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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恒娘多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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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轮廓柔媚,长眉漆黑,睫毛浓密如纤云,眼尾略弯,是典型的桃花眼。
因为还年少纯稚,笑起来似乎也并没有多么撩人心弦,只是依稀能看出一个小美人的影子。
她似乎长得并不像她的母亲。
李月眉色浅淡,鹅蛋脸看起来清秀端庄,混不似她小小年纪却好似媚骨天成。
大约是像她父亲。
“哼,小小年纪不学好”,严柯嗤之以鼻来掩盖自己莫名其妙的细细打量她的行径,“快点睡觉了!”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哥哥”,苏浅又喊住他。
他回头,看见她已经离开大熊的怀抱坐起来了,表情略有些犹豫,“你房间有没有吃的?我晚饭没吃好,现在好饿。”
“吃的?陈姨不让买零食的。”严柯摸了一下后脑勺,觉得她难得开一次口他居然没法满足她,真是太尴尬。
“对了,陈姨应该给我留了饭的,我去热给你吃。”他想起来他每天的“夜宵”。
“我不想吃那个,鲫鱼豆腐,太清淡”,她皱一下鼻子,不太开心。
“那你要吃什么?”严柯有些犯难。
“要吃蟹黄生煎包”,提到好吃的,她星眸湛亮起来,“牛肉锅贴也行!”
“这会儿了……上哪买……”,他在脑子里极力搜索附近还在营业的店子,突然一拍脑袋,“对了,我刚骑车回来的时候看见望月路旁边的小巷子子里好像有几家小店还开着门,我给你找找去。”
“那你小心一点,不要吵醒了其他人”,苏浅朝他挥挥手,“快起快回!”
“这两个孩子在干什么呢?”李月听见开门的声音,一着急坐起来了。
之前听见他们在外面说话似乎还算融洽,没呛起来,也就没有出来,现在这个点儿还往外跑,她就有些摸不清楚了。
“哎—”,严道生按住她的手,“孩子们的事情,你不要掺和了,快睡觉吧。”
四月里的扬州城,春夜溶溶,一轮皓月漫撒银辉,严柯骑车骑得快了,额头上冒出汗来,校服扑啦啦飞起来,像生了翅膀一样。
春风婉婉,吹得他心里欢喜。
父亲忙,他自小一个人长大,妈妈总是病着,面色灰白寡言少语,他觉得自己若在家里表现得太鲜活都是对妈妈残忍。
所以他习惯了安静的冷淡的生活,不用跟人多说话,不用关心别人,也没有人需要他。
妈妈去世也有三年了,爸爸仍然整日忙着,纵然陈姨能时时陪着他,可她已经是个老人家了,他跟她说什么她也不懂,完全没法交流。
可是现在来了一个妹妹了,跟他年纪也没差那么大,古灵精怪跟他斗嘴,喜欢他买的熊,愿意使唤他,愿意一声声喊他“哥哥”。
所以,其实那个女人也没有那么讨厌的,虽然爸爸对她的好让他看着很不顺眼,可是至少她给他带来了一个妹妹。
他想起来他的好朋友里有妹妹的都是多么骄傲,说自己妹妹好看又乖,是家里的小公主,谁都不能违逆她的旨意,父母区别对待的时候真心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他装作不屑一顾,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他没有体会过手足之情,他在玩具和保姆的陪伴下长大的。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突然体会到作为哥哥被妹妹需要是一种什么感觉,那种只要她要的,但凡他有的,都愿意给她,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她手里去玩命宠溺她的感觉!
“哇呜哇呜,好好吃好好吃啊!”苏浅一口生煎一口锅贴,眉毛笑得弯弯的,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那你快点吃,吃了睡觉,我要回去睡了,我明天还要早起上早自习呢。”严柯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了。
“哥哥不吃吗?”她拿着手里咬了一口的生煎在他眼前晃呀晃,“蟹黄的哦,好香好好吃的!”
“那我就吃一口吧!”严柯“啊呜”一声张大嘴咬下那大半个生煎包,结果还咬到她手指了。
苏浅闪电般缩回手吹了两下,瞪着他,“哥哥真野蛮!”
眼珠子一转开始嘲笑他,“不过你这么虚弱,就算吃人肉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变强壮的!”
“你说谁虚弱!”严柯涨红了脸,眼睛都气得亮憧憧的。
“说你呀”,苏浅好整以暇咬了一口煎饺,大眼睛忽闪忽闪,“你刚刚抱我上楼呼哧呼哧喘气,我都担心你再把我摔下去我就要半身不遂了!”
“哼!”少年腾一下站起来,恶狠狠看她一眼,气呼呼冲出了房间。
小丫头懂不懂事,居然对着一个男人说他虚弱!!!
虽然他才十六,那也是男人啊男人,怎么可以这样挑衅他!!!
要不是看她是女的,还是妹妹,他早揍她了!!!
隔了几日,只有苏浅和妈妈还有严道生的饭桌上,男主人有些困惑地发问,“严柯怎么突然跟我说周末要去报个跆拳道班学习?还从我这要了五百块钱说去买篮球队的队服。他不是一向只把钱花在游戏上面的吗?怎么突然转性了?”
“谁知道呢。男孩子长大了心思也要多一些了,反正也不是坏事,随他去吧。”李月安慰道。
苏浅埋头喝粥,死死忍住笑。
严柯真是搞笑啊,不过说了他一句虚弱而已,他就这么较真!
苏浅和严柯在潜意识里达成了和解,彼此不再故意找茬口出恶言,连带着他对苏浅妈妈的态度也要和缓许多,总算愿意叫她一声“李阿姨”,不再目中无人不搭理她。
他们看起来像正常的一家四口,爸爸沉稳妈妈柔美女儿乖觉儿子挺拔,去商场买衣服,去附近郊游,总是引人艳羡。
不知不觉间,两年已经过去了,苏浅小学快要毕业,严柯也已经高三。
四月末的时候,扬州正是春浓时分,苏浅和花灵一起,另外约了几个别的女孩子,说去瘦西湖游春,商量好了都不带爸妈去,李月也不好硬跟着,嘱咐方叔送了她去,在出口候着她回来。
出门的时候正遇上从同学家回来的严柯,问了她去哪儿之后还要多嘴说一句,“你上次数学考试的卷子错得惨不忍睹,还好意思出去玩,早点回来晚上我跟你讲讲!”
苏浅捂住耳朵不想理他,连声催促方叔快开车。
严柯自从顺利把自己代入进到“哥哥”的身份里去之后,对她极为“严苛”,动辄管教训话,简直比妈妈还唠叨还烦。
“喂,你听到没有,苏小妹!!!”
车子已经开出门去了,他还在后头喊,真是太讨厌了!
他干嘛老管着她!她都没管他马不停蹄换女朋友!
从单车换成了拉风的重摩之后,后座上的女孩子差不多一周一换,早前还是沈雪那样的乖乖女,后来越换越不像样子,浓妆艳抹风尘气十足的小太妹他也不挑,他有那么饥渴吗?
呸呸呸!
苏浅在心里唾弃自己,台湾小言看多了!
他高三这么忙,还有空谈恋爱,成绩还能名列前茅,还真是超能!
想必严叔叔也不是全无知觉,只是看他没影响到学习也就放任他了。
成绩好了不起啊,成绩好就可以早恋!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她苏浅也就是数学差一点而已啊,她语文英语都不会跌出前三的,然并卵,总分还是低到全校的百名之外去。
被妈妈耳提面命要像哥哥学习也真的是够了!
严柯真是一片乌云,投影在她的波心,她却一点也不想记得他!!!
好在车子很快到了瘦西湖的门口,花灵她们已经买好了票,苏浅跟方叔约好几点在哪个门等,就像快乐的小燕子一样融入到女孩堆里,兴冲冲进进景区。
锦瑟空弦葬绮罗,曾使西湖泪波瘦。
瘦西湖,是扬州最有名的景点。
杭州的西湖,被比作西子,美丽而温婉,且又壮阔无边,总觉得像是大户人家的深闺女子,端淑沉静。
而扬州的瘦西湖,只多了一个“瘦”字,却多出许多风情来,像十七八的小家碧玉,偶有抛头露面的时候,春风缭乱,抬手轻拂鬓发,露出一截如凝霜雪的皓腕,绿沉沉翡翠镯子滑到手腕下,在看见的人心里激起清泠泠一声响。
端淑虽美,却不够灵动,女子最重要的在一个“媚”字,就如同瘦西湖的“瘦”字一样,引人遐思无限。
以苏浅不到十二岁的年纪,这番比对感慨未免有点太过早熟。
别的方面不说,古文造诣这方面她的启蒙却早,她的第一本书是六岁时父亲给买的四格图画版的《唐诗三百首》,懵懵懂懂就着拼音念“巴山夜雨涨秋池”“满城尽带黄金甲”“霜叶红于二月花”“日照香炉生紫烟”,虽然这些不懂的诗句幽丽繁复,可是总觉得熟悉,好似生来就刻在她血脉里,她只需要浅浅接近一下就能融会贯通。
她家跟外公家隔得不太远,而外公当了一辈子语文老师,性好诗词,写一手苍风劲骨的毛笔字,有一面墙的满架藏书。
苏浅正处于“好读书不求甚解”的年纪,经常自己搭着板凳去书架上抽书看。
三年级的时候抽到一本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蓝色的书皮,像极了古代士子的蓝布衫。
她对于老版电视剧《聊斋》还是有一些记忆的,那个真的是要吓死人的。
可是书拿在手上却又舍不得放。
也许书里写得不会那么吓人。苏浅自我安慰,乐颠颠夹上书回家。
她翻到一个叫恒娘的女子,那是个狐仙,却没有化作特别美貌的女子,仅仅变成一个姿色中等的女人。
在那个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里,她的丈夫却非常迷恋她。
这让隔壁洪家的正房朱氏非常羡慕,她生得貌美,却远不及模样平凡的小妾宝带得宠,跟丈夫之间几乎相处到两相厌恶的地步。
恒娘于是教她如何如何收服男人的心,她示范给朱氏看,如何轻颦,如何浅笑,如何薄嗔,如何玉齿微露、欲言又止。
种种意态,不是语言可以尽述的。
朱氏只觉得恒娘眉目生情,仿佛花枝摇颤,她在一株春树下仰头看着花瓣细细绽放,飞落,心里愉悦洁净。
饶是她身为女子也被诱惑,心旌摇曳,情难自禁。
恒娘的丈夫迷恋恒娘,实在不足为奇啊!
其实“驭夫”的中心思想,不过是一个“媚”字。
苏浅那时突然想到早前看过的一知半解的白居易的《长恨歌》,写杨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她向来觉得女子清瘦为美,杨玉环那么肉嘟嘟的,唐玄宗喜欢她什么呢?
想来就是喜欢她的“媚”吧。
日月凌空的一代女皇武则天,皇帝与她私下情浓之时都会唤她“媚娘”,而《新白娘子传奇》里白素贞被关进雷峰塔里之后,电视剧重点情节变成了许仕林和狐狸精胡媚娘的往来不绝。
那胡媚娘和白素贞生着一样的脸,性格却是不一样的。
非要比较的话,白娘子更像是杭州西湖,凝定透彻;而胡媚娘就像是扬州瘦西湖,花枝摇曳。
苏浅有时候觉得自己杂书看多了是不是不太好,她想的东西太过深远,远超同龄人,一时感觉世无知己独孤求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