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录》周梓川

28、魔国门主—敖烬（27）

　　“所有人稍作休息，今日晚些的时候，星夜上师会在这等你们。”弱风身后出现一道门，门被打开时——遥远而亘古的黄沙与绿洲中掩映着遥远古国金黄的穹顶出现在众人面前，弱风朝着众人投出个“敬请期待”的眼神后，撑起自己那把只剩伞骨的油纸伞。

　　伞慢慢展开，长生这才发现，本就残缺的伞面上似乎画着人间北方的缥缈雪景，其中依稀有个身着白衣的冠服少年，而在那少年身后，却跟着个明艳似女子的红衣小男孩。

　　长生又将目光移到白衣少年身上，却见面容之所在正是缺了伞面，露出伞骨的众多洞口之一。而那红衣小男孩，不知为何竟有些像眼前的弱风。

　　让他收回目光的是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常言道，神仙本不必吃喝，奈何花神府烟火气太重，从小养的他如人间孩童般一日三餐不落，一来二去便养出这么个凡人胃来。不多时，长生在华清府屈指可数的厢房中找到处勉强可以称之为“厨房”的地方，房间正中央有座被拦腰斩断的树桩和一把生了锈的镰刀，周围还堆放着不少木材和谷物。

　　柴房，而非厨房，毫无疑问。

　　长生严重怀疑华清府是仿制人间院落而建立，只是无论有没有人用，至少该有的都该有了才对！

　　“好歹一个天君仙府，怎么连一个厨房都没有？”长生陷入深深的怀疑……

　　“这里本来是有厨房的，结果因为华清厨性大发而被付之一炬。”苍老的老人低吟从成堆的木屑中发出。

　　长生被吓了一跳，他再次对华清和弱风的管理能力表示怀疑，因为显而易见，此处多了位不明人口。

　　“别慌小家伙，我只是灶神而已”

　　木堆上窜出一丝火苗。

　　灶神继续解释道：“我生来便游走在天界各个角落，制造无数次袅袅炊烟，却从来没人听得到我说话，或者意识到我的存在。说来你还是这千年来第一个能和我说话的人。”

　　长生凑近火苗仔细看了两眼，仿佛看到个憨态可掬的笑脸在对他说话。

　　灶神——如同人间的土地公一般，到处都是。之所以勉强成为神，原因无非其多生于天宫，且有独立的意识。然而灵力微弱，不可化形，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天宫根本不被需要，毕竟哪有神仙需要吃饭？

　　当然，除了他和花神府的老老少少有此等闲情逸致。

　　想到这里，长生忍不住出口调侃道，“我说灶王爷，您老人家怎么闯到华清天君府来了，是有事想来见我们天君？不如我带他来见你？”

　　火苗剧烈晃动

　　“别开玩笑了小家伙，我可不是什么坏人，否则华清天君怎么会放过我？”灶神嘿嘿干笑了两声，“华清他自然知道我的存在，只是他也懒得管我。”说罢他叹了口气，“如你所见，我们在人间更受欢迎，甚至还有香火。可惜天神从不食三餐五谷，不然我也不会这般走投无路。”

　　“我推荐你去一个名叫花神府的地方，住在那的神仙三餐一顿不落。”长生真诚的为他寻了个好去处，

　　灶神似乎来了兴致，但很快又继续摇头，“可惜我年纪大了，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平时这里太过安静，要是有人能时不时的来陪我聊聊天，我想我的晚年生活会惬意很多。”

　　说罢，火苗中的脸故意觑了长生几眼，其中意味鲜明

　　长生笑而不语，他表情在突然想到什么后猛地一变，神色中瞬间多了几分兴奋。

　　“灶王爷，您这么德高望重，对烹饪火候的掌握应该很炉火纯青吧？”

　　“那是自然！”

　　长生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笑容，“那你听说冰火九重天吗？”

　　“冰火九重天？”灶神语塞。

　　片刻后，长生缓缓拾起木柴，又将灵力注入微弱的火苗中。

　　“你确定这法子有用？”灶神怀疑道。

　　话音一落，明亮的火焰将木柴尽数燃烧了起来，长生在火上架起他以灵力变出的铁锅，里面加入烧开的沸水和新鲜剥好的稻米。灶神嘹亮的呼号声响彻，米饭的香气和烟火不断从柴房向四周扩散开来。长生拍了拍手，各式蔬果肉类相继出现在可供用作粘板使用的树桩上。

　　“这回相信我了吧？”

　　长生确信火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冰火九重天，乃是以稻米铺底，杂以猪肉，牛肉和鸡肉各三钱，蔬果搅碎成泥后先浸泡入肉脯后入半熟的米饭。热锅时以三重火候打底，此后每加入一种食材，火候都各自升一成。随后先以温清水加入，再以冷花枝水，最后入雪冰。待水和冰全部融于食物后，再每隔半柱香加热一成火候，遂成冰火九重天。”

　　“关火约半柱香后便可起锅享用绝无仅有的美食“冰火九重天””长生颇为满意的将酱汁倒入锅中，香味瞬间被升华到了新的高度。他刚欲享用美食，却听院落中传来璧吴慌张的呼救声。

　　只听他说：“风息被云梯吸进去了！”

　　长生匆忙放下碗筷回到院中，其他人也陆续赶到。弱风以为是玩笑，他提着伞柄的手微微旋转，油纸伞沿着不大不小的院落转了一圈，随着油纸伞经过的地方，地上出现了无数次交错重叠的脚印。有些是雪花的痕迹，有些是鸟爪的模样，有些则是半开的莲花图案....而一串连续不间断的龙爪印沿着墙根一路朝云梯上去了。

　　弱风见到这串脚印，眼神不禁变了色，连声音都变得冰冷严肃起来:“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璧吴有些畏惧的看着没入云顶的旋转云梯，嘴角微微抿起，“风息他好奇云梯后面是什么，就……”弱风的脸色逐渐凝重，他犹豫了许久，并未打算亲自施救，反而提醒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

　　“我去请天君回来。”

　　“可风息他……”

　　“我再提醒一遍，所有人不许轻举妄动”

　　弱风没有理会璧吴，他架起云雾飞出华清天君府。

　　恐怖的低吼声隐隐从云梯中传来，吼声如洪水汹涌而至。崇吾应声登上云梯，他重拳击在云梯的尽头——虚无的空气墙壁上，紧接着他像杂耍般倒飞上半空，翻了几个跟头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门上有结界，弱风仙倌说得对，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崇吾拍了拍身上的土爬起来。

　　“可是有结界的话……”有悔疑惑，“风息又是怎么进去的？”他看向别处低声嘟囔，“别是你灵力不足吧！”

　　“你！”崇吾气急，璧吴见状连忙当起和事佬：“都别吵了，你们仔细想——风息被云梯吸进去说不定是触动了什么特殊机关。”

　　低吼声中渐渐传出风息的呼救声，两种声音循环往复……他最开始还能完整的说出“救救我”，越到后来话音越破碎，只剩下不成调的嘶嚎。

　　五人一面恐惧云梯中的秘密和弱风的警告，一面又担忧风息的安危。

　　有悔尝试和风息交流却得不到回应，崇吾建议每个人都试一下能否进入云梯，然而包括有悔在内的人都决定听从弱风的命令。

　　长生有些犹豫，不管怎么说，龙阳男风息好歹在三府测验中他帮助过自己。退一步说，弱风不入云梯反而去寻求华清天君的帮助，或许不是他能力不济，而是连他也惧怕云梯之上的东西？这样想来，说不定风息真的遇到了危险？

　　思虑再三，长生暂时将众人的阻止抛诸脑后，踏向奇异的云梯背后。

　　果然是灵力不足的问题，长生不免失笑。

　　崇吾进不来，他却如此轻易的进入了云梯内的世界。

　　四周一片漆黑，安静的只剩下长生喘息的声音……

　　没有了低吼声，也没有了风息的呼救声，却有着另一种更为恐怖的声音在周围回响。

　　长生压抑住呼吸，当听觉和视觉渐渐适应黑暗的同时，他看见前方不远处盘踞着庞然大物，身体还随着沉重如闷雷般的呼吸声上下起伏着。在它的腹部如有重物蠕动，不明物体的美梦似乎因此受了扰，但很快它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起来。

　　只见那怪物通体雪白，若安静的趴在地上时完全分不清头尾四肢，然而翻身之后却如同逐渐鼓起的山包，瞬间就沾满了整个山洞。长生这才看清楚，在怪物圆扁浑圆的头下生着长长的睫毛，鼻子凑在双目中间，连着下巴微微向上拱起。

　　“这是个什么东西？”长生不敢乱动，只能好奇的打量着它。庞然大物在睡梦中挪动了下身子，长生这才发现它生着四只毛茸茸的爪子，粉嫩如梅花般的脚垫严丝合缝的落在地上，屁股不知为何用力撅起，后腿随即蹬直，露在嘴外舌头也随之忽闪忽闪的散发着热气。

　　“噗……”一股气流自其身后某处喷出，毫无偏差的落在长生身上。

　　长生骤然被袭击，却敢怒不敢言。他捂着鼻子扒拉开庞然大物左右忽扇的长尾巴，长生趁此机会看到了系在它身上的木牌，上面写着：京巴夫人。长生将木牌翻面，见牌子背后写着另一句话：此犬为狗中女仙娥，奈何胃口巨大，常年嗜睡。若遇其苏醒，需予其足够食物，否则后果自负。

　　“长生？”风息的声音从妖怪腹中传来，“是你吗？”

　　风息的声音冷不防传来。

　　“是我，你怎么知道？”长生被吓了一跳，随即压低声音道。

　　“我听得出来，而且我猜也只有你能来救我。”

　　“你都被吃进肚子去了，让我怎么救你”长生一边警惕着庞然大物的举动，一边不忘开着风息的玩笑。

　　“我也不知道，我怕狗，然后一切就突然发生了…… 风息又蠕动了个方向，“这里空间很大，不过没有光。”

　　“废话，你见过哪个捕食者会考虑食物被吃时是否舒服？估计没过一会你就会被它体内的液体腐蚀融化，我倒是很乐意见证你的离世，有什么遗言需要我带给谁吗？”

　　他嘴上虽调侃着，脑中却快速运转各种解决的办法。

　　“别闹了长生，快救我出去！”风息求饶道。

　　“早就警告你不要随便惹麻烦了，如今被人吃到肚子里还不是自己找的？”长生说着风凉话，“我看你一时半会也死不了，华清天君很快就会来救你了，我先走一步！”

　　“别，你先别走！万一我一会被腐蚀了怎么办？长生，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如何？”

　　“我跟你有什么好商量的？”

　　“咳咳，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长生显现出兴趣

　　风息疯狂组织着话术，“我们龙族向来不乏奇珍异宝，我又是敖霜天君的侄子，东海龙渊的少公子，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只要你说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弄到手，如何？”

　　长生声线压得极低，听起来魅惑非常，“那你倒是猜猜，我想要什么？”

　　“你先救我出来，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聊如何？”

　　长生满意的很，他将目光落在这只名叫京巴夫人的京巴犬屁股上，一条妙计不禁涌上心头。

　　“风息，我有个突发奇想的灵感，说不定能救你出来？敢不敢试试？”

　　“灵感？”风息狐疑的询问道，“你说说看是什么方法，我再考虑一下。”

　　“考虑？”长生冷笑，“再见。”

　　“别别，我答应你！”风息无奈，“告诉我是什么办法好吧！”

　　“哈哈，听好了，这个办法叫——冰火九重天！”

　　很快，长生和风息按照约定同时行动起来，一个在京巴夫人的腹中不断生水，另一个则在外温火加热。

　　“准备好了吗？”长生问。

　　风息听起来有些豁出去的意味，“希望那你的办法有用！”

　　“三，二，一”两人同时倒数。

　　火焰和巨浪同时在京巴夫人的腹部内外爆发，它猛然从梦中惊醒。充满怒气的低吼声过后，玲珑混合着部分不明液体从其身后“排了出来。”

　　“我怀疑你是故意的！”风息满脸心灰意冷。

　　长生却没时间跟他闲扯淡，也没时间享受自己恶作剧的成果，京巴夫人已经从两人内外夹击中醒了过来。

　　吃进肚子的食物变成了排泄物逃之夭夭，外面还有个始作俑者扰他清梦，后果可想而知。

　　“朝结界的方向跑，快”长生大声呼喊。

　　风息闻言卯足了全身力气朝结界奔去，与此同时，被两人戏弄的京巴夫人迎着烈火扑向长生，似乎畏惧火之源的力量它无法正面攻击，但这并不能证明它会放过恶搞他的始作俑者。

　　血盆大口迎面而来，无论是他还是他释放出的火之源，都在深渊巨口下显得十分渺小。

　　“快走，别管我！”长生呵斥风息，随即抽出尚在鞘中的大白兔。

　　“长生！”风息的惊叫声响彻，正在这时，一双手自身后的结界伸出，紧握住他的肩膀。

　　长生顺着京巴夫人黏腻的食道一路向下滑，他惊恐地发现大白兔被他留在了外面，手上无一样趁手的武器。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施展灵力控制自己坠落的速度，可谁知这京巴夫人的身体竟复杂且幽深如无底洞一般，眼瞧着前面出现了三条岔路，长生避无可避落进了中间的洞中。

　　在入洞的一瞬间，长生仿佛融入了即将出现的场景中。

　　那是一条河，河中自在的飘着一叶扁舟，船头竖着根木杆，上面摇摇晃晃挂着个纸皮灯笼。船上有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少女坐在船尾，手不时拂过清澈的河水，若仔细看去可以看到，少女放入水中的手里生着无数长短不一，柔顺如水草的红绳。

　　船头的少年半敞着衣衫，长发一半落了水，湿漉漉的贴在船壁上，而他却丝毫不在意，少年清朗的声音反复吟唱道：言尽云间事，无问似与非，思君缘何此，同守不同归。

　　“二哥，别唱了，小心饶了大哥清修。”少女有些嗔怪的说，与此同时她取出手中红绳，少年肆意的伸出手腕，任妹妹将红绳系在自己的身上。

　　这仿佛是某个人的记忆……

　　长生也落在船上，正好和闭目端坐的另一名少年对坐。那少年蓦然睁开眼，正好与长生四目相对。

　　“天，天帝？”长生惊讶的看着眼前素衣长袍的天帝玉纶，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

　　“这是谁的记忆啊？”他愣愣的与玉纶对视，却见玉纶的目光越过了他，看向岸边盛开的无数红色奇花。

　　此话长叶曼舒，通体如火焰般鲜红。长生竟发现体内的火之源瞬间化为数道如丝帛般婉转的灵力载体，飞略过红色群花时竟使得原本半开的花朵竞相盛放。

　　玉纶便是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而长生却纳闷那究竟是什么花，竟然与自己体内生而来历不明的火之源意外的契合。

　　“大哥，你修炼结束了？”少女欣喜，她的手穿过长生的身体，将一丝红绳系在了少年身上。

　　“碧浮，我说过了，专心修炼，莫要再弄这些无用之物。”少年略带责备的口气，转而看向船头放歌的少年，“寒池，你呢？”

　　寒池撇了撇嘴，遂噤了声，他的目光忽而看向河流尽头的前方。

　　“是夜神大人！”

　　碧浮和寒池匆匆起身行礼，玉纶自他们身后缓缓趣步向前，珍而重之的拜下，只听他口中唤道：“参见神君大人。”

　　长生顺着三人的目光看去，却不禁愣在了当场。

　　是她，那个在他梦中，反复出现过的女子。

　　长生恍惚间定睛看向脚下的船和面前的河，竟然和梦中一模一样。

　　突然间，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抓住长生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横空提了起来。长生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颠倒了一番，脚踏实地时已经回到了华清天君府的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