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小孩子没有腰

1、第 1 章

　　又是一年梅子黄时雨，窗外的天被涂上了铅色，我坐在房间里，安静地等着一个女孩的到来。
　　房间里的寂静被一阵敲门声打破，一个打扮平常的中年妇女牵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走了进来，女孩穿着洗的有些发黄的校服白衬衣，上面的校徽也依稀可以辨认，她警惕又好奇地将房间打量了一遍，又将我上上下下地来回看着，中年妇女拍了拍女孩的手示意她坐下，然后又朝我略带抱歉地点了点头，带着些犹豫一步三回望地离开了房间。
　　“你这里是面试的吗？妈妈说，今天是来带我参加艺考面试的。”没想到女孩先开了头，她带着点紧张，又想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是啊，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我翻开女孩的档案，示意她说下去。
　　女孩先是挺直了背，又清了清嗓子，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湘西，生于长于江南的湘西，今年17岁，念高二，是美术特长生。我特别喜欢画画，以后的梦想是可以去故宫修文物。”
　　“故宫修文物？你的梦想还挺特别的。”
　　“我觉得每个人的梦想都是特别的呀。自从我小时候去故宫旅游，我就一直有着这个梦想，所以我一直都很在很努力地学画画。”在聊到梦想的时候，女孩黯淡的眼睛里有了光，但转瞬之间又黯了下去，“可是，我好像已经很久没画画了，我拿不起画笔了，我之前好像生了场病，我妈妈说我是太累了才会这样，我妈妈最近也好奇怪啊，而且我每次见她都觉得她老了好多，你说这是为什么呀？”
　　我没想过女孩竟然会这么健谈与坦诚，她脸上满是疑惑，虽然问了我问题，但好像也并没有一定要个答案，一切似乎在预定的轨道上缓慢推进：“没关系，你会慢慢好起来的。你的名字也很特别，湘西。”
　　兴许是受到了鼓舞，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女孩的脸上转阴为晴，笑得没了眼睛：“我很喜欢我的名字，每次我自我介绍的时候，都会说我是江南的...”
　　或许是天空憋了太久，一声雷响之后，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女孩的自白也被淹没在雷雨混杂之中，她的目光被窗外吸引了去，喃喃而语，像在自问自答一般，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又要被雨声吞没，在这之前，我依稀听到她说的是：“或许，你闻到金木犀的香气了吗？”
　　女孩再次回过头的时候，一切仿佛白驹过隙，沧海桑田。
　　我想我见到了我要见的第二个人。
　　面前的人很明显并不是17岁少女的样子，她的眼睛里毫无神采，表情浸透着不耐烦与厌恶，甚至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你能说说你现在的情况吗？”这次换我清了清嗓子，想要将她的注意吸引过来。
　　她下意识地翻了个白眼：“他们都说我是个神经病，你问我？”
　　“他们？谁？”
　　“我那些亲戚咯，我24了，整天都被关在家里，他们都怕我出去杀人。”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突然眉头一皱，将皮筋尽数拽下，“妈的，什么东西，把我当小姑娘吗，还双马尾，一群傻逼。”
　　“可是你不会去杀人的对吧。”
　　我的这句话好像是什么符咒一般，她手上拨弄头发的工作突然听了下来，用她那双暗淡无神的眼睛盯着我，过了一会，她笑了，肆无忌惮，仿佛听到了什么顶好笑的笑话，或者我就是她眼里的笑话。
　　笑完了，她又恢复到原来那个样子，嘴角尽是不屑地说道：“我会啊，我当然会去杀人啊。”末了，她又在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我顿了一下，又顺着问了下去：“你要杀谁？”
　　“江南，我要杀了江南。那个毁了我一辈子就人间蒸发的混蛋。”她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她愤怒地拍着桌子，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从她的身体里倾泻出来。“我要去湘西，我做梦都想去湘西杀了他。”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我知道这很难，但我希望她可以说出来。
　　她突然拎着我的领子朝我吼道：“要不是他，我就不会出车祸，我的手也不会废掉，我的梦想全毁了，我再画不了画了，我还变成了别人眼里的疯子。而他呢，回湘西了，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凭什么，凭什么啊。”
　　之后，她又一把推开我，继续大喊道：“我一定要杀了他，为我这辈子陪葬，然后自杀，反正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说完，她又开始笑，那笑声很瘆人，像杜鹃啼血一样的悲鸣，骨子里刻着的痛苦和绝望。
　　她的母亲连着几个亲戚好像算准了时间一样的冲了进来，将她抱住往外拖，她不再笑，转而骂了起来：“你这个老女人快放开我，我没病，你们才有病。”
　　她母亲的脸上并没有被咒骂的痛苦，反而出奇的平静，或者可以称之为麻木，她嘴里还不停地念着三个字：“金木犀，金木犀...”她的女儿竟因此逐渐安静了下来，她又朝我投来抱歉的点头，然后和她的女儿一同消失在了这个房间里。
　　我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想要见的第三个人。
　　过了几天，第三个人戴着眼镜，就像如期而至般出现在了我的门口。
　　“你出现了？进来吧。”
　　戴眼镜的人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吞吞走了进来。
　　“你好，我是江南。”那个人自我介绍道。
　　“你好，你总算出现了。”
　　那个人闻言扶了扶眼镜，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可以吗？”我试图打破这屋子里过分的沉静。
　　那个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在确定过没有恶意之后，他又低下了头，手指绞在一起，开始讲他的故事：“我叫江南，生于长于湘西，在我高二那年，真的去了江南念书，还遇到了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她叫湘西，却生在江南。很可能这就叫命中注定吧，就像《情书》里面的藤井树一样，名字必然会使我们产生一定的联系。她很活泼，她会学我的口音，但我完全不反感。我们都喜欢画画，都有相同的梦想。我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我，我们有说过要一起去实现梦想。”
　　“但你为什么一直在逃避呢？”
　　在我问出这句话之后，绞住的手指突然就停了下来，那个人的表情突然开始变得很痛苦，他摘下了眼镜扔在桌子上，用双手抱住了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过了很久，声音闷闷地从双手的缝隙中流了出来：“我根本就忘不了，我永远也忘不掉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真的太可怕了，我不想去面对那个事实，所以...”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所以...我只好逃走，除了逃走，我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你还记得为什么当时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别问了，别问了。”他开始拼命摇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盖的痛苦和细微的愤怒。
　　“你能把你逃避的事情说出来吗？”我扒开他的手，抓着他的手臂，强迫他面对面前的一切，“你说啊，你说出来啊，你在怕什么 ，你在逃避什么啊？”我几乎是朝他吼出来的。
　　他一直都在试图别过脸，但他逃不掉了，他满脸泪痕，脸上的五官都扭曲了，他的回答也几乎是吼出来的：“湘西她死了，她死在那场车祸里了，我看见她躺在血泊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你满意了吗，湘西她死了！”
　　“如果湘西死了，那你又是谁？”
　　我把镜子推到他的面前，面前倒映出来的并不是理应出现的年轻男子的脸庞，而是一个盘着头发的女人，和前几天那张脸如出一辙。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开始浑身发抖，抱着自己蹲到了桌子底下：“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到的，不可能啊”她一开始只是喃喃自语，最后的“不可能”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但你看到的是江南。” 我试着蹲下抚慰她的情绪。
　　“不可能，江南回湘西了，江南他不要我了，他妈妈要他回去，他走了”她还是不停地在发抖，突然她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盯着前方呢喃道，“我是湘西...我是湘西啊...”
　　“现在，你明白了吗？”
　　“所以，江南他...江南他死了...”说出这句话仿佛抽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跌坐到地上，脸上早已没了血色，也看不到表情。
　　“他从来没有不要你，他想朝你飞奔回来，只是他失败了。”我安抚性地摸着湘西的头，
　　“我想，他不会想看见你一直这样的。”
　　我们就这样过了好久，湘西突然苦笑了一下，“金木犀没有香气了，再也不会有了。”
　　就这样，我们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是啊，高大的金木犀不再为她绽放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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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可以喜欢吧 谢谢各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