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撞上呆司命》吉琉璃

5、004

　　004

　　内院门外，招财探出头，远远朝着里面看进去。
　　路过的进宝看他这样子，不禁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喂，在这鬼鬼祟祟干啥呢？”
　　招财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指比在嘴上：“嘘——”
　　进宝奇了，好笑道：“我看你一大早就站在这儿了，难不成是中了邪？”
　　“中邪的不是我！”招财看看左近无人，压低声音：“我看我们主子，八成是中邪了。自从病好之后，就不叫人进内院了，你跟我在尹府这么久，见过爷哪一刻离得了下人伺候么？”
　　进宝听完，细想这几日，也差觉出不对劲来。爷不让人伺候就算了，偏偏又吩咐厨房天天送新鲜的糕点水果到院子里，那些东西搁在廊下一晚上，早晨就只剩下空盘子了。
　　两人麻着胆子在院外观望了一阵，商量着去报告给了总管大人，谁知道却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不把你们使唤得团团转，就不舒服了是吧？有时间扛着旗子到后山去跑步，省得下次跟着主子出门，显不出我们爷的气派。”
　　眼看着招财进宝灰溜溜走开，总管捻着两撇山羊须站在房前看那西沉的太阳，满心都是对于舒适现状的感激：阿弥陀佛，难得主子这几天不找自己麻烦了，难不成他还主动跑过去找不自在？再说他们爷那样子的人，别说中邪，就算真的有什么鬼神，估计也只有被爷操得团团转的份。
　　内院里，果然就有这么一只被使唤得凄惨无比的小神仙。
　　“阿呆，茶凉了，给我换一杯！”
　　“阿呆，墨没有了，给我磨新的！”
　　“阿呆，太阳当西晒了，把窗户给我关上！”
　　尹欣铭坐在书案前，好整以暇看着满屋子打转的阿呆，心里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喂，你撞到花瓶了……抱住！对咯……那个很贵的，砸坏了说不定我一心疼，就把你卖给别人换钱了。”
　　“你不要拿我的墨出气嘛……这个是史香阁的沉檀墨，一锭就要二十两银子的……恩，慢慢磨，当心！砚台要被你戳碎了，这个也很贵哦。”
　　“茶杯是古董哦，很贵……恩，那个窗撑也是花梨木的，很贵……还有你踩着的凳子，是南越国巧匠雕琢的，很贵……”
　　本来就忙得晕头转闹的阿呆，再被他这么貌似好心、其实捣乱地不时‘提点’几句，心里的火气压也压不住了。
　　“喂，你够了哈！”阿呆丢开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气鼓鼓地转过身来，指着尹欣铭大声控诉：“很贵很贵，你缺钱么？赚那么多，难道都用来垫棺材底啊？”
　　话一出口，阿呆就知道这话说得太重太冲，又有些后怕了。他不由得挪动胖胖的身子，朝着屏风后面躲进去。
　　尹欣铭有心逗他，故意拉长了脸：“反了反了，敢咒主人，这还得了！”
　　阿呆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搞错人家的阳寿，不由生出几分的歉意：“我不是有心的啦，就算你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呀。”他这其实叫做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脑子不好使，还当作一本正经的安慰。
　　尹欣铭失笑，这小怪物的话还真是不能相信。想他尹大少爷多金又潇洒，多少好日子等在后面，慢说是一年，就是十年几十年，也一样过得逍遥自在呢。他说自己一年就要没命，无凭无据的，只好当作是个笑话来听听罢了。
　　尹欣铭眼珠一转，更想逗逗他：“过来！”
　　阿呆看他弯着眼睛笑一笑，好像一把无形的钩子，不由自主乖乖凑了上去。
　　尹欣铭将他捞在膝盖上来抱着：“我想了想，你干活不如招财，饭量却比进宝还大，养着你实在划不来，不如把你赶了出去，也好替我省点粮食。”他说话这么歹毒，声音却柔柔的好听，如同甜言蜜语一般。
　　阿呆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挨近过，一时间心跳如鼓、满脸通红，喉咙发干，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是赶你出去，你就完成不了任务了，会被责罚吧？”尹欣铭故意叹了口气：“真是让我为难呢……”
　　阿呆忽然想到转轮王那张暴怒的脸，吓得一抖，拉住尹欣铭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不要……”
　　尹欣铭失笑，小怪物这样子还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他低头贴在阿呆的耳畔，轻声说道：“你既然干不了别的，只好……只好来给我暖床吧。”
　　尹大少爷家财万贯，莫说外间传他身患隐疾，就是说他明天要死了，只要是他想，照样今天有的是黄花闺女哭着喊着要送上门来嫁给他。只可惜那些人，都不是能放心留在身边的。唯独怀里这个阿呆，憨憨傻傻的，没什么心机，却也叫人可以放心。
　　尹欣铭想到此处，手下搂得更紧，暗暗笑出声来。
　　阿呆在他怀里，听了先前那句话，再听得这似有似无的一声笑，只觉得一把火轰地点燃了全身。
　　暖、暖……暖床！？
　　他没听错吧？大奸商居然一脸哀怨地叫他去暖床？就算他阿呆在地府活了几百年，一直规规矩矩，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尹欣铭居然叫他暖床！
　　阿呆一把掀开尹欣铭的手臂，跳到安全距离之外，气得浑身乱颤：“尹欣铭，别以为我不知道暖床是干什么的！你个死变态，我是男的耶！你叫我给你暖床，为什么不去抱只花猪？”
　　尹欣铭被他骂得一愣，随即笑了出来。原来小家伙还知道什么叫做暖床啊，可惜他只对香玉楼那些娇娇俏俏的花娘们有兴趣，还不至于要对一个小娃娃样的小怪物下手哇。
　　“阿呆，你怎么好跟花猪比呢？”尹欣铭笑眯眯地顿一顿，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你这样说，是侮辱了花猪呀，起码花猪不会偷吃燕窝酥被抓起来。”
　　“你……”阿呆为之气结。这个死人长着一张这么好看的脸，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尹欣铭坏坏地笑：“我说暖床，有什么不对么？天气凉了，我身体向来不好，一个人睡会冷的呀。阿呆，你圆滚滚软绵绵的，总比会冷掉的热水袋好嘛……”
　　阿呆皱了皱眉头，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多心，地府的档案里清清楚楚写着尹欣铭风流好色，却是好的女色。
　　“难道……”尹欣铭故意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阿呆，你还想做暖床以外的事？”
　　“我、我没有！”阿呆脸皮薄，一蹦三尺高：“你、你胡说！”
　　尹欣铭打开扇子遮住脸，在背后笑得抽筋，半天才绷起脸来：“没有就没有，那么就这样决定了，你今晚就搬过来跟我睡啦。”
　　阿呆半信半疑：“你真的只是需要人帮你暖床？”可是，这不是刚刚才过中秋节，哪里就冷得这么快了？
　　尹欣铭装出副可怜像：“你忍心看一个羸弱的书生被寒冷的秋夜冻坏么？”
　　阿呆浑身翻起一阵鸡皮疙瘩。
　　但是看尹欣铭不像是在撒谎，这样子一来，就算是晚上给他捂捂被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吧。
　　阿呆想到这里，故作大度地点了点头：“看你拜托我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尹欣铭掩着嘴角：“是啊是啊，多谢你了，阿呆。”
　　“哼哼。”阿呆得意起来，而之前尹欣铭的戏弄，他全部丢在了脑后。
　　尹欣铭在一旁暗笑：小怪物果然单纯，这样一来，连睡觉都可以捉弄他来取乐了。
　　两人都是笑容满面，却是各怀心思。
　　到了晚上，阿呆果然守信钻进了尹欣铭的被子。
　　不过等尹欣铭跟管家交待完事情，兴致勃勃跑回自己卧室，看到的就是整床被子已经被呼呼大睡的圆形小怪物霸占，还好他只占了半张床。
　　尹欣铭看着自己床上酣睡过去的小东西，又好气又好笑。他走去用力一抽被子，没成想小怪物睡觉习惯死抓东西，居然跟着被子一起被抽了起来。
　　尹欣铭看他牢牢扒在被子上，忍住爆笑出来的冲动，用了抖了抖被子，居然抖不下去。
　　“喂，阿呆……你不是属猫头鹰的吧？”尹欣铭用力捏了捏小怪物粉嘟嘟的脸颊，只觉得手指特别喜欢那种触感，止不住一把把揉捏下去。
　　睡梦中的阿呆被骚扰得不开心了，扭一扭身子，嗷呜一口朝着骚扰自己的东西咬了下去。
　　尹欣铭被他猛然间咬住，吓了一跳，却不很疼。那感觉有点像被一只撒娇的猫咪咬住，酥酥痒痒的，一直透到心里去。
　　阿呆忽然伸出舌头在上面轻轻一舔，尹欣铭的手掌一颤，小怪物已经松开了口，自己滚着被子落回来床上。
　　阿呆翻了个身，吐了吐口水，小声嘟囔：“呸呸！……没味道，这个肉干一点都不好吃……”
　　尹欣铭失笑：他倒分得出是肉，幸亏味道不好，否则还不被咬掉一块？
　　他看着手掌上淡淡的白色牙印，方才那种感觉好像还残余在上面，他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但是似乎，他对小怪物的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

　　“司命大人、司命大人。”
　　迷迷糊糊，阿呆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他。他翻了个身，感觉自己好像睡在一团白云上，那云朵软软绵绵的，用力蹭一蹭，还有合适的温度。
　　“司命大人，您醒一醒……”
　　阿呆听到这个声音，有点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四周一片白茫茫，他果然是睡在云端啊。自己不是在尹欣铭的家里么，怎么又晃到这里来了？
　　“司命大人，我在这里。”
　　那个声音从前方传过来，阿呆懒洋洋爬起来朝前走几步，看清声音的来源。
　　“是你啊，阿龟。”他揉了揉眼睛，脚下的云朵里趴着一个黑点，可不就是之前来给自己报信的乌龟，“你不是给转轮大王复命去了么，怎么我还是没有恢复法力啊？”
　　“司命大人……呜呜呜……我千辛万苦才回到地府，耽误了些日子……”
　　“哦，那不要紧，王怎么说？”阿呆只着急他的法力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阿龟费力抬起短短的脖子：“王给了您这个，然后明晚就可以恢复法力了。”
　　阿呆欣喜若狂地看着乌龟的小短爪一扬，一道金色的光芒钻进了他的体内，慢慢停留在他的腹中，温暖而舒适。
　　这样一来，明晚他就可以恢复法力了耶！
　　哈哈哈，他再也不用继续这副大头圆身子的蜜蜂模样，来来来，看他变回仙身，去把那个大奸商爆扁一顿！就算不能打得他哭爹喊娘，起码也要让他知道欺负了不能欺负的人！左一拳、右一脚，看他‘司命无影腿’！哈哈哈，真是想起来就开心又得意啊！
　　“死奸商臭奸商，明晚就打得你满地找牙！”阿呆想到这里，用力挥了挥拳头，又使劲跺了跺脚。
　　“大奸商，你给我等着瞧，你爷爷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他信心满满，在云里蹦跳起来。
　　哇，这里的云朵真的好舒服啊！阿呆顺势在云端翻了个滚，把脸蹭在那软绵绵的云枕上，挪了挪圆滚滚的身子，心中默念“养精蓄锐”。
　　“司命大人、司命大人……您不要这么快又睡着吧，转轮王还说了……”阿龟的声音仿佛被风远远吹开的柳絮，下一刻已经细不可闻。
　　阿呆迷迷糊糊听他说了什么，也不细想，沉沉睡去了。

　　尹欣铭心知要把被子夺过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眼看阿呆睡得香甜，他眼珠转一转，嘿嘿笑道：“阿呆啊，原指望你给我暖床，结果你把爷的被子都给抢了，这可不能怪我。”他把小怪物往怀里一搂，那被子自然也就连他一起盖住了。
　　阿呆平日里看起来就很柔软，没想到真的是软软乎乎超好抱的手感。不要说一般的抱枕，就是天鹅绒的枕头，也不跟这只比啊。
　　“唷，还挺轻的。”尹欣铭好奇地揉一揉怀里小东西圆滚滚的肚子，换来对方几声不满的嘀咕，他笑了起来，“哈哈，平时吃这么多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
　　阿呆动也不动，呼呼睡着。
　　“看你白天总是不老实，没想到除了抢被子，睡相倒还不错。”尹欣铭叹了口气，不甘心地在小怪物脸上捏了一把：“可怜我尹大少爷第一次跟人同床共枕，居然是一只小怪物。”
　　他的确从十三岁开始便流连青楼，但也仅是偶尔逢场作戏，而且绝不在自己的床上留宿那些来历不明的莺莺燕燕。外间传说他如何夜夜纵欢，其实不过是那些花娘为了自抬身价，编造出来的谎言。
　　尹欣铭刚说完这话，阿呆忽然瞪了瞪腿，倒吓了他一跳：“才说你睡相好，你不会是要给我踢被子吧？”
　　果然，怀里的小怪物一阵踢蹬，不知梦见些什么：“……看我狠狠教训你，打得你满地找牙……嗯，好舒服……”
　　尹欣铭忍笑忍得辛苦：看不出来小东西这么凶悍啊，梦里还在跟人打架……慢着，他不会是……？
　　“大奸商，你给我等着瞧，你爷爷不是好欺负的……唔，养精蓄锐……”
　　——果、然。
　　尹欣铭的脸上挂下两道黑线。
　　这个阿呆！天底下哪有这么不服管教的下人？当面直呼主子的名字就已经够胆大包天了，连做梦都一口一个‘大奸商’的叫着，还‘养精蓄锐’呢，难不成他真的准备明早起来跟自己打一架？
　　不过，小怪物有这个胆子么？
　　尹欣铭一阵憋笑，伸手在阿呆头上拍了几下：“睡吧睡吧，你要有这个胆子，早就上房揭瓦了，还用得着在梦里发威么？”
　　怀里的小东西似乎也满足了，用力把脸在尹欣铭的怀里蹭了几下，安稳地睡去。
　　尹欣铭静静地抱着他，这一刻的心里，竟然觉得非常的安宁。
　　月光照进房里，尹欣铭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浅浅的光浮在小怪物周围，那对金色的小翅膀此刻服帖地收拢在背后，是平时绝对难得一见的乖巧模样。
　　尹欣铭不由自主伸出一只手，等他发觉时，他的手指已经在小东西的脸上流连起来。
　　阿呆有着一张瓜子脸，上面有细巧的眉眼。虽然一直叫他小怪物，但其实他的容貌一点都不奇怪，那双平日里扑闪闪的黑色大眼睛，还有一刻都不得安静下来红润小嘴，都是尹欣铭非常喜欢的部分。
　　“如果你不是个小怪物，而是一个人，那该多好啊……”尹欣铭忽然这么叹息到，他抱着阿呆翻了个边，让小东西舒服地躺在自己的胳膊上。
　　如果小怪物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恐怕自己早就一口吃掉他了吧。
　　尹欣铭低下头去，将头凑在阿呆的脖子旁，低低忍住笑：“你一定想不到我是这样子的心思，不过谁叫你这么可爱，一眼就闯进了我的心里。”
　　尹欣铭还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燕窝酥盒子里呆坐着的小东西时，就觉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从天而降的小怪物’，一次又一次挑起了他的兴趣，会忍不住去逗弄他，看小东西气鼓鼓的样子，那完全是份说不清楚的心情。
　　尹欣铭将脸埋在阿呆的肩膀上，那软软嫩嫩的触感，还有那淡金色的皮肤，竟然散发出清甜的香味。他挑了挑眉，奇道：“一股水蜜桃的味道，难道你吃的那些桃子，都从毛孔里钻了出来不成？”
　　阿呆在梦里觉得脖子上发痒，挥手去赶，却把尹欣铭逗乐了。
　　“怎么喜欢上你这么个傻东西。”
　　尹欣铭说出这样子的话，连自己都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轻易地承认对于一个人的好感。
　　他看看怀里尚不知晓一切的小东西，随即笑了：外人要是知道，一向风流的尹大公子忽然改了性子整天守家，居然是为了这么一只小怪物，还不知道会说谁傻呢。
　　可是那又怎么样？
　　他尹欣铭看上的东西，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么？不管这个小东西是从何而来，也不管他是个失手被抓的小偷，还是什么神神怪怪，总之他看上了的，就一定跑不掉！
　　“如果你是人，那该多好……”睡着之前，尹欣铭抱着阿呆，反复呢喃着这一句。
　　在他怀里的阿呆尚且不知，抱着自己的人，竟然是这样子的一番心思。他更加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因为这个人而发生什么样的改变。
　　此时此刻的他，正做着香甜的美梦：梦里的他已经恢复了仙身，用力一拳砸在尹欣铭帅气的鼻子上，笑哈哈看着他的俊脸变成了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