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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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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京城尹家的大少爷尹欣铭,那是风流倜傥一枝花。
论身世,尹家祖上出了三位宰相,家有良田千亩、豪宅百间,世代跟伯安侯黎家交好。到了尹欣铭这一代,两家更是指腹为婚。可惜王妃一胎生下了个男丁黎斤斤,连彩礼都准备好了的尹家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幸好五年之后又生了二小姐黎笑儿,总算是没有闹出笑话来。
论才学,当朝一品首辅高中状元打马游街的那日,硬是对着路边红楼上抛下来的一方丝帕痴迷得几乎跌下马来。事后好事人打听,手帕上写着的是那日在香玉馆中喝花酒的尹欣铭兴起之作,不过花娘们用来赶蚊子,失手飘了下楼。
论样貌,尹大公子绝对配得上他的显赫家世和非凡的才华。
可就是这么一位旷古绝今的大家公子,却把自己的亲爹气得南下去养老,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这个忤逆的儿子。
倒也不是尹欣铭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只是他明明满腹经纶,小小年纪就有才子之称,却偏偏不喜欢考学做官。
这都也罢了,他明明不缺衣少食,却把满脑子的聪明拿去做生意;做什么不好,又偏偏是最最让人鄙夷的当铺生意。
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少爷,做起当铺来竟是一等一的精明强悍,短短几年就把尹家当铺的分号开遍了全国各地。走在京城大街上,远远看到尹家大少爷的仆役开路,多少人都要在心里酸溜溜地喊一声“奸商”。
难怪他亲爹南下之前,一口一个“孽子”,直骂他丢尽了祖宗的脸。
偏偏我们的尹大少爷却是对这种满身铜臭的生活甘之若饴,还扬言三十岁之前要兼并全国的当铺。
这样子的雄心壮志,也的确不是一般的人才啊。
城东尹宅里,总管好不容易读完长长的礼单,连忙看看主子尹欣铭的脸色,“爷,马上就要中秋了,这都是下面分号的孝心,您过目。”
坐在主位上的尹欣铭,眉清目秀,一身月白的书生服,头束紫金儒生扣,看上去要多优雅有多优雅,不过这好感在下一刻,就给他劈手唰开的鸡翅木金面超级大折扇给破坏了。
尹欣铭摆着一副挑剔的神色,指了指堆满一桌的东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普普通通的货色,去年打赏了仆役,今年怎么又送来了?”
尹欣铭的金口一开,总管的额角直淌汗,“兴许去年看爷都收下了,以为……以为……”那金光闪闪慢慢摇动的扇面晃得他满眼晕乎,差一点就没有听到主子下面的交代。
“恩,就这盒子酥,还有点意思。你给我拿到卧房里,晚上我从黎小侯爷那里喝完酒回来,正好可以尝尝。”
也不等总管回话,尹欣铭的金扇子甩一甩,径自往门外走了。
院子里的招财和进宝两个奴才见到主子出门,连忙扛着大红旗帜跟了上去。尹欣铭自从下海以来,派头一年比一年大,早两年乡下闹饥荒的时候花三钱银子买了招财、进宝两兄弟,又专门请人给自己做了两面拉风的大旗,上书“尹爷出行”、“穷神回避”两行烫金大字,出门就让招财进宝扛着在前面开路。
做生意的人难免迷信,有钱的人难免招摇,但是又迷信又招摇到他这个份上,也果然是少见。
尹欣铭一路摇着扇子来到酒楼,店里的伙计们老远就看到他的旗帜,赶紧跑出来纷纷在门口列队。尹大少爷看到这个架势,左右打量了下伙计们整齐的队容,这才满意地晃上了二楼包间。
“我听到伙计们连滚带爬下楼的声音,就知道是你来了。”对面看过来浓眉大眼的俊朗男子,正是伯安侯府的世子黎斤斤。
尹欣铭弯起奸商一般的笑眼,端起桌上早已斟满的美酒喝了一口,斜眼笑道:“斤斤,每次都要你在我家的酒楼里请客吃饭,真是不好意思啊。”
黎斤斤看着好友这个笑容,脖子后面一凉,连忙赔笑:“我是心甘情愿,小铭你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出门前我摸了娘一张银票,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欠账。”
尹欣铭听完大喜,眼睛里闪出激动的亮光,笑容也正常了很多:“既然斤斤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不会跟你客气,不如把酒楼里的招牌菜都点来试试好不好?就算是吃不完,我们看着也热闹。”
黎斤斤反应不及,尹欣铭咳嗽一声,旁边候着的掌柜也非常配合,一溜烟冲下了楼去。
看着流水一样被一道道端上桌子的菜肴,黎斤斤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的尹欣铭:“我说,你这个‘京城第一奸商’的美名,可真不是白拿的啊。我好歹是你朋友耶,你居然都下得了手。”
尹欣铭直接选择忽略了黎斤斤后面那半句话,摇头晃脑道:“好友,你这就有所不知。人都说无商不奸,既然都做了奸商,就要做最好的奸商!”显然这个就是他尹欣铭的骄傲嘛!笨蛋黎斤斤居然还想用这个来刺激他。
他说完使劲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房间里顿时金光一片。
黎斤斤下意识扶住额角:“行了,能不能把你那把宝贝收一收?明明一张书生的俊脸,非要拿把要多俗有多俗的扇子,你再这样子摇下去,不单要吓跑这京城里的姑娘,恐怕连要跟你做生意的人,也要被吓跑了……”
他的话没说完,尹欣铭已经脸色大变,在一旁连连做呸:“斤斤,你不要咒我!大家熟归熟,我照样跟你翻脸的。”
黎斤斤自知失言,皱着眉头看他半天,终于叹气道:“我说你啊,这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难怪伯父被你气得去了南方。”
尹欣铭笑了起来:“斤斤,你这两年越变越老成,再过两年继承了伯安侯位,是不是就要变成你爹那样子呆板无趣的老古董啊?”
黎斤斤大惊,连忙上前去捂他的嘴:“你小心被我爹听到这个话,上个月为了香玉楼里花魁娘子的事情,要不是我娘拦着他差点打断我的腿。就算你是他的未来女婿,他可是照样会把你吊起来打的!”
尹欣铭掰开他的手指,夹起一块烧鱼塞进嘴里:“你又忘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未来女婿’了,估计那板子不长眼,这次你娘求情也没用咯。”
黎斤斤这才想起这顿饭的目的来:他家里那个上房能揭瓦、下地能钻洞的宝贝妹子,已经擅自跟眼前这位‘曾经妹夫’断了婚约,他今天就是来赔不是的。
事情要追溯到两个月前,伯安侯府的小郡主黎笑儿到城南的五仙观上香,回来的当夜就修书一封给尹欣铭,声称要断了两人的婚事。虽然老侯爷无论如何都不肯点头,但是小郡主刁蛮的脾气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连王妃都跟着哭死过去了好几回,最终侯爷还是默许了黎笑儿的胡闹。
尹欣铭善解人意地帮黎斤斤找台阶:“你都大出血请我吃饭了,道歉的话收起来。笑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如果不愿意嫁给我,我也绝不会勉强她。”
黎斤斤准备了许久的道歉一句也用不上,愣在了原处。
尹欣铭咽下嘴里的菜,忽然朝他飞快看了一眼,竟然有几分可怜:“斤斤,悔婚的事情可以作罢,不过嘛……”
黎斤斤赶紧接过茬来:“你要什么补偿,我们黎家都能满足。”
“不愧是家财万贯的小侯爷!”尹欣铭放下筷子,微眯着眼睛笑起来:“我只想请小侯爷给个解释。为什么在笑儿悔婚的几天后,市面上就出了‘尹大少爷有隐疾,所以黎家的小姐才悔婚’这样子的流言?”
黎斤斤直冒冷汗,下意识往椅背上靠了靠,拉开跟尹欣铭的距离:“哎,小铭你听我解释,你不要生气……”
他舌头打结,知道这次不妙。
尹欣铭低头坐在原处,一脸笑意地把玩着手里的扇子。黎小侯爷越是见他笑得无害,心里就越是不自在,因为他知道往往尹大少爷露出这样子的笑容,只会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很不爽。
黎小侯爷猜得不错,尹欣铭的确很不高兴。
明明身强体壮,生意也越做越大,整天守着大把的银子进项,却忽然被任性的黎家小郡主一脚蹬了。
这也就算了,可怜他居然好端端被人传成了‘身染恶疾、不能人道’,这是一个男人可以忍下去的毁谤么?
尹欣铭许久抬起脸来,正色道:“请小侯爷给我一个解释!”
黎斤斤尴尬笑着:“嘿嘿……小铭,你、你……你先不要生气,听我解释……怎么说笑儿都是个女孩子,悔婚的名声对她不好,只好委屈你了。小铭,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几巴掌吧。”
尹欣铭听他说完这些,半天不吭声,脸上的笑也慢慢收敛了起来。黎斤斤吓得大气不敢出,心想这次大概真的过火了,十几年的兄弟就这么翻脸了。
谁知尹欣铭忽然伸出一只手,五指分开在黎斤斤的眼前晃了一晃,清脆蹦出几个字:“五年,不二价!”
“什么五年?”
“你在京城附近的那所庄园,五年之内所有的出息,都归我。”尹欣铭眯着眼睛,说出自己想好的价码。
黎斤斤虽然贵为伯安侯世子,不过上头有一个古板到死的爹,要不是有个宝贝他的王妃宠着,估计早就被赶出门。他手上那几个银子,还不够尹欣铭一家当铺折腾半个月的入账,倒是城外那座先皇特赐庄园,尹欣铭是垂涎了很久,这次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黎斤斤没想到他要价这么狠,差点哭了出来:“小铭,那可是我唯一的产业,我在外面的用度可都指着它啊。”
尹欣铭唰地开了扇子,一脚劈在坐凳上,龇牙咧嘴吼道:“你造我谣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要手下留情?我说了,不二价,你出还是不出?”
尹欣铭这幅山大王的模样,只把黎斤斤吓得连连点头。
站在栏杆边,尹大少爷看着黎小侯爷打马狂奔去取地契的背影,他的心情那叫一个舒畅无比。
一旁的伙计察言观色,凑过来讨好道:“估计小侯爷回头也得一时三刻,小的把菜端下去热着吧?”
“是该热热了。”尹欣铭转过头来,看着满桌子山珍海味,笑得灿烂无比:“不过,热好了就不要端回来了。这十几个没动的招牌菜,你给我上到别的包厢去。多赚来的银子,算到我的私帐上就行了。”
刚要动手,只听尹欣铭又补充道:“至于这里的菜钱嘛,一会你按三倍收小侯爷的。反正他带着银票呢,可怜这孩子吃饭从来不看账单的,啧啧。”
伙计肃然起敬,老板果然是京城第一大奸商,坑朋友连眼睛都不带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