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影传》汐愔

9、鸿影图

　　大夫人吴彩云过来的时候，看见大儿子余曦离开的背影，她走进门，见余老爷安静的坐在椅子上，便一脸笑意的迎上去。

　　“老爷，这几日你为了鸿影的事太过操劳，我吩咐厨房特意为你煮了菊花羹，十分去火，来，吃一点吧。”说着，她把手中那只青花瓷的汤盅递到了余老爷面前。

　　“有劳夫人了。”余老爷接过菊花羹，用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嗯，不错。”余老爷满意的点点头，“有劳夫人了！”

　　“对了，我见曦儿刚离开，你们父子俩聊了些什么？”吴彩云忍不住好奇，直接问道。

　　“还不是鸿影的事嘛，曦儿他劝我不要担心，他说会把鸿影找回来的。”

　　在大儿子的劝说以及大夫人的菊花羹的双重作用下，余老爷的焦虑明显好了许多，“他还说，鸿影之前就已经答应幕家的亲事了，你说鸿影这孩子多懂事，我心里这块石头啊，算是落地了。”

　　“哎哟喂，不是我多嘴，鸿影她还真是挑剔，幕家是什么样的家世背景，一般人根本高攀不起！”大夫人嗓门瞬间升高，转念之间，她又压低了声音，小心的问道：“她要是不愿意何必勉强呢，老爷你完全可以考虑一下我们珍儿？”

　　“珍儿？”

　　“对呀，老爷你可不能那么偏心！”大夫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打抱不平的意味。

　　“夫人，你想多了，不是我偏心，是那幕家公子指名道姓要娶鸿影，这是无法替代的。”

　　“竟有这样的事？”大夫人无奈的撇撇嘴，叹道：“哎，偏偏鸿影那丫头，还搞得不情不愿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余老爷瞥了大夫人一眼，和她说话，总是不太能说到一块去。

　　余珍在门外听到了父母大人的谈话，这母亲乱点鸳鸯谱的事也真是够吓人的，直到最后一刻，她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大哥说的果然没错，幸好幕承安指名要娶鸿影，哼，我对那个混世魔王才没兴趣呢，在我心里，谁也无法取代我的子澈哥。”

　　在余珍的记忆中，她和鸿影也曾经有过美好快乐的时光，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无数次看到子澈的眼睛里只有鸿影，无数次听到子澈口中提起的还是鸿影，想到子澈心中的人是唯有鸿影，她的心犹如被刀割般剧痛，于是，鸿影便成了她的敌人。

　　余鸿影要嫁给幕承安了，想到这儿，余珍觉得长久以来束在心中的枷锁终于解脱了，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路欢畅跳跃，像只轻快的小鸟。

　　余珍走到房门口时，看到五弟余华正在那里徘徊，余华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虽然个子已经和余珍一样高，但却仍是稚气未脱。

　　“小宝，你在这儿做什么？”余珍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小宝的头。

　　“四姐，我听下人说，三姐失踪了，我很担心她，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少年关切的问，眼光如水般清澈。

　　又是鸿影，爹爹关心鸿影，大哥、二哥也关心鸿影，现在就连眼前这个小毛孩儿也如此关心鸿影。余珍本已平静的心又再次翻滚。

　　“干嘛问我，我怎么知道？”余珍没好气的反问道，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我去找大哥，二哥，他们都不在，我只好来找你碰碰运气！”见余珍不高兴，小宝觉得自已也没有必要再呆下去了，于是说道：“好吧，既然你不知道，就当我没来过。”

　　小宝说罢，转身离开。

　　“唉，小宝，你别走！”

　　小宝听见余珍在叫他，便回过身来看着她，脸上带着疑问和些许忍耐。

　　“我虽然不知道三姐在哪儿，不过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余珍想到鸿影的婚事，那点不开心她又不那么在意了。

　　见余珍的话不再有下文，小宝干脆直接走到。他一边走一边自语道：“废话，我当然知道三姐会回来，她答应过要教我吹横笛的。”想到这里，小宝脸上浮现出暖暖的笑容。“我的好三姐，你快回来吧，五弟想你了！”

　　临安城，杨府。

　　怀化大将军的府邸，位于临安城东边一条巷子的尽头。如果说余家府邸是低调而奢华的，那么用朴素而有风骨来形容杨府老宅则再合适不过了。

　　杨征这位怀化大将军比起余挺这位镇国大将军，在官位上低了一个品级，而两家的宅院放在一起比较的话，相差恐怕不止三四个等级。

　　杨府，从里到外，可以说是质朴如一。杨府的占地面积比余府要小很多，好在，余家人丁并不兴旺，年轻一辈就只有少清和少萱这兄妹俩，加上几个下人，也足够宽敞。

　　杨府内院十分安静，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在用青灰色的倦容默默诉说着一种属于历史的沧桑，香樟和其他树木一起保持着深沉的浓绿，唯有角落里那株年老的紫藤开得正盛，在它蜿蜒的枝头上，垂挂着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形成了一片淡紫色的海洋，远看有云霞一般柔美的意象，近闻有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杨少清自从那日在灵隐寺与余鸿影分手，大醉一场，又淋了雨，回来之后在房里一躺就是三天。

　　“鸿影！”

　　“别走！”

　　“不要离开我！”

　　杨少清在梦里反复念着这几句话。

　　小虎守护在杨少清身旁照顾他，听到公子口中的梦呓，联想着公子深夜淋雨醉酒而归，对于发生了的事，他大概也能猜到几分，看着公子憔悴的样子，小虎不由得一阵心疼。

　　小虎的大名叫陈小虎，人如其名，他长得浓眉大眼，身材十分健壮，为人憨厚老实。他自幼家境贫寒，被辗转卖入杨府为仆，从小就一直跟在杨少清身边。小虎之于杨少清，是家人也是朋友，是随从亦是保镖。

　　小虎是个粗旷之人，不喜学文，虽不至是白字先生，但也仅限于识得一些常用字，杨少清入太学时也曾十分正经的教他写字，奈何他兴趣全无，便不了了之。唯有在习武这件事上，他积极的做了杨少清的陪练，因此功夫尚可。

　　直到这日中午，杨少清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感觉到了自已的虚弱，头也仍有些昏沉。

　　小虎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送到杨少清面前。

　　“公子，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白米粥是厨房刚做好的，赶快趁热吃了吧。”

　　杨少清这才感觉到饥饿，他接过来，用勺子舀起白米粥，缓缓的送下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一点也不假，仅仅三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公子，人是铁，饭是钢，”小虎在一边想尽安慰之词，结果忽然冒出一句：“就算失恋，也要先把身体养好才是。”

　　“你说什么？”杨少清朝小虎怒瞪过去，“谁告诉你的？”

　　“公，公子，是你自己说梦话来的。”小虎被杨少清恐怖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我是无意中听到的。”

　　杨少清怒意散去，脸上却多了一丝落寞，他看了一眼小虎，嘱咐道：“这件事，不可说，尤其是老爷和夫人，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为好。”

　　“公子，我懂，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杨少清喝过一碗白米粥，觉得身体有了点力气，半个时辰后他又喝下小虎端来的汤药，好不容易才挨到了下午。

　　杨少清从书架上拿下一幅画，然后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对着那幅画凝神，这幅画是众多《鸿影图》中他最爱的一幅，因为此画是他与鸿影共同完成的，对他来说是十分美好的纪念。

　　那时他在江陵，通过飞鸽“白羽”将这幅画传递给鸿影，上面画着的是一幅美景：夕阳西下，一只鸿雁的倩影掠过霞光，向远方飞去，画风唯美而诗意。

　　旁边附诗半句：“身无鸿影双飞翼”，他借用唐朝诗人李商隐的诗句表达着心中对她的思念之情，不过，他将诗中的“彩凤”换成了“鸿影”。

　　后来，鸿影将这幅画寄回，杨少清打开之后，惊奇的发现，她在背景中添加了远山，树影，薄雾，令整个画面丰富起来。

　　她还填上了诗的后半句，“心有子澈一点通。”

　　杨少清十分珍爱这幅画，一直小心收藏着，那幅画寄托着他们彼此的衷情与思念。

　　杨少清回忆着往事，不禁潸然。他们明明那么要好，好到灵魂紧密相连的样子，他以为回到临安之后，他便可以上门提亲迎娶鸿影，他们将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成为一双美好佳人。

　　可是，就在三日前，灵隐寺中，鸿影的那番话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粉碎了他的美梦。

　　“子澈，此生缘尽，唯有相决，若他日重逢，你我就当形同陌路。”鸿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异常冰冷，字字扎在杨少清的心上。

　　“鸿影，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要说这种话？”杨少清整个人都蒙了。

　　“我下个月就要嫁给幕家公子了，我不希望他以为我们有什么瓜葛，所以，”鸿影顿了顿，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你若真心为我好，就答应我，好吗？”

　　“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少清急切追问，想从她平淡的脸上找出一丝痕迹。

　　余鸿影低下头，从手腕上摘下三年前他送的那只玉镯，缓缓递到他面前，“子澈，对不起，愿你早日遇到那个能与你相伴一生的女子。”

　　杨少清的内心瞬间结冰，表情也凝固起来，他机械的接过玉镯收进袖管中，这一刻玉镯被弃的命运与他如出一辙。

　　“好，我懂了！”杨少清语气也冷下来，他下意识的将手放到心口处，隔着衣衫，他触摸到那个熟悉而温柔的所在，那是鸿影最为珍视的宝珠项链，是她送给他的定情之物，三年来，他常常睹物思人，从未离身。

　　杨少清从衣襟中取出项链，他努力克制着悲伤的情绪，用力挤出一抹微笑。

　　杨少清凝视着鸿影，为她戴上项链，而她静静的站立在他的面前，默许。

　　余鸿影低着头，感受到他靠近时的气息和温度，顷刻的温柔，令她泪水决堤。

　　宝珠依然是当年的宝珠，只是，星移斗转，物是人已非。

　　杨少清沉浸在回忆里，所有快乐的，悲伤的，如今竟都令他落下泪来，回忆太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