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人世几回伤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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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摇建木的棺材白晃晃的刺眼。
虚弱从他的骨头缝里渗出，天与地都在眼前分崩离析，他的五脏六腑也一起随之坍塌了，灵魂好像从这具躯壳里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行尸走肉停留在此。
怎么可能呢？父皇怎么可能死！
他只是睡着了，睡着了。
去赴一场美梦，或许梦里有娘亲，有他，一家人可以非常非常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风刃跪在棺前，目不斜视，他知道风天逸来了，却也知道，现今的太子，未来的羽皇，必独自面对这一切。
雪飞霜担忧极了，她看着神色茫然，眼眶通红，仿佛木偶般呆呆站在那里的风天逸，不知如何是好。她伸出手轻轻搭上风天通的袖子，本性骄蛮的女孩儿极尽了自己的温柔，“天逸，节哀顺变……”
“别碰我！”风天逸如梦初醒，猛地挥开她，踉跪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跑出了大殿。
雪飞霜呆在原地，风刃却猛地站起身，神色冷峻，“御前待卫，都跟着太子，若是殿下出事，本王唯尔等是问！”
风天逸在玉宇琼楼间狂奔，眼前的一切都化做可怖魔怪，张着血盆大口，或高声尖叫，或低声细语，或远在天边，或近在咫尺，却都念着四个字：
“羽皇驾崩羽皇驾崩羽皇驾崩羽皇驾崩羽皇驾崩羽皇驾崩羽皇驾崩羽皇驾崩——”
“别说了，别说了！”风天捂住耳朵，但那声音仿佛是从他心底响起，将他所有的妄想奢求都化为灰烬，让他所有的自欺欺人都溃不成军。
脸上冰冷的是泪吗？后面呼喊的是飞霜还是宫中的待卫？他却什么都顾不得，也不想顾了。
他只想逃离这可怖的一切，立刻，马上！
从幽深黑暗中跋涉而过，出了曾经父皇告诉他的密道，就见到澄静天宇，寥廓青山，如同天然图画，铺展在眼前。
自然是无限宽广，无限包容的，能够理葬一切生与死，平复所有的喜怒悲欢。
在这无人之处，风天逸得以毫无顾忌地哭泣，尽情渲泻所有的痛苦和无助。
直到失足落下悬崖，身体在下坠，风声在耳边呼啸，他闭上了眼睛，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果就在这里结束，也算得上不错。
他会和父皇、娘亲在雷洲地狱里团聚，至于羽族，他相信皇叔会是一个贤明的君主的。
就这样结束吧。
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所有的痛苦还不至于那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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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枢是羽族机关大师，为了躲避人皇白雪的追捕，吃下了改易形容的修罗丹，化名易千机，带着女儿在人族国都霜城郊野生活，正合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至理名言。
前不久是易茯苓十岁生辰，与她青梅竹马的人族太子白庭君把她接走去庆祝，大约两个月后才会回家。
机枢少有的空闲时间，就在南羽都附近的碧浔山落了脚，这是他少时自己建筑的秘密居所，连机氏的自己人也不知道。
那时，他用了自己当时所有的才能，以机关掏空山腹，以地下激流为动力，折射日月星光为灯火，构造了庞大宏伟的机关城。
当时的设计在现在看来，虽然不成熟，但也有十分可取之处，他的巅峰之作天空城的很多结构也与此相近，这可以说，就是天空城的雏形。
机枢走到开凿在山壁处的露台，忆起当年，他刚完成展翼礼，就从这里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却因为还没有掌握飞行的要领，差点淹死在山崖下的碧溪里的傻事，不由笑出声来，年少轻狂的岁月犹在眼前。
可惜物是人非，早生白发，少年时的所有豪情壮志，理想抱负，如今却都成了一场空。
但当他远跳层恋叠翠，万里青山，一时所有烦忧都抛到脑后，只觉郁气一清，心怀大畅。少年狂气涌上心头，直想放声长啸一抒豪情。
忽然有什么从眼前猛地坠下，机枢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心中惊讶，连展翼来不及，就从露台上不假思索地纵身跃下。
四周古木山崖如同浮光略影，风声呼啸，只有那孩子翩飞的衣摆格外清晰。
两人离地面眨眼间更近了，机枢心急如焚，使劲伸手，拼尽力气猛地拽住那白色的衣襟，把已经昏迷了的小孩儿搂进了怀里。
此时两人离地不过几丈，机枢舒展双翅，振翼鼓风，堪堪擦着草尖减速回旋，好像一支利箭，振翼翱翔，一飞冲天。
他打横抱着这小小一团，缓缓落在露台上。
这好像猫一样过轻的重量，让机枢心头微软，不由升起一股怜爱之情。
这个孩子和他女儿易茯苓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却落在如此危险的境地，差一点就失去了生命，看他的衣饰，用料设计都是极佳，定然非富即贵，还不是普通的富贵，只是……这白衣好像是孝服的制式，看规格处，死者，应该是他的父亲。
怀中小小的身躯忽然挣扎颤抖起来，机枢赶忙将他放在自己的榻上。
看他额头被冷汗浸湿，口中喃喃自语，过分精致的脸发白色，十分痛苦的样子，机枢不由怀疑他之前哪里受了伤。按住他的手腕细细探察脉搏，机枢才知道，这孩子之前并非是因掉落悬崖受惊昏迷，而是哀痛至极，心力憔悴，陷入昏睡，而此时这情态，却是被噩梦魇住了。
突然，小孩的手猛得拽住了机枢的衣袖，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父皇，别走！父皇……”
父皇？！
机枢悚然而惊。
这孩子竟然是羽皇唯一的儿子，羽族的太子？！
这些年来，他一心教养女儿，很久不曾关注两国之事，却没想到，羽皇竟然驾崩了。
当年，他与羽皇风启年纪相当，一同在星辰阁学习。那时他还是机氏少族长，羽皇也还不是羽皇，两人地位相当，意气相投，是极亲近的知交好友。后来，都喜欢上人族女子的经历更是让他们关系更近了一层。
自从自己和白雪决裂之后，听闻风启登基为帝，娶了他心爱的女子，还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天逸。虽然那女子因为身份未能封后，但两人躞蹀情深，羽皇后宫只有她一人。
那时，自己还羡幕他生活幸福美满，不曾想，再闻故人消息，已是生死之别。
当年风启允文允武，身强体健远胜自己这个埋首暗室的机关师，却在而立之年驾崩，英年早逝，想必是为了天逸母亲的去世哀毁伤体，甚至想要追随她而去吧……
想到这里，机枢不由感慨，看榻上的风天逸更是心疼了几分。
这孩子小小年纪，先没了母亲，后没了父亲，血缘亲人只剩一个叔叔，却又说不定就是害他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
他一个人在这世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无依无靠，如果自己不爱护他，帮助他，他还能指望谁呢？
机枢轻轻把自己的袖子从他手里扯出，取来特制的安神香点上，又给缩成一小团睡觉的小孩儿脱了鞋、盖上被子，安抚性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好孩子，安心睡吧。”
对面的琥珀屏风此时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屏风上投射出山外的影像：许多穿着御前待卫制式银甲的人在林中来回走动，像是在搜索什么的样子。
机枢神色微怒，冷嗤道：“哼，风刃的走狗。”
转身就转动机关打开了外围的迷阵，以他的机关造诣，不管来多少人，一个也别想进入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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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着小孩儿差不多该醒了，机枢放下刀锥，从机关室里出来，己是黄昏之时。
卧室里安安静静，机枢端着粥水进来，就看见风天逸双手抱膝坐在床上，清澈见底的眸子直直盯着正前方一点，不言不语地发呆。
对于一个差点摔死在悬崖底下的小孩儿来说，他的表现未免太过于平淡了。
“你睡了许久了，饿吗？来吃点东西吧。”
风天逸的眼睛这才望过来，有些诧异地皱起眉，低声自语道，“原来地狱里的人也要吃东西的，那我给娘亲做的鱼脍娘亲想必也能尝到了？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问：“父皇和娘亲怎么还不来见我？”
机枢极好的听力自然将风天逸的自言自语一字不落地捕捉到了，这孩子现在竟然以为自己在地狱里？机枢哭笑不得，却更心疼了他几分。
“此处是人间。”不好不坏，真真切切的人间。
风天逸清凌凌的眸子猛得睁大了，他怔怔呆滞了片刻，抿了抿唇，垂下头去，“我竟然没有死成么……”
机枢把托盘放在一旁的案上，走到床边，却听到他这句话，心下却觉得哪里不对，电光火石之间，机枢突然想到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他双手猛地抓住小孩儿细瘦的肩膀，强迫风天逸抬头看他：
“你是自己跳下来的！”
风天逸紧咬着唇，不言不语，竟然像默认了一样。
机枢怔住了，他缓缓松开手，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心下百感交集：
若是自己死了，茯苓会像他这样轻生吗？
不会的。
苓儿还有她的庭君哥哥，没有自己，她依然能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这也正是自己所期望的。
以他对风启的了解，想必，那二人也是一样的。
“天逸，你......你父皇和娘亲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生灭注定，人总有死去的一天，你和他们终会重逢，你还有责任，还有你的子民。只有看到你一生平安喜乐，他们的在天之灵才能瞑目，你若是急着去找他们，他们肯定不会高兴的，天逸……”
风天逸直接忽略了机枢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开口问道：“你是谁？”
他现在才注意到这个问题，他终于注意到这个问题了，或者说，从这一刻起，这个问题才开始对他具有意义。
机枢顿了顿，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我是你父皇的朋友。”
这话说得引人发笑，做君王的人怎么会有朋友？君王只有臣子和敌人，永远不会有朋友。
但机枢如此认真地说了，风天逸也如此认真地听了。
他点点头，目光直视着机枢的双眼，他那严肃的神态，好像下达了一个不容违逆的命令，又像是达成了一个分阶断的目标，还像许下了什么郑重的誓言。
“……我明白了，那从今天开始，你也是我风天逸的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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