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溺衣

1、一.早春

　　初春，刚走过严寒的风很温和，混着丝丝雨滴，轻柔地抚过大地，没有一点戾气，农人都说这样的天很好，今年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晨安国的皇宫里，显然不是很平静。
　　顾铭寒神情复杂地走在皇宫的回廊里，刚才边疆归来的他还没来得及换掉身上的重甲，便急匆匆地赶来面圣，边疆战事紧张，习惯了战场风沙的顾铭寒对于皇宫里面安和祥瑞有些不适应。廊外种着他没有见过的珍奇花草，这些花草被护理得很妥当，哪怕刚过寒冬，也没有损掉一分娇艳，有专门的宫人护理这些花草，听领路的公公说皇后娘娘爱这些花草，在皇后自己的花园里，有比这好上千百倍的花草。沿途看见宫里的侍卫个个倒是大壮俊朗，穿着明黄色的盔甲。像摆设的物件一样，顾铭寒想着。
　　顾铭寒出神了，或许在边疆待久了，不禁脑海里浮现起无数战死的士兵，冻僵的尸体，还有遍地的鲜血，此刻黎国战力强盛，快要顶不住了……
　　“将军里面请。”领路的公公恭敬地站在门口，弯着腰。
　　顾铭寒有些愣神地踏进了晨启帝的书房。
　　“吾皇万岁。”
　　“爱卿快请起。”顾铭寒站起身，他常年镇守在边疆，很久没有机会面圣了，晨启帝比他上次见到要苍老了很多。
　　“微臣见过将军。”说话的人是沈珏，是沈丞相的次子，三岁识字，六岁成诗，年纪轻轻便受到了晨启帝的重用，官至侍中，据说也是晨启帝钦定的驸马人选，是这京城的风云人物。顾铭寒对于这位少年天才早有耳闻，没有托大，起身回了一礼。
　　“边疆战事如何？”晨启帝的声音带了些疲惫
　　“上一役后死伤超过半数。”
　　“依卿看，还能……撑多久？”
　　“黎国精通火器，我军粮草吃紧，士气低落。”顾铭寒没有继续说，只是平静地说着事实，他被匆匆地召回京，在这之前，他经历无数大大小小的战役，一次又一次的上书，但奈何都没有受到重视，直到黎国大军攻破阵地，这样的局面再也不可忽视了，朝廷才开始慌张了起来，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就只是召他回京。
　　一种无力感泛了起来，还夹杂着一丝愤怒，前线无数战士牺牲，而这远在皇宫的高位者，还在幻想着如何去自我麻痹。
　　晨启帝脸色越发难看，这样的局面令他有些心力憔悴。
　　“陛下，依微臣看，可以讲和。”沈珏不紧不慢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气氛，顾铭寒心里冷哼一声，倒也好奇起来这位才华横溢的沈侍中要如何讲和？
　　“讲和？呵，爱卿倒是说说如何讲和。”
　　“和亲。”
　　晨启帝脸色一僵，诚然，虽然和亲不能永久地解决与黎国的战事，但确实解燃眉之急的好方法。
　　顾铭寒心里一紧，这确实可以暂缓战事，为他们争取时间，只是这个时候被送去和亲的宗室女注定是一个牺牲品。
　　“那爱卿可有和亲人选？”
　　“陛下，依臣见，事关重大，和亲之人必得出生显赫，此刻战事吃紧，只有此，黎国才不得不与我晨安和亲。”
　　晨启帝眉头紧锁，这一条是最麻烦的，哪个出生尊贵的宗室之女，会去和亲？
　　“陛下，微臣有一人选。”
　　“哦？快说。”
　　“三公主正是这不二之选。”顾铭寒被沈珏的话惊了一下，公主？这是要让公主直接去和亲？
　　沈珏察觉到了顾铭寒的惊讶，微微一笑。
　　“陛下，三公主乃是陛下血脉，论尊贵无人能出其右。”
　　晨启帝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往事模模糊糊地浮了上来，让那个女人的女儿去和亲吗……
　　沈珏将晨启帝的一举一动全收在眼底。
　　“召三公主与大皇子回宫。”

　　……
　　顾铭寒和沈珏一起离开了晨启帝的书房，顾铭寒不禁打量起了旁边的沈珏，沈珏身形在读书人中算高的，面容清秀，但也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远离朝堂，对于皇家之事更是所知少之又少，他并不关心这些，但他对这沈珏有几分好奇，他感觉得到，从刚才他就感觉到了，虽然最后都是晨启帝拿的主意，但，所谓的选择全是沈珏给的的，而沈珏好似早就料到晨启帝的反应一样，从头到尾，都从容不迫。
　　拿捏圣心恰到分寸。
　　沈珏感觉到了顾铭寒的目光，回过头，笑了笑。
　　顾铭寒尴尬地收回目光
　　两人各怀心事地走出了皇宫。
　　“将军旅途劳累，早些回去休息罢。”沈珏对着顾铭寒行了一礼。
　　“大人辛苦了。”
　　“微臣分内之事，将军此番回京，应是会多待一些时日，将军也可好生休息一番，或许能多看看，这皇宫。”沈珏意有所指的话让顾铭寒又想起了边疆的寒风，原来，这是两番天地，顾铭寒觉得有一些讽刺。
　　“替我向丞相大人问安。”顾铭寒说着，他现在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不想再过多停留，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沈珏看着顾铭寒离去的背影，嘴角勾了起来。要开始了……

　　……
　　洛城偏北，初春寒气未散，地上还有许多未融的冰雪。
　　晨霖烟仔细地读完手上的密信后，把它用蜡烛点燃，亲眼看见它烧成灰烬后，才放心地离开房间。
　　门外，温岚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等着。
　　“如何？”
　　晨霖烟穿得很单薄，但有一点习武的底子，在这样的天气也没有觉得特别冷。八岁那年，她和自己的同母哥哥晨宜清一起被送到了洛城的行宫里，他们的母妃叶贵妃因为陷害当时的宠妃李氏也就是如今的皇后，被赐死，而他们则被迁怒，送出宫去。
　　空挂着名头的公主和皇子，还有一个有罪的母妃，日子能好过到哪去？起初的几年除了和他们一起出宫的刘公公尽心待他们，其余行宫里奴才没把他们兄妹放在眼里过，后来又因为李氏被封后，他们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直到温岚的出现。
　　温岚已经是上了年岁的人了，这些年为了照顾这兄妹耗费了不少心力，比同龄人看起来更衰老些。晨霖烟只知道温岚是自己母妃的故交，对于晨霖烟而言，温岚的出现改变了很多事情，温岚会教她读书，为她请武术师傅，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自己。
　　温岚有些焦急地看着晨霖烟，晨霖烟有时候觉得比起远在皇宫里的那位父皇，温岚更像是他们的父亲。
　　“一切顺利。”
　　“上官琰那老狐狸那呢？”
　　“已经让闻珑去老师那里知会一声了。”
　　温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神情略为复杂地看着晨霖烟，七年了，晨霖烟仿佛还是那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风一吹就倒。温岚最近总是能在晨霖烟身上看见她母亲叶珂幽的影子，最开始，温岚一直觉得，晨宜清像极了叶珂幽，但现在偶尔看着晨霖烟却觉着，叶珂幽好似又活了过来……
　　“嗯，那就好，去瞧瞧宜清吧。”
　　温岚故作随意地嘱咐着，实际心里面却犹如惊涛骇浪，欣喜，欣慰，担忧，各种情绪复杂地绞在一起，温岚没有孩子，这么多年了，他早就把晨霖烟和晨宜清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想着不久后可能发生的事，温岚觉得心口有一点疼。
　　晨霖烟也假装没看见温岚的小情绪，点点头，一溜烟儿跑去了晨宜清的房间，毕竟，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她也没有做好准备。
　　晨宜清是叶珂幽叶贵妃生下的，晨宜清出生时，叶家还得势，晨启帝久未立后，晨宜清是皇长子，自然被寄予厚望。可惜好景不长，叶贵妃不得圣宠，叶家也逐渐没落，晨启帝当时偏爱李妃，甚至扬言要为她废除六宫，李妃貌美，据说只要轻轻一笑，便可引得人神魂颠倒。都说叶贵妃善妒，见不得李妃专宠，在李妃的汤药里下毒，害得李妃险些没命，最后，盛怒的晨启帝下旨赐死叶贵妃，连着迁怒了叶贵妃的一儿一女，十四岁的晨宜清和八岁的晨霖烟被带到洛城的行宫教养，非召，不得回宫。
　　晨霖烟去的时候，晨宜清刚服了药，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在他们来到洛城的不久，他们住的院子便起了大火，那时晨霖烟还小，晨宜清拼尽全力就出还在熟睡的妹妹，自己却被压在了倒塌的房梁下。后来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因为没有及时医治，却也落下了病根，温岚来了后，寻医问药，但也无法完全根治，如今只得药不离身。
　　“我们可能，要回去了。”晨霖烟坐在晨宜清的床边，顺手帮哥哥盖了盖滑下去的床被。
　　“这么快？”晨宜清有些惊讶，对于妹妹的谋划，虽然他不知道细节，但是知情的。
　　“嗯，等回了京城，说不定就可以找到更好的医师了。”
　　晨宜清摇摇头，对于自己的身体他其实没有太多的担忧，虽然好不了，但也死不了，他只是担心着自己这故作坚强的妹妹，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在重伤后醒来，还是更早，晨宜清也记不清了，她爱哭的妹妹不哭了，以前又怕疼又怕累的妹妹，开始练起了长剑，常常读书到深夜。
　　“别担心，皇兄，这一次我护你。”
　　晨霖烟声音很轻，但透露着难得的坚定，晨霖烟很清瘦，容貌只算得上秀气，还不如自己的兄长五官精致，但却有一股锐气，清冷，锋利。晨宜清有些慌神，又想起了那天，晨霖烟说出的那句让他又惊又怕的话——
　　我要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