满我什么都不做了？”

　　张易渊：“...咳咳！我是个残疾人！你不关爱就算了，还想做什么？”

　　......

　　苏念城带着这个暂时成瘸子的家伙回临时住处，但是到了地方推开门，两人皆是一愣。

　　张易渊这才想起来，自己住的地方是二楼，一楼都被用来放杂物了，他懒得收拾，但是上二楼只有一条小而窄的楼梯，怎么看都只能容一个人上去。

　　靠他一个人金鸡独立蹦上去，不知得跳到猴年马月。

　　苏念城看了张易渊一眼，果断地站到后者面前弯下腰去：“上来。”

　　张易渊心想这样总好过刚才那样抱起来，伸手按了按苏念城似乎十分结实的肩膀和后背，颇为放心地挪了上去，嘴上还毫不吝啬地赞扬道：“啧啧啧，这肩膀这胳膊，这腰这腿，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苏念城默不作声地接受了张少爷这不走心的赞美，转头打量其周围：“你在这里不是很方便，本来应该直接去我那里住的，你要住这里我会找人过来帮忙看着。”

　　“这样显得我太残废了吧？”

　　“但是我不放心，不然你让我过来住，由我亲自看着，这样方便所有人。”苏念城本来就没打算听到张易渊会答应，没想到后者十分爽快地回了一句。

　　“好啊，反正该做的咱们做了，不该做的咱也一样没少，一起住也没什么关系了。”张少爷这一句话坦坦荡荡。

　　这反而让苏念城有些拿捏不准了，他只是觉得张易渊会瞒着他做什么事情，现在看来又不像。

　　苏念城把人背上楼，安安稳稳地放到床上，再把轮椅搬上来，张易渊打量着他半晌，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牢里的时候，大帅就没有问过有关我的事情？”

　　“问过，虽然你突然摔了一跤让大帅有点惊讶，可这伤又是真的，大帅本来想请你去喝茶，听到我说你摔跤这事儿，才说事情可以缓一缓。”

　　“那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将东西交出来？”

　　苏念城把手头的东西放到一边，在桌子上倒了杯水，自己喝了一口后走过来把水杯递给张少爷：“你不交的话我们现在就要想办法出北京城，你姐姐也要跟着转移到国外，以后只要张家实力还在，我们就不能回国。”

　　张易渊接过来喝了一口，耸肩：“那就交，反正我和外面的人说实验体原液不剩多少了，光看我也没用，故事编完了，没个结果人家怎么相信，但是张敏中和那个神秘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念城：“为什么这两人会扯到一块去？”

　　“如果你没有和张敏中说过我的事情，你觉得他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早在薛仕铭和方子棋那边我就发现，他们的行为其实很欠缺逻辑，你想，是谁提供给他们一些情报的？”

　　“你是觉得有人在引导他们把线索往你身上挖，但是又让你有喘口气的机会，因为他们每个人知道的事情也就是一部分，不足以真正确定你的身份。”苏念城捏了捏下巴，“这个人，应该知道你的所有事情，并且按计划逐步地传递情报，传递的对象还能深入到各个势力的高层，目前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你想到了谁？”

　　张易渊皱起眉头：“想不到，我只觉得这人在逗我玩儿，在挑战我的耐心，试探我的底线。”

　　“就怕还是计划的人，毕竟清楚你成为实验体这件事的少之又少。”

　　“我知道了，你...”张易渊话没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说不上多急促，但就是让人不得不注意。

　　苏念城对不请自来的人都没什么好感，更何况张易渊现在行动不便，实在是风吹草动都会触动他那根弦。

　　“我下去看看，你有事叫我。”苏念城看了张易渊一眼，便起身往楼下有去。

　　张易渊坐在床边上挠了挠头，莞尔一笑，心想这家伙现在倒像个护犊的母鸡，浑身都是随时可暴起伤人的劲头。

　　哎，就是不知道这条腿什么时候能好，老瘫这儿也不好受。

　　“我找张先生，这儿应该是他的住处吧？苏科长怎么也在？”意料之外的，楼下响起的是一把女声，听起来上了点年纪。

　　“陈夫人，陈小姐，我是听命于大帅过来照顾张先生的，二位今天来是...”

　　“是这样，锦芸她最近忙，特地叫我来替她看看她侄子。”

　　张易渊在楼上听了个清楚明白，哪有探望病人的这么尽职尽责还带了一家闺女来，多半又是他姑姑私下约好了来给他看八字的。

　　苏念城在楼下看那两人的表情更是一下子就了解事情来龙去脉，于是站在楼底门口久久没有出声，传上来的全是那个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

　　而且也没有放人上来的打算。

　　张易渊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苏科长，劳烦你请她们上来吧。”

　　楼下没有苏念城的回答，只是不久之后就响起了几个人上楼的脚步声。

　　三人上了楼之后，苏念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总的来说没有板着脸，只是带着参军人特有的严肃，陈太太和陈小姐跟上后面也算是矜持，好歹看见张易渊没露出看见小黄鱼一样的表情。

　　只是陈小姐目光几次扫过苏念城的背影，又被后者冷冰冰的脸给挡了回去。

　　张大帅把张易渊手中有药剂的事情在张家内部宣扬了出去，在张家内看来，张易渊和张大帅合作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再加上他在临海的家境底子，国外留过学，现在在政府机关工作，至于以前花心的名头嘛，男人结了婚好面子，哪里还敢出去找人？

　　张易渊身为主人家，自然是先请两位女眷坐下来再说，苏念城也不走开，直接往张少爷旁边一戳，成了私兵，还是贴身的那种。

　　“张先生，这次拜访是太冒昧了。”陈太太是北京城某一块划分区的警署三姨太，和张易渊这个张家分支的人可以说是素昧平生，也亏她脸皮厚度至此还能觉得突然上门有些不好意思。

　　张易渊十分善解人意，这陈太太左右也是他芸姨的朋友，在礼数上是不能少的，于是慢吞吞地拨了拨轮椅，笑道：“陈夫人代芸姨来看我，我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陈小姐也会跟着来，真是麻烦二位了。”

　　“这倒是没麻烦，说起我这丫头啊也是出国留学的，学科似乎也和张先生相近，听说我要拜访的是这方面的专家，就想跟过来看看，还望以后有机会一起研究。”陈太太说着不忘拉了陈小姐一把，可那姑娘在这方面似乎羞涩得很，竟然闹了个红脸。

　　“有机会的，如果陈小姐以后也进研究院工作，说不定我们以后各方面都可以...深入研究一下？”张易渊这只瘸腿公鸡虽是疆场只剩下了轮椅之上，可说话时的风度，举止的从容是不会因为他坐矮了一截就会消失的，相反，他坐着让人有了种正经可靠的感觉。

　　陈小姐不过是抬眸一瞥，好嘛，当着众人的面脸更红了。

　　“咳。”苏念城毫无预兆地咳了一声，不得不说这声音很假，仅仅发出了字面上的意思，本人却一点没有要咳的样子，单调得突兀。

　　“...”张易渊下一刻就将他散发着乱七八糟气息的气场一收，腰板开始挺直来说人话，“学术问题我们可以在工作时讨论，但工作之外的地方，我就不敢私下约陈小姐见面了毕竟我心上人是个醋缸子，让他知道了就大事不好了。”

　　陈家母女俩的脸色变了又变，陈太太更是毫不掩饰地问：“...张先生有心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