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录》周梓川

39、魔国门主—敖烬（38）

　　西山洞府位于七重天郊外，不仅依山傍水风景独好，更有自家亲养的府兵镇守。乃是九重天空台中首屈一指的私家园林。西山洞府君本人热情好客，更是时常寻得名目大摆筵席，其间不仅游玩赏乐，美酒佳肴，更有无数新奇的游戏和赌局，连战利品都是天族鲜少得见的稀有奇物。

　　其宴会素来被称为天族的“小琼台宴”，举办的由头和时间均看府君本人的心情。

　　这不，眼看琼台宴举办在即，为了预热之备，西山洞府君拍脑门又搞出了新花样，而这场宴会距离上次不过才百日。

　　上次的宴会名为“醉”，所求不过是六界令人沉醉之物，结果……

　　结果差点将天族前后百年各家辛秘八卦全都爆了出来，所幸“灾难”被及时制止，而当时的彩头乃是颗据说能将梦境和现实调转的“续梦石”，只是因场面失控无人胜出，故此石连同另一件奇物成了本次筵席的彩头，但这也意味着，赢得两件彩头的赌局将变得更加困难。

　　本次筵席的主题——“夜”。西山府事前通知所有出席的仙家均要穿着其认为最符合“夜”的服装出席，说来在宴会前提出要求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清天君和西山洞府君私交甚好，他更是少有能随意进入西山洞府之人。只可惜华清公事缠身来不了，请柬自然落在弱风的手中。原本弱风是要留下来照看华清天君府和众仙童的，但如今府中有星夜坐镇，他也落得清闲能如期赴约。

　　亥时一刻不到，弱风一席青衣白靴拿着油纸伞走出华清府，烫金印戳的请柬被他捏在手中，但他万万没想到，五各仙童施了个化形咒在请柬上，跟随他一路朝着七重天飞去。

　　西山洞府人潮涌动，从连接六和八两重天的通道开始，像两条蜿蜒的长龙汇聚在通往西山洞府的甬道上。甬道上整齐划一且前后有序，寻常的仙家腾云驾雾而来，稍有些地位的则各自乘轿或坐骑前来，每名仙家面前蹦跶着统一规格的引路灯，上面写着各家仙名。

　　以西山洞府君的名望，哪怕再忙来不了的仙家都会派人前来致礼，毕竟，人家家底丰厚，谁知道日后会不会有能指望的上的地方？

　　华清府作为第一仙府的威望，即便弱风连朵云都没有全靠步行，也有无数经过的仙家自动让路且尝试搭讪。搭讪的人多数都在说些恭维的话，可惜弱风目不斜视，步不踏歪，根本不理会他们任何人。

　　然而很可惜，他的高冷在下一路口便荡然无存。

　　“哎呦，黑衣大人，你怎么没乘坐骑啊？”

　　“黑衣大人贵人事忙，还亲自来这一趟？”

　　“黑衣大人您小心脚下”

　　……

　　诸如此类的奉承话在人潮熙攘的甬道上格外刺耳，弱风不禁加快了脚步，终于成功在转弯处超过黑衣及两名侍从，疾步跃上拱桥。

　　“狗仗人势”弱风暗骂了一声，随即一改方才的高冷姿态，微笑着向前后左右的仙家致意。

　　“弱风仙倌”黑衣在身后不疾不徐的唤着，弱风假装没听见继续朝前走，脚步比方才快了几分。奈何“装”没听见终究不好表现得太明显，黑衣面不改色保持着和弱风相同的步伐速度，像块虎皮膏药般甩也甩不掉。

　　弱风暗骂了句脏话，再抬头时神色如常，“黑衣仙倌”

　　“这么巧，你也是奉命来替主神致礼的？”

　　“不巧”弱风眯起双眼。

　　黑衣笑意不减，他上下打量着弱风：“怎么仙倌也没带上礼物，是您忘了还是华清天君没有准备？果然是华清天君呢，关系好到能空手来西山府啊！”

　　弱风剜了黑衣一眼，显然丧失了继续这段无聊对话的耐心。

　　他召唤来云雾来代替步行，瞬间便将黑衣甩在身后。

　　“别家带没带礼物还要你来多嘴？”弱风冷哼，“多管闲事，跟自家主神一个德行。”

　　他无端后颈一凉，眼看着黑衣又跟了上来。

　　黑衣嘴角上扬，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背后说闲话看来也是某家主神的习惯？”

　　弱风皮笑肉不笑的竖起中指，“仅代表个人”。说着，他打量着黑衣微笑，脚下突然加速“先走一步。”

　　黑衣不以为忤，他抛下身后慢吞吞的两小厮，腾云驾雾的追赶弱风。不多时，一黑一白两朵祥云前赴后继的穿过甬道，卯足了劲要和对方一争长短。

　　五人趁着此等空档甩开弱风，以假请柬顺走了其手中的真请柬。

　　按照事先的计划，长生会穿上有悔设计的傀儡外衣冒充弱风，据他们了解——天族目前一般的识别术都无法分辨傀儡的真假，但唯一的缺点就在于傀儡仅能维持片刻的时间。

　　长生换上了有悔为他准备的傀儡外衣，此时他随着人流穿过西山洞府恢弘的角门，飞檐上盘踞的巨大腾蛇侍卫自动识别每名仙家手中的请柬和身份。

　　周围众仙看到他的到来后自动让出路，嘴里热切讨好的唤着“弱风仙倌”。

　　长生面上笑着，心里却甚为没底。很快，他堂而皇之走上正门，一左一右的两条巨蛇将其围在中央。

　　蛇信卷起他手中的请柬，烫金印戳化为金纹附着在它身上，信则在火中被烧成灰烬。守门府兵示意他穿过门廊走进下一道，另一只巨蛇正吞吐着蛇信等着他。

　　“有悔，你的伪装还能撑多久？”长生捏了捏自己的脸。

　　“足以撑到你进入府中，千万别乱动破坏零件。”有悔呵斥道，“小心露馅”

　　第二道门前盘踞着另一条巨蛇，从它口中喷出的巨焰将长生包裹在其中，火焰如同无数旋转扭曲的赤蛇围绕在长生周围。灼热使他的额间生出细密的汗珠，索性火焰很快散去，长生毫发无损的通过了第二道门。

　　“仙倌请”

　　腾蛇口吐人言。

　　长生迈开腿，他才刚走了一步，身上冷不防传来零件散架的声音。

　　腾蛇转头看着他，狭长的蛇目眯成了缝。

　　“糟了。”有悔惊呼，“傀儡受得了灵力但受不得火，快走！”

　　长生大步流星的迈步混入人群中，待他寻得一处人迹罕至的水榭时，身上的木制零件早就掉落的七七八八。

　　几人现身而出，有悔捡起碎落满地的零件琢磨起来，“木质零件防火难，铜和铁又过于笨重。”说着，他将零件收入怀中，“待我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崇吾冲着他摇了摇头，他招手吸引各自分散的注意力，“来，我们先把几件要紧事安排好，然后原地解散。”

　　“别抢我的话”有悔推开崇吾，“现在亥时一刻，宴会结束的时间为子时，按先前说好的我们各玩各的，三个时辰后在小月山汇合，怎样？”

　　小月山乃是西山洞府中一座观景小山，说起选择此处作为落脚地的原因，还要归功于璧吴。

　　想当初他随父亲来到西山洞府参加盛会，却因贪玩被困在这名为小月山的地方，后全靠自己才能躲得洞府中奇巧复杂的机关成功离开，也就是此经历让他记住了这条通路。

　　四人闻言均点了点头。

　　有悔继续道，“所有人一定要将璧吴交给你们的地图牢记于心。还有，此次我们背着天君和上师前来，为的不过是见见世面，玩得尽兴……因此我们的存在绝对不能为人发现，所有人沟通要及时，出现意外时行动要统一。”说着他示意崇吾将事先备好的东西一一发放到众人手里。

　　“这是由百灵石打磨而成，佩戴入耳之人相隔千里也可无碍交流。除此之外，里面有我事先备好的机械触手，一旦发生任何意外，这里面会出现能帮助到你们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璧吴摆弄起石头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你还是给我们交个底吧，这样出了事我们也好有心理准备”伽湘将百灵石放入耳中，长生也接过石头，却并未看到什么特殊的装置，“你这是糊弄人的吧？”长生哂笑。

　　有悔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崇吾不耐烦的抢先道：“哎呀，就是那个什么……”

　　另外三只脑袋同时凑了过去，崇吾低语一声随即又确认的点了点头。

　　“我说有悔没看出来啊，你胆儿这么肥，那可是禁……”

　　璧吴的话尚且没说完便被有悔一把捂住，“知道就行了，别到处乱说！”

　　“出了事算谁的？”

　　“算我的！”有悔无奈的看了眼长生，“所有人都带上试试效果。”

　　说着，五人同时佩戴好百灵石，有悔示意伽湘进行试音，伽湘清了清嗓子。

　　随即，险些刺破耳膜的尖叫震死湖中数条鲤鱼。

　　有悔憔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事——如果被抓住了，为了尽可能不给华清府惹麻烦……我们最好换个身份，你们有什么好的推荐吗？”他期待的看向其他人，众人面面相觑。

　　片刻，所有人同时穿着敖霜天君府特有的黑衣服制，露出了不约而同的奸笑。

　　“打死也要说自己是敖霜天君府的人”

　　所有人头一次在某件事上达成统一，莫过于此。

　　关于五个人各自想来西山洞府君的原因，长生大概都能猜到。

　　崇吾为了继续发挥自己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梦想，一直积极努力的寻找能够增强灵力和力量的开山斧，这场宴会对他来讲可算是期待良久。

　　有悔亲自组织这场活动的原因更为简单，为了给他所制造的傀儡增强抵御灵力攻击的能力，西山洞府君的宴会的确是在绝佳不过的所在。

　　伽湘对没能战胜和降服幻魔一直耿耿于怀，星夜之前的话提醒了她，这次她打定主意要来碰碰运气。

　　至于璧吴嘛……就长生目前所知，他是唯一一个纯粹为了玩乐而来的人。

　　长生身着通体的黑色，越发衬得芙白胜雪。长发被他束紧在翠玉冠帽中，长簪固定。

　　“大神仙？”

　　他在内心唤道。

　　没有任何反应。

　　长生心中担忧，他取出璧吴事先绘制好的地图仔细查看，根据他蹩脚的描述和画图技巧，长生大概得知——整个西山洞府依托在人间的昆仑山山巅，仙府成扇形，方才他们进入的仅是“扇尾”的入口，随着不断向内走去，里面蕴含着大千世界。

　　除此以外，西山洞府中没有成型的建筑物，亭台水榭，回廊游船，乃至山底洞穴应有尽有……很多来往数次的仙家稍有不慎都会迷失在其中，更别说他这种身份不得见光的初来者。

　　而他们要碰头的小月山在洞府偏西的一座碧水之上，那里人迹罕至。百灵石里面被有悔加入可供定位的磁石，虽然他们看不到彼此间的距离，却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离小月山到底差了多远。

　　长生沿着最为宽敞的主路朝仙府深处走去，每过十步两旁的景致和同行者就会发生变化。

　　很快长生意识到一个未曾预料的恐怖真相——西山洞府的路会不断变化，如何应对的办法有悔和璧吴不仅没有提及，他们甚至都没提过这里的路会随时改变。长生遭遇此等危机不免慌了神，正巧身边有两名说笑的仙家经过，他自然而然的凑到两人身后偷听。

　　只见其中一名仙人拿出一张画有完整西山洞府布局的地图，据他们所说——请柬中会附带西山洞府的地图，路线变化的规律和负责接待的人。

　　“糟了”

　　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请柬中有此物，竟任由它在自己眼前化为灰烬。

　　长生试着启动百灵石，却联系不上任何人，他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祸不单行，上一刻他还行走在满天神佛的莲台净水中，下一秒却切换成两旁镇守无数府兵的黄金栈道。长生下意识的想折返往回走，两名府兵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哪座仙府的”府兵高大且具有极强的压迫性，他腰间束着的长刀上斑驳着切割骨头而留下的痕迹。长生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敖霜天君府，随黑衣仙倌而来。”

　　他按照事先约定说道。

　　“为何一人鬼鬼祟祟在此处？”

　　“我走散了”长生强装镇定。

　　另一名府兵挡住长生的通路，“刚刚收到消息，有人擅入洞府，你有何物可证明你的身份？”

　　两名府兵将长生紧紧围在中间，“若无可证明身份之物，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长生的手逐渐攥紧，大白兔的身影在他手中若隐若现。

　　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升至顶点，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熟悉的清冷声音自长生身后响起，“且慢”

　　长生转身，一袭黑衣的星夜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长生悬起的整颗心骤然落下，他几乎是下意识躲在星夜的身后，完全忘记了星夜原本的恐怖。

　　星夜朝两名府兵作了一辑，“我等乃敖霜天君府仙侍，随黑衣仙倌前来。仙倌前往拜谒府君，命我二人暂可自行消遣，误入此处乃是无意，这便离开。”

　　说着，他取出怀中象征邢王殿的金龙团纹令牌递给府兵，府兵仔细查看后递还给星夜，却没有要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长生瞥见星夜握住怀中星夜剑的剑柄，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口水。他自然有信心星夜能轻松料理眼前这两大排的府兵，只是这样一来，他们的身份也会随之暴露。

　　思忱间，一名府兵口中发出蛇信响亮的嗡动声，刺耳的低响持续了片刻后停止。原本挡在两人面前的府兵自动让开道路。

　　星夜手松开，“我们可以走了吗？”

　　另一名府兵指引了一条改变轨迹后的退路，“顺着此路你两人可回到府君所在之处，随后可找到你家仙倌。”

　　“多谢”星夜拉着长生朝后退去，当两人踏上府兵所指示的栈桥时，原本相互连接的两条栈桥再次分开，无数可供连接的叉路再次拼接重组，通向不同的方向。

　　长生站在星夜的身后，气氛一时间安静的可怕，他连呼吸都不敢过于大声。

　　良久，星夜冷眼转过身看向他，“其他人呢？”

　　长生下意识摇了摇头，哪知星夜却贴近他，拎起长生的衣领将他整个人腾空拽了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其他人呢？”

　　百灵石非常不巧的落在地上，有悔的声音传来，“长生？听得到我说话吗？”

　　星夜放下长生，他俯身将百灵石捡起，与此同时，璧吴和崇吾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来。

　　“长生，这里的路是会随时变化的，我们必须重新制定碰面的地方，还有，我们现在联系不到伽湘，你有看到她吗？”

　　“伽湘在哪里消失的？”

　　星夜的声音传出后，百灵石安静了片刻。

　　随即，璧吴忐忑的声音传来：“我和伽湘是最后分开的，大概在府南的一处水榭旁，旁边比较明显的标志物是分别是两颗各断了半边身子的槐树和杨树。”

　　“还有什么？”星夜边问边走到两桥相连的接口处，他握紧栏杆连接处用力。

　　长生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以蛮力将桥推离原本的轨迹，与此同时，他们眼前人烟鼎盛的景致瞬间消失，周围浮现出交错着成百上千条运行的半桥。

　　“百灵石中间有段时间无法使用，直到刚才才能连接上，我曾收到伽湘传来的信息。”璧吴急道，“她说有人在召唤她，那里有她需要的东西。”

　　半桥在星夜熟练的操作下不断下沉，很快与一条斑驳生满青苔的旧桥连在一起，整个桥面震动不安，随之一条通路出现在两人面前——正是璧吴方才口中提到的半颗槐树和杨树。

　　“所有人停留在原地不要动，找到可以隐蔽的场所，若有违令者，滚出华清府。”

　　星夜将百灵石重重扔到长生手中，语气中尽是警告的意味：“呆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回来。”

　　长生下意识点头，星夜指了指百灵石，随后朝着两条残树的方向走去。

　　长生定睛向那里看，两颗树之间彼此的距离恰好可以容许一个成年男子身量之人通过，且树的横切面相对而立，若带有象征性的去看，似乎有点像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