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录》周梓川

57、魔国门主—敖烬（56）

　　“你醒了。”

　　长生远山眉轻蹙。

　　谁在说话？好陌生的声音……

　　他试着睁开双眼，睫毛颤动着露出深邃如星的眸子。

　　咦？

　　周围什么时候飘了这么多云霭？他稍微试着动了些许，身上的感觉果真找回来一些。

　　“水在你枕旁，不需要我喂你喝吧？”

　　喂我？当我是三岁小孩怎的？

　　虽然心中不爽，但长生也并未宣之于口。因为他能判断的出来——说话的人既非花神府，也非华清府之人。

　　“你是？”他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仅有如瀑长发和玉色玄衣。

　　得，看了个寂寞……

　　思忱间，那人起了身走到他身畔。

　　温厚的灵力将长生上半身托起，纤长却骨骼分明的手托住水杯。

　　长生瞬间醒了神，“天……不是，陛下？”

　　玉纶微微挑眉，嘴角勾起的笑意刺入酒窝中，“怎么？结巴了？”说着他还伸手握了握自己的脸，“我也没有那么吓人吧？”

　　“怎么会？”长生脸颊莫名红了起来，随着意识和知觉的恢复，他的记忆也随之归来。

　　“我以为你第一句会问——你在哪？”

　　对啊，我在哪？长生喝了水，他四下看了看，竟是天帝寝宫云爻殿！

　　他骨碌着从卧榻跳到地上，“长生不识，请陛下恕罪。”

　　“没什么好恕罪的……”玉纶颇接地气的叠好被长生踢开的被子，铺平卧榻。

　　“看你睡得很好，没想着打扰你。”他伸手指着脚凳上的鞋，“地上凉，快把鞋穿上吧！”

　　长生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穿好了鞋，玉纶瞧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俊不禁。

　　“跟我来。”玉纶踱步离开偏殿，长生后脚急忙跟上。他们穿过回廊回到正殿中，星夜正衣束发立于其间，大白兔和星夜剑一左一右挂在他腰间束带上。

　　见到天帝长生出现，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参见主人！”

　　主人？

　　长生心中暗惊，他正想得出神，却惊觉披散的长发被玉纶挽起，五色纱绳穿插束起高高的马尾，清脆的风铃声在脑后响起。

　　“回去吧！”玉纶的声音比他系绳的动作还轻柔。

　　“是。”星夜沉声道，颇为粗鲁的拉过长生，两人就此退出云爻殿。

　　浮云渐渐汇聚，玉纶指间缠绕着长生几缕发丝。一缕灵力注入后，发丝飞入半空，勾勒出宫装少女的身影……

　　回华清府的路上，长生回忆起昨夜发生在西山府的事依旧胆寒，若不是天帝扮做星夜的样子伴在自己身边，后果不堪设想……

　　长生试着调动更久远些的记忆，可稍微用力就头痛不已，连路也没法好好走了。

　　他猝不及防的脚下一滑，头无可幸免的撞在块冰冷坚硬的物事上。

　　星夜冷冷的看向他，“到了！

　　长生噤若寒蝉，星夜骤然提起他的后衣角，如同扯着初生狗崽子般将他抛入府中。

　　天旋地转后，他再次被倒挂于华清府的庭院中。

　　周围传来崇吾，有悔和璧吴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风息！”星夜冷声唤道。

　　“在，上师！”神清气爽的风息倒着出现在长生的视线中，他暗朝长生挑了下眉，随即正色，“上师请吩咐。”

　　“看着此四人受罚，直到子时方可停止。”

　　“是，风息保证完成任务，绝不偏私徇情。”

　　长生看着星夜离开。想来也对，以他们昨晚盗请帖，入戏局惹出来的麻烦，没剥掉他们一层皮已经算是法外容情了。

　　有了上次倒挂惩罚的经验，这回可谓是驾轻就熟。

　　午夜子时刚过，四道身影同时落地。院落中央的云梯大开，星夜如约而至。

　　西山府的事被众人心照不宣的放下。

　　因为，更大的考验就此到来，

　　“一个月后，仙童大考开始，分三试完成，最后一试定于百日后琼台宴上举行，有六界神佛共同见证。”星夜环视左右，“鉴于之前发生在邢王殿的事，陛下已经免了你们前往其他二府听学的资格，故所有课程均由我，华清天君和弱风来负责。其他的话我不想多说，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你们所有人，包括尚未苏醒的伽湘，全部！”

　　“滚出华清府！”其余五人异口同声道。

　　星夜令五人站成一排，劲风伴着寒芒，星夜剑在他灵力的精准控制下朝五人挥出霸道的一剑。

　　五个傻孩子骤然被这阵势吓了一跳，本欲四散奔逃，可他们很快发现：星夜这一剑生生将他们逼近了死胡同里。

　　要躲一起躲，要死一起死。

　　又或者，要打一起打。

　　崇吾憨兮兮的喊了声：“哥几个亮家伙啦！”

　　几声嫌弃的讽刺后，璧吴凝神立于众人面前。

　　只见璧吴长眉拧作一团，双拳随着全身肌肉骤然握紧，一道全面覆盖五人各处的透明屏障随即浮现。剑光一闪，结界屏障猛然震碎，璧吴闷哼了声。

　　虽说结界未能挡住星夜的攻击，但既减缓了它进攻的速度。

　　如此一来，倒是有了几分可战之际。

　　“再亮家伙！”这次喊口号的换成了风息。长生亮出大白兔，崇吾取出双肋弯刀，座下骑着由有悔操纵的神虎傀儡呼啸冲在最前面。

　　强横的剑光和猛虎率先碰撞，虎爪越过凌厉的剑锋。神虎傀儡做了个跳跃的动作，当剑光正好位于虎腹正下方时，崇吾一跃而起双刀骤下。刀刃剑锋随即擦出漫天火光。崇吾不知是被或灼烧还是自知不敌，低吼一声重新落回猛虎身上。与此同时，他朝作为五人最后方的有悔做了个只有他们二人才看得懂的手势，有悔会意，手中木偶丝线骤然打结。

　　崇吾座下猛虎突然化为一枚棱镜，飞落向璧吴身前。

　　“长生”有悔喝道。

　　长生瞬间明白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闪身飞到半空中，剑锋上的乳白色强光反射到崇吾交叉的双刃肋刀上，进而折射在菱境中。

　　剑光和菱境中反射的光相互作用，形成了巨大的冲击力。

　　菱境手里破碎之际，风息连发三箭，恰如其分刺中剑光。

　　众人屏息其光能因此消退，只可惜期望持续一刹便破灭。被削去几乎一半力量的剑光朝着风息和有悔砍来，其速度虽大不如以往，却依旧是眨眼间的事。

　　千钧一发时，星夜冲天而降，挥剑斩碎了自己劈出的剑光。

　　大战停息，二层塔楼原本松动的印记再次发出轰隆隆的震动，众人的嘴不觉张大。

　　谁都没想到，在剧烈的震动声中，原本密不透风的天顶上竟然露出了手腕大小的洞隙来。所有人似乎都在压抑着不尖叫出声！对他们来说，自从进入华清天君府，最大的难关就是头顶的这堵墙。虽然仅是凿开了个洞，但五人都不禁浑身放松了下来。

　　星夜稳稳的落在五人面前，他瞧都没瞧那“战果”一眼。

　　五人见他表情不善，也知自己多少有些喜形于色，立马挺直腰板等他接下来的吩咐。

　　“所有人，现在将你们的幻魔交出来。”

　　一句话让方才所有人的狂喜荡然无存。

　　“上师……这，为什么啊？”有悔为难道，“若无幻魔，我们的攻击会大大折扣。”

　　“就是这个原因！”星夜召来京巴夫人，“以幻魔相助，五人加起来尚且只能化解我随意一剑灵力的五重，可见若无幻魔为你们布局施法，结果会如何！”说话间，星夜的手分落落在除长生和玲珑外四人的身上。

　　光芒一闪，四颗淡白色晶石落于京巴夫人口中。

　　“自辰时起至巳时，尔等修习《天族通史》，《妖域记》，《魔君传》，由弱风教授。午时至未时由华清天君天元幻境的修炼。未时至戍时由京巴夫人监督修炼灵力。子时开始，入楼进行通关试炼！”

　　星夜言罢，全场寂静无声。

　　长生甚至听到了几声低微的抽泣，也不知是谁发出的。

　　言而总之，如果收回幻魔让人悲伤，那宣布课程当真是让人心凉。

　　但无论心伤还是心凉，脑子总该要比嘴灵光。

　　可偏偏崇吾死性不改。

　　“上师！您之前说课程都按之前在三府轮流教习的方式来，为何突然又……”

　　“你是想说，太过严苛？”星夜表情到没变，可周围的温度实实在在变了。

　　三声狗吠声过后。

　　长生五人被重新倒挂在二层塔楼中。相比之间自己挂自己的，此刻的他们就像是人间腌好挂在屋檐上的腊肉。

　　有的是胸对着背，有些则是头对着屁股。

　　星夜踏出塔楼，华清正立在云梯上，仰头看着他。

　　“长生的记忆都被续梦石改了？”

　　“陛下亲自确认过。”

　　“别急着走，我有话问你。”

　　星夜步伐一滞，却未转身。

　　“何事？”

　　“还记得你第一天来华清府时，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记得，长生必死。”星夜沉默良久，“只是他救过我一命，这次帮了他，等将来杀他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多亏欠。”

　　“是这样吗？我担心你会做出连自己都无法预计的事！”

　　“不会，我不是那样的人。”

　　华清噗嗤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他做了什么！有些事陛下不知，我却清楚。你的话和行为自相矛盾！”他踱步到华清面前，“你最好清醒些！”

　　“他与我，本身并没有什么分别。”

　　“所以是感怀身世，同病相怜？”

　　“是。”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星夜不再与他多费唇舌，华清却拦住他的路。

　　“无名，有些事，我都能看得出来，更遑论是天帝陛下。他认准的事情，做好的决定都不会改变。长生的命运你我都改变不了什么，不要再生出多余的感情来。”

　　“我的事，你无需操心，陛下之事我也必全力以赴。”

　　星夜半启剑鞘，星夜剑的剑气将华清震退数步。

　　他收剑离开，只剩身后的华清冷声道：“星夜，你这次可惹上大麻烦了。”

　　琼台宴距离举办之期仅有百日。

　　几日前，云爻殿亲自批阅“琼台宴礼鉴”——将仙童大考与天将七子的选拔安排在其中。此外，因不久前西山洞府的红楼洞天无端倒塌，引得天空台众仙议论纷纷，有人怀疑这是魔族在提醒他们，九重天早已被其渗透。但更多的人却认为，即便魔族意欲卷土重来，也不过是散兵游勇，不自量力罢了……

　　三府授课尚且一月有余，哪知天帝骤然降旨：华清天君府仙童免除前往其他二府修学，由华清天君自行安排课业。众人尚且议论纷纷之际，一月后的首轮大考内容就此新鲜出炉：据悉，言尺天君整合古今中外数以万计史书著作，经过分类整合，共编纂出上百道刁钻的辩题供此第一试。

　　辰时一刻，华清府内。

　　“届时，五十名仙童将以个人对战决定淘汰进位，言尺天君府的第一试将会率先淘汰一半的仙童，保证进入断崖山第二试的人只有二十五人。在第二试中，剩下的二十五名仙童将各自组成五组，进入敖霜天君亲自设下的幻境进行淘汰战。在这一试中，只有两组顺利进入最后一试。”

　　弱风介绍完辩论赛规则，他从左至右扫视六人，懒洋洋道：“听懂了吗？”

　　两人点头四人摇头。

　　他装作没看见有人摇头，清了清嗓子说：“同时晋级的还有结合第一试胜负后排名最高的两名来自其他三个战败组的仙童，此十四人会在百日后琼台宴上，在六界神佛的见证下，进行最后一试的比拼。”

　　说罢，弱风笑吟吟地将言尺天君府送来的信笺折两翻，滋啦火光闪过，六人桌上凭空冒出堆坐小山高的史册，传记，典籍应有尽有，令人绝望。

　　“接下来是自习时间！”弱风起身，伴随着筋骨归位的咔嚓声，他撑起破纸伞泯然众人：“先是事记硬背，然后再活学活用。”

　　“用”字话音未落，他便健步如飞的躲懒去了。

　　弱风一走，众人顿时松懈下来。风息凑到长生身边，故作神秘道，“我说，你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

　　“璧吴和伽湘怪怪的？”说着他拿手肘推了推长生，“还有你也是！”

　　长生瞥了风息一眼，随即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错过了一场好戏？”

　　“好戏？”风息俯耳过来，“快讲来听听！”长生着手朝他耳朵那么一拍，“来，给你听个够！”

　　这一巴掌，眼前发黑，双耳轰鸣——风息捂着耳朵干嚎长生凶残。

　　笑闹过后，他又涎皮赖脸的凑了上来，长生作势伸手，“不闹了不闹了，有正事问你。”风息举手投降，“再过不久就是你的生辰，你有打算怎么过吗？”

　　“生辰？”长生灵光一闪，“对啊，上届琼台宴正是我出生之时。”长生掰着手指道，“今次的琼台宴比三十年前晚了刚好一百日，这算算日子生辰竟是明天？”

　　神历九月初五，秋意尚不浓时，清水白莲盛开之际便是他的生日。

　　“你不是吧？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崇吾和有悔也凑了过来。

　　“这倒不是，以前的生日都是花神府的人给我过，骤然不在他们身边，我真忘了这茬。”长生言罢摆了摆手，“其实没什么，三十一岁生日也不是大事，更何况大考在即，我过生不太合适吧？”

　　风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的，考试是考试，生日是生日，更何况我们来到华清府这么久的时间，别说玩了，什么时候都是没日没夜的修炼，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虽说做神仙不怕辛苦不怕累，但我们可是新一代天空台的花朵，这样下去是会产生心理疾病的！”

　　这话当真说道六人心坎里了，神族三十岁和人间孩童十岁出头也没什么区别。长生玩心刚冒了个头却又立马打退堂鼓，“你们怕是忘了西山府的事了？这次啊就算我想，星夜上师估计也不会同意。”

　　“放心吧，天君同意了，但要求活动范围仅限华清天君府内。想必上师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风息不得长生回答，便道，“那就这么说好咯！我们期待你的厨艺。”

　　“等等，什么情况？”长生满脸莫名其妙，“你要让寿星过生辰的时候做饭给你们吃？”

　　“有什么问题吗？”崇吾颇觉风息的提议不错。

　　长生咬牙切齿，“凭什么？”

　　“凭你做饭好吃啊！”璧吴颇有些没脸没皮。

　　“你讲不讲道理？”

　　“如果我们跟你说有礼物呢？”有悔将手闪到长生脑后，随即变出了玫瑰花。

　　“礼物不会是变戏法吧？”

　　“当然不是，放心，保证惊喜不断。”

　　“那我倒是勉为其难可以做那么几道菜。”长生总算松了口。

　　“对嘛，况且还有灶神帮你，有悔和崇吾负责准备寻找食材，璧吴也派了鸟族送来适合烹饪的肉鸡。”

　　“那你干什么？”三人黑脸道。风息拍了拍长生的肩膀，“我可以帮你打下手，你看怎么样？”

　　“我记得你对水和火的掌控能力应该不错吧？”

　　“风是我最强的属性，不过水火的操控本就是龙族最擅长的，正好可以给灶神打下手。”

　　长生满意的点了点头，他随即看向伽湘，“不过现在倒是缺个冷饮大厨啊！”

　　伽湘闻言噗嗤笑了，“那就包在我身上了？”

　　“有劳了！”长生狡黠一笑。

　　风息拍案而起，“今晚塔楼试炼结束后我们柴房集合，不见不散！”

　　“咳咳……”

　　华清巳时一刻准点出现，他无奈瞧着摩拳擦掌的一众小屁孩，“我劝你们先省点力气，把精力全都放在幻境修炼上，这次课！”华清清了清嗓子，“试着以自我意愿建筑幻境。”

　　华清盘膝闭上眼，“所有人，吐息，凝神，将意识集中在元灵的幻境中。”

　　自从经历了西山洞府一事，长生比其余五人更快适应新的训练模式。随着灵力运转于指间，他站在被大雾逐渐弥漫的幻境中，原本脚下的水慢慢干涸，光滑坚硬的透明地面不断朝远处伸展。

　　“在幻境中，灵力比较外界更能集中控制，试着建造间房屋，或者开凿出河流。”

　　华清的声音自穹顶之上响起，长生站在自我世界的中心，双手缓缓抬起的瞬间，低矮的山包，成群的树木，依次出现在他身侧。记忆中对人间的印象都是细碎模糊的片段，凑到一起却和天上也没什么分别。

　　长生坐在山包上发呆，“人间该是什么模样呢？”

　　“或许是人，又或者是风？”

　　他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大神仙？”

　　长生站起身看去，哪有什么大神仙，竟是一袭便装的天帝玉纶出现在自己的幻境中。

　　“陛下？”他呆了呆，立马行礼。

　　“吓到你了？”玉纶试探着问。

　　“不会！”长生莫名脸红，“只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我的幻境中。”

　　玉纶闻言一笑，“是啊！这种经历我也是第一次。毕竟哪有九重天的帝君，成天往别人幻境中钻的道理。”

　　“陛下怕不是路过吧？”

　　“自然不是。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长生心扑通一声，像碎石落入沉潭，将原本的古波不惊荡漾起不小的涟漪。

　　“你不必紧张，看。”

　　长生脚下的山包和树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小镇客栈，路边野炊，高门大院和阡陌纵横的街道。

　　“你想象不出来的人间，本是这个模样！”玉纶伸手又朝着空白的街道巷口打了个响指，瞬间，从山谷中吹来了温暖的春风，风中夹带着不知名的花香，叫卖的食摊老板，香粉店的美妙娇娘，来往络绎不绝的大人与孩子。只是眨眼的功夫，空荡的世界瞬间被浓浓的烟火气所充斥。

　　“客官，要不要来碗馄饨？”一个手脚麻利的少年笑着对长生说。

　　长生转过去看玉纶，玉纶含笑示意少年，“你家都有什么馅儿的馄饨？”

　　“自然可观想吃什么就有什么咯！猪肉白菜，鸡蛋鱼肉，葱花羊肉……您选哪种？

　　“长生？”玉纶低头看他，见长生依旧一脸茫然，遂道：“那就都做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