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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想说的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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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的时候,庄可翘了夜自习,跑去了操场看台。
穿过一团乌漆麻黑,她借着昏暗的路灯光,很快望见那个白天见过的身影。
他正戴着耳机听着歌,穿着短袖在红色的跑道上慢跑。
这个时间点,操场里人丁稀少,路边多一个人分外显眼。所以就在庄可认出对方的同时,宋轶言也横越半个操场,遥望见从北面缓缓步入的庄可。
这一望,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没有穿着白日统一的蓝白校服,而是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从这望去,看不清楚连衣裙上具体的花纹式样,只看到绰约的身姿,随风晃动的裙摆,婀娜娇俏,灵动飘逸。
不想让对方多等,宋轶言赶紧一阵加速跑上前。
另一边,庄可走到草坪旁,立在原地,看他那么努力地靠近,像穿越时空为她而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他高挑的身材,修长的双腿,虽然只是个轮廓,内心却已是满足。
不一会儿,穿着运动衫的宋轶言出现在庄可眼前。
可能跑得有些快,他的鼻息还很急促,胸膛也在不断起伏。
运动过后的他,不苟言笑中多了一份蓬勃朝气,冲散了几分白日的薄面与冷峻,英姿飒爽中隐约而现出阳光活力。
不愧是她从小看上的人,真有魅力!
庄可礼貌地等他先缓一缓。这边刚想做作地往上拉起衣袖,露出皓腕,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动人些。宋轶言却先一步道:“久等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庄可看他目不斜视,注意力都在前方,只好作罢。
操场上夜深人静,灯光暧昧,两人并肩走在跑道内圈。
向来大胆的庄可,难得娇羞不安,眼睛凝视地面上直直延伸到远方的白线,不敢放肆地对视,害怕暴露自己那点小心思。但喜欢的人在面前,不说话未免浪费机会。
想到瞬间垮台的追夫攻略计划,庄可问出疑惑。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的字迹,小时候不知看了多少遍。”
“难怪你非得让写名字,原来是居心叵测。”庄可嬉笑着指责,尝试活跃着气氛。借着话题,她没事找事地问道:“在知繁那么久都没遇见,你猜我这回是怎么发现你的?”
“莘莘学子那看到的吧。”
“是的,那时我别提多惊讶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右眼角那个疤还真的一点没变。”
“哪那么容易就好。”宋轶言好笑道。习惯性地,他举起右手食指,摸了摸眼角的旧痕。
“也是,那时瞧着挺严重的。我记得,当时你可真的把他们大人给吓惨了,那叫一个惊慌失措啊!”庄可一谈起这个,往事就开始自动在她脑海中浮光掠影。
是六岁那年吧,时间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某个笨蛋说什么要让自己看样东西,非跟在后头跑,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
啪的一声,脸朝下,眼角正巧磕在客厅有棱角的木质榻榻米台阶上,细皮嫩肉的肤质立马破了个小口,渗出血来,鲜艳夺目的红色在白皙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然后是一阵兵荒马乱,叹息不止……
宋轶言也忆起那名场面,彼时对鲜血是陌生的恐惧。
现在他却能不以为意道:“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伤,大人们总喜欢小题大做罢了。”
“是啊,那些夸张的话,现在想来完全是危言耸听。”
庄可点头附和。
可惜她醒悟太晚,早留下了童年阴影,还有一堆后遗症。
比如,她深刻认识到,宋轶言的安危非常重要,她必须时刻保护好他。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谁叫事发当晚,刘大厨多次和自己的丈夫哀叹,若小言言因此破相,就真的只能把自家闺女赔给别人了。那股嫌弃与严肃劲,庄可还以为真不要她了!
“可我记得你当时还挺害怕的。”果然宋轶言拆台道。
“先是吓得呆在原地,然后小手擎着两只麻花辫尾,遮住因惊慌而嘟起来的小嘴巴,滴溜溜的一双小眼睛不断张望。最终才胆怯地慢吞吞走过来,一脸忍痛割爱地商量恳求。”
宋轶言像背一篇课文似的流畅,说完还特别气人地主动要求监督核实,仿佛硬要庄可也生动地回忆起般问道:“刘阿姨是这样描述的吧?”
......
庄可像被打到七寸的蛇,内心一痛。
这听了不知多少遍的细致描画,这真正来自亲妈的嘲笑。
这刻骨铭心的血泪史。
她伤感地眨巴着真诚的大眼,说:“其实你单说前面结论就行了,我又不会否认。后面描述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多浪费你脑容量,还毫无用处。”
“我不是特意去记,听的次数多了忘不掉而已。”
庄可看着欠揍的宋轶言,内心憋火,心想你还把这当广场舞一样被洗脑不成。
说来说去都怪她妈。
在威胁人方面,刘大厨可真是深谙其道,那叫一个逮着把柄不放手。只要混世小魔王稍行为不端,就会把当时怂样拿出来取笑一番,弄得人尽皆知。
还有这宋轶言,没事偏要提起那个担惊受怕的她。
庄可压抑已久,早有太多话藏着想说。
现在宋轶言先哪壶不开提哪壶,那她哪能站着不动让人当枪靶子啊,多年的怨气蹭蹭蹭地上涨,蓄势待发。
她迫不及待地开起火:“那你还记得当时我对你说了句什么吗?”
宋轶言努力想了想,直言:“不怎么记得。”
庄可暗骂了句这你怎么不也过耳不忘呢,才开门见山问道:“就你刚才那篇小作文后面,我说了句‘我把玩具都送给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这你还记得吗?”
“听你说起,有点印象。”
“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吗?这后来让我蒙受了多少不白之冤啊!”
“什么意思?”宋轶言没明白。
“我们都清楚,这是个单纯的意外。”庄可煞有介事地先强调了一遍事实,才皱眉继续道,“可谁叫善良的我说了那句话,还不凑巧偏被我妈给听见了。这下倒好,她认定我这是闯祸后的赔罪行为,觉得我会送玩具必定是做贼心虚。我简直比窦娥都还要冤!”
晚间的操场凉风习习,远离纷扰,不失为一个忆昔抚今的好地方。
宋轶言在沉默的聆听中遐想。
那几年,刘阿姨仿佛是生了一对龙凤胎,无论是买零食还是礼物,通常习惯性准备双份。除了平日里的照顾,两人闹矛盾吵架时,也常偏向自己。
他没料到,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层误会。
见庄可就差含恨而终的神色,宋轶言张口道:“这说清楚就好了。”
“你不懂,她这种认识早已根深蒂固,我永远只是片面之词,辩驳无效。而且我当初错过了最佳解释时间,现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更不想听了。”
“那下次见到她,我帮你澄清。”宋轶言有所察觉,投其所好道。
庄可这回却是摆了摆手,与刚才的耿耿于怀不同,大度道:“我和你说这些,也不是想秋后算账,怪罪你什么。没有选择在最开始说清楚,是因为那时我也乐享其中。”
“嗯?”
宋轶言微讶。确实,依庄可当初的性子,应该有机会就会心急火燎地把他喊去证实,怎么还会一直把冤屈留到今时今日。
“这很好理解。你想,如果是我弄伤了你,刘大厨就会心怀愧疚,这样你家里没人来蹭饭时,她肯定会特意做一桌好吃的。如果不是,那不好意思,一切拜拜。”
宋轶言听着不觉失笑,原来她当时还藏着这么可爱的小九九。
看着宋轶言眼里隐约的笑意,庄可觉得若自黑能博君一笑,那她还可以有更多:“说真的那会儿我也是蹭了不少福利,压根不难过,甚至觉得挺好,真相什么的晚一点说也没关系。”
回忆起那个嘴馋要命为此自作聪明不惜背锅的小女孩,庄可自己也禁不住笑了。
可笑着笑着就难过了。
“没想到后来你突然走了。这下每当我又闯祸,刘大厨再提起这伪前科控诉我时,我才是真正地感到委屈,觉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时我才意识到,那个唯一能够还我清白的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了。所有不曾说清楚的事,后来也许就再没机会。”
严肃失落了没一会儿,庄可又自我恢复,玩笑道:“不过这不又遇见你,总算沉冤得雪了。难怪今天才五月初,中午就那么热,定是我的六月飞雪来不了,没法子降温。”
宋轶言:“......”
他不认识这人。
但庄可就是那种活成一道光的女孩,永远人群中夺目的焦点,假装不认识都不行。
就像刚才,虽然情绪大起大落,像今日的天气一样忽冷忽热,但想法天真,说话搞笑,有一种让人开心的魔力。
庄可看着宋轶言面无表情的脸,觉得没趣!
她不信邪又执着不悔地问道:“难道我刚才说的不好笑吗?”
宋轶言没理睬她幼稚园大班的行为。他想着庄可刚才的长篇大论,回归正题,问道:“那你现在把这些说给我听,又不打算秋后算账,那是想让我怎么样?”
聪明,谁没事自戳伤疤。
自然是为了明里诉苦,暗里撒娇。
庄可迫切地想让宋轶言知道,他曾经说走就走,把她害惨了,将来应该对她好点。但这样隐秘而羞耻的真心话,向来只能委婉地意会。
“就是想让你知道呗,从前有个傻女孩,光想着和你在一起能胡吃海喝,山珍海味,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不在,会得不偿失,会诉苦都没人帮。不过以后就会有人帮她了吧!”
庄可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说完期待地瞟向宋轶言,不知他是否听懂。
宋轶言见了,说:“看来你感悟还挺深的。”
庄可听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真的只想当场给宋轶言表演个翻白眼。
她气愤地哼了一声,说:“那你也赶紧学习学习,学以致用。”
刚才不堪回首的往事,或多或少拉近了两人的关系,让彼此一点点重归熟络。言语间轻松和谐,他们慢悠悠地走到了目的地——看台。
沉浸在击鼓喊冤里的庄可,这才意识到自己兴奋上头,竟忘了最重要的事。
他好像还没说,把自己叫来干嘛?
庄可看着将黑色运动腰包斜跨到胸前的宋轶言,暗想如果他待会问起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谎称女朋友,她一定要咬死好玩那套说辞不松口。
她懂的,谁先爱了谁先输,倒贴女孩尽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