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息录》周梓川

119、魔国门主—敖烬（118）

　　烈奴顺着长生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时，前方的官道上渐渐出现无数穿着袴褶装的夜行军。他们借着黑夜潜伏，向长生和烈奴所在的方向而来，整齐有序却速度极快。

　　“急装！”烈奴在长生耳边低声喃喃。

　　这急装，是对北朝魏国士兵在行军时身着军服的简称。竹山乃是在武陵郡的境内，按疆域划分自然属于南朝宋国境内。

　　长生对着驴二哥摆弄了个鬼画符，那只目标还算清晰的驴妖瞬间化作一个木雕落在长生手中。烈奴无暇惊奇，两人疾步跑到写有竹山县姐被一侧的山林里，两双眼睛如夜枭般紧盯着官道上的动静。

　　“这是，北魏人？”长生嘀咕道。烈奴在他身边摇了摇头，低声沉吟道：“未必，若真是北朝士兵，怎会堂而皇之着本朝衣袍在异国潜衣夜行。”

　　“你是说，这些是宋国人假扮的？”长生望着逐渐靠近的“魏国士兵”，不由笑出声来，调侃道：“我刚来人间时曾听到过这样一个传闻，宋国男女皆好仪容和气息完美无瑕，便是军人也时常携带胭脂粉盒在侧，一会我们去闻闻气味就知道了”

　　不知是不是长生的话歪打正着，他话音落下时，正巧一大队的“魏国士兵”已到了他们身旁不远处的官道，似乎是发现方才的人不见了吗，正朝着两侧的深山老林里张望。果然一阵合香的气味从官道上传来。

　　“果然……”长生得意的望向烈奴，却见烈奴比方才的脸色更差了，他撇了撇嘴吐槽道，“如此看来，这宋国的士兵也的确蠢，怪不得北魏如今……”

　　“住口！”烈奴呵斥道，说着他气的要从石碑后冲出去。长生吓得连忙拉住烈奴改口道，“我说的是敌方宋兵！敌方宋兵好吧？”

　　烈奴闻言身体陡然一僵，低吼，“糟了，殿下！”

　　长生心也不禁一落，暗道不好。

　　当初刘骏一行人遭遇流寇叛军伏击，被迫分成两股队伍，刘骏所隐藏的一边朝着武陵郡竹山县的方向南下，由烈奴假扮的刘骏则明火执仗朝着建康城的方向奔去。一朝狸猫换太子，唯有烈奴侥幸存活，却还是没料到，他用尽性命保护的人依旧陷入生死危机之中。

　　“我要去救他！”

　　长生拉住烈奴的手，“你要知道，可能如今你主人活下去的希望……”

　　长生不是凡人，没有世俗伦常下限定的三纲五常，在他眼里，每一条人命都是平等的。他知道，这眼前的军兵怕只是前来刺探的先遣队，真正的主力可能正好在围攻刘骏，或者已经斩杀了刘骏。面对不明数目的杀手，敌方实力亦无所知，长生不敢轻举妄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烈奴不知从拿出抽出一柄短刀，他以兵刃拉开与长生的距离，随即疾步朝后退去，朝着竹山县的深处山林飞奔而去。

　　长生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虽说这凡间的党派之争，生死命数本与长生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半吊子神仙没什么关系，但自己和这小子一面之缘，说不定他还能帮自己找到吴喜的灵魂，自己怎么说也不能任由他就这么命丧于此啊。

　　烈奴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竹山县的方向奔跑，深林中有一汪曲径通幽的甘泉，泉水上面布满鹅卵石，在稀疏倾泻下来的月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他便顺着这个光亮向前奔跑。

　　挂在胸口的清玉石还散发着温热，这神石一半在他身上，一半在自己身上。烈奴感受着玉石的温度，知道他的殿下还活着。

　　长生不知何时漂浮在烈奴身边，他半是规劝半是无奈的说，“我方才看了看，若当真是士兵追杀你们殿下，想来没有明旨也不好大规模出动。因此我猜这些官兵打扮的人多半是些有组织的杀手，之所以穿着北魏服装，又用了……宋国的合香，想必是想借此栽赃嫁祸吧！”

　　烈奴方才要说什么，森林中却迎面吹来诡异的大风，风中夹杂着血腥味与浓重刺鼻的火药硝石的味道。长生自从来了人间，五感也变得要比平时更为敏感。他只觉自己涨的见识相比较在天空台而言，可谓是暴风增长，短短几日便见识到了人间的厉害。在九重天，大家皆是心照不宣的客套，若真要动手，自然是保护坏境，删繁就简的灵力比拼，哪像人间这千般花样，又是火药又是刺客的。

　　“阿秋！！！”

　　长生终于忍不住这刺人心脾的气味，大而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咦，奇怪，我怎么动用不了灵力了？阿秋！！！”

　　喷嚏声在森林中反复回响，顺着大风被传播到更远的方向。身后窸窸窣窣摩擦荒草的声音传来，熟悉的合香气味再次飘来，浓郁得让人不禁头脑发晕，鼻子发痒。长生难以控制的又连打了五个喷嚏方才停歇。他此刻惊讶的发现，待那香料的味道一靠近，自己全身都十分疲软，连灵力都像是被隔绝在了千里以外一般，怎么也调动不起来。

　　烈奴发现了长生的异样，他警惕的看着长生身后士兵打扮的杀手，两伙人彼此对视间烈奴瞳孔微缩，他这才发现对方竟有数十人之多。

　　“你现在还有法力吗？”烈奴低声询问长生，前方刀光折射鹅卵石上的月光已经让两人无所遁形了。

　　“把他们变成驴可能不行了，但保护你应该没问题。”

　　长生暗自将身上散发的杀意隐藏起来，“魔族……果然是他们！如今为了对付天界的人，已经将手伸到凡人地界来了！”

　　“你快走吧！”烈奴对长生说。

　　他见长生没理他，径直越过长生将他挡在了身后，又重复道，“你走吧，不管你是不是神仙，这件事本事也与你无关！”

　　长生依旧保持刚刚背对着他的姿势没说话，烈奴焦急的看着逐渐逼近的杀手，他们眼中的光透露着嗜血和贪婪，为首的人似乎是头目，他看到烈奴脖颈处的玉石，笑声道：“果然在这，三殿下，你可让我们好找啊！”

　　烈奴了然的回答道：“你们是皇城的人……”他思忖一瞬，“是刘睿？”

　　头目的半张脸被黑纱遮住，晦暗不明的轻笑声自其中传来，是谁还重要吗？殿下以为，建康城中想让您死的的人屈指可数嘛？

　　人之将死，死也要死的明白。

　　枭首显然不觉得落在他们手里这乳臭未干的皇室贵子还能有任何翻了天的本事。

　　“对了”，长生突然抓住烈奴握紧短刀的手，喜色覆上眉梢，“那位应该已经坐定完毕了。”

　　无名，一天之内总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是从坐定中醒来的，在这一个时辰里，长生可以召唤他来给自己帮忙，他算了算时间，现在刚刚好。

　　这破天荒的意外之喜让长生表现得有些精神失常，杀手和烈奴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只见长生像变戏法似的从颈间掏出了柄精巧的木质桃木剑，仅有拇指大小。只见他左手食指与中指夹起桃木剑，剑锋对准天空。

　　长生口中振振有词道，“前辈，有事请您帮忙，可否现身！”

　　桃木剑毫无反应，众人愣了瞬间，随即发出爆笑的声音。

　　头目止住身后手下的嘲笑，他两指交叉，身后严阵以待的杀手立马从左右两端围住了烈奴和长生。包围圈不断缩小，连长生身上都不知何时沾染了合香的味道。

　　烈奴将长生扯到紧贴着自己的位置，下了最后通牒，“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我若拼力一搏说不定还有机会让你逃出去！”他见长生不为所动，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长生吃痛哎呦了一声，正巧这时身后一把长刀袭来，长生忍痛推开烈奴，刀夹带着的厉风将脚下的泉水切成断裂的玉带。

　　紧接着，杀手反手一捞，刀背转向地面，刀锋横陈着劈向烈奴，烈奴后退的路被涌上来的其他杀手瞬间封死。长生的情况比他好些，仅有五人围攻他，却还是左支右绌疲于应付，只恨自己没长出个三头六臂。他应付着前后左右夹击而来的刀枪剑影，招招都是致死的力道。虽说伤不得他分毫，但这转圈式的围攻实在令他晕头转向。

　　无计可施之时，他只能拿出风息匀给他的龟壳，一边心里大骂下药的魔族早日寿终正寝魂飞魄散，一边将龟壳扔向半空，飞身而起落入另一个包围圈中。围攻烈奴的杀手显然要比长生的精良些，不知为何他们会觉得这个瘦瘦小小的毛猴子会比自己这么个貌美修长的偏偏仙人更难杀，长生仅在心里嘀咕了一瞬，便落到伤痕累累却一息尚存的烈奴身侧。他以极诡异的速度和姿势躲开攻击，扯着烈奴飞入龟壳之中。

　　烈奴未曾想到自己还有命活着，任凭长生操控着他落入一方新奇的空间中。

　　“这群该死的魔族佬！你今天让老子做了缩头乌龟，等我法力恢复了，定要好好跟你们算这笔账！”

　　长生的怒骂让烈奴找回一丝神志，他勉强爬起身，看着眼前宽敞明亮恍若全新世界的地方，“这是何处？”

　　“避难所！”长生没好气的答道。

　　这话一出口烈奴就怒了，“那你方才为何不拿出来？”

　　“我！”长生一时语塞，勉强忍了下来。

　　他总不能告诉烈奴，这是个乌龟壳，咱俩现在都是缩头乌龟。他要是说了，只怕烈奴生生又要被气出口血来。龟壳落入林中，方才几近诛杀烈奴的众杀手眼见到手的肥羊溜掉，不由得怒从中来，来不及惊讶这龟壳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怒不可遏的刀枪剑戟齐上。

　　龟壳外传来了乒乒乓乓的砍动与撞击声，但内里却如稳坐泰山版岿然不受影响。长生趁着这点时间查看了烈奴的伤势，身上被刀剑弄出些不大不小的伤口，若不碰触倒是也没多少血流出。烈奴平时这种事情见的多了，身上早就有些功夫，只是面对这么多精良的杀手，他亦能像泥鳅般游龙信手仅受些皮外伤，可见其真实的实力不俗。

　　长生心下有了预判，也不耽误时间。他双手覆上烈奴的伤口，后者微愣间要躲闪，只觉一阵暖流伴着些许刺痛一拥而上，随即身体好似恢复如常。他掀开残破的衣襟看向伤口，见原本创伤所在的位置上仅剩下一条条细窄淡红的痕迹。

　　“你果然是神仙？”

　　“现在确认了？”

　　长生抱住膝盖，烈奴又说：“我说了，我之前本以为你是个懂些岐黄道术的疯子罢了……”

　　“你现在也可以继续这么以为！”

　　“我们这样要多久，我必须去找三殿下！”

　　长生无奈的耸耸肩，“很大可能要等到他们离开才行，或者等我灵力恢复，又或是等人从天而降来救我们！”

　　烈奴闻言猛地起身，他深吸了一口气，朝长生行了宋国的垂手礼。他说：“多谢相救，烈奴先走一步。”

　　“哎？”长生连忙起身阻止，却见烈奴脚步一滞，回头问道：“门在哪？”

　　“门？”长生冷笑，“我告诉你，有我在，门都没有！”

　　他这掷地有声的话还没落地，外面喊打喊杀的声音突然停止了。不知为何，乌龟壳不收长生的控制，可供出入的门自动打开。外面飘进来很浓重的血腥气，烈奴和长生紧张的盯着门外，却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烈奴心下焦急，见迟迟没有动静便持短刀跑了出去。长生无奈之际，硬生生逼出些灵力来，也紧随其后离开了乌龟壳。

　　长生出了这乌龟壳才发现，这龟壳的大小只有寻常龟壳的两倍大，里面的空间会改变进入其中之人的身形体态。他不仅苦恼，“这回可真成乌龟王八蛋了……”

　　耳边突然传来刀剑相接的声音。长生抬头定睛一看，方才还生龙活虎要将二人料理了的杀手此刻被人一锅端了，下手之人堪称稳准狠，脖骨尽断，除此之外再无伤口，也算是利索的死法了。

　　而这刀剑相接的声音，也自然是烈奴和路见不平的这位侠士了。

　　长生眼睛一亮，心下喜悦的叫道：“从天而降救我们的人来了！”

　　来的人正是无名，烈奴方才一离开乌龟壳，便见到满地的尸体和眼前皂衣长立，带着墨铜色面具的陌生男子。他下意识想要询问身份，却被来人以一把桃木剑封住了去路，几招下来，烈奴被全方位压制，此人的武功之高，怕是在南朝武林中可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宗师，只是他并没有杀机，仅仅是出手试探。烈奴因此稍稍安下心来，目光落在桃木剑上，却不由得生疑。

　　这分明……是长生方才变戏法一般拿出的物件儿。

　　“无名，我就知道你会来！”

　　身后传来长生爽朗而又灿烂的笑声，烈奴不禁呆住，回头仔细瞧了长生两眼。

　　长生跑向无名，无名见到长生向自己奔来，僵硬的嘴唇勉强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长生开心的奔向无名怀中，迎面给他来了个巨大的熊抱。只是刚一撞上他就后悔了，这无名的身体僵硬的如同石头一般。

　　无名似乎被这突如起来的热情欢迎吓得不轻，脚步被长生撞得趔趄了些许，身体蹦的紧紧的，冷汗顺着一切空档钻了出来。两人各怀心思的抱着又松开。

　　“我还以为你没有入定结束，听不到我召唤呢！”

　　长生见三尺长的桃木剑瞬间又化为拇指大小挂件，无名将挂件交给长生，“我说过，每天固定一个时辰，若你唤我我必然会出现，将它收好。”说着他将目光落在了烈奴身上，脸色由笑转为寻常的冰冷，“这位是？”

　　“这位是烈奴，一位人间认识的朋友。”长生忙笑着介绍，暗地里用传音术对无名道：“他身上有吴喜灵魂的痕迹！”

　　无名闻言掌间蓄力朝向烈奴，长生被吓了一跳，当下阻止，“你干什么？”

　　“你做事太没有效率，只要用灵力探寻他的记忆，就能找出是在何地遇到吴喜灵魂的！”

　　以灵力探寻灵魂的高阶术法，反正长生是不会。

　　他朝烈奴暗自点了点头，刚收回手，却见烈奴疾步从他身边走过，手中的弯刀依旧没有收回。长生“哎？”的一声，无名紧忙扣住烈奴肩膀，长生挡在他面前。

　　“我们随你一起去，若前方还有埋伏，你一人应付不来。”

　　长生这番话说得恳切，烈奴自然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

　　他看了看地上的乌龟壳，又敲了敲面目冰冷的无名，左右权衡了一番，随即点了点头。

　　烈奴，长生和无名三人朝着官道的尽头深入竹山县，没过多久，他们便在山脚下寻到了刘骏所在的车队。也果不其然的遇到了伏击在此处的精锐杀手部队。只是，若只有烈奴和长生的话便能算的上是精良，但他们身旁有个无名……

　　两人按照无名的要求站在离车队百丈远之外，目瞪口呆的看着“精良”杀手如同秋风落叶般飞起又落下，不消片刻，无名闪身到两人面前，脸不红心不跳，连气都喘的规律平缓。

　　“都解决干净了，只是我查了，这里面没有一个活口。”他朝着长生，话却是对着烈奴说的。

　　烈奴狂奔朝着前方跑去，长生和无名彼此对视一眼，也瞬移到尸体横陈的所在。

　　早先刘骏和烈奴所在的队伍因伏击的杀手而兵分四路，两个假扮刘骏的内侍分别乘坐一大一小两架马车朝着江陵与会稽行驰，烈奴乘坐的大三架马车前往建康，真正的刘骏则朝封地武陵郡而去。在这四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烈奴所在，但没想到对方计划如此缜密，从一开始便要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