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列车没有终点[列车，别靠站！]》陶夜

24、番外3 且行且远且珍惜

　　小年手忙脚乱把盆子桶子往渗水的地方堆，屋中间漏的最厉害，雨水正延着大椽汇聚在一处，然后像小雹子一样接连不断的砸下来，“叮叮当当”的跟外面的风声雨声交织成一片。才五点钟，天色已经泼墨一样，小年不停地拿抹布擦溅到木地板上的水，一边担心地朝外看。
　　看这样子，台风是要过来了，但是忻楠还没有回来，电话也不通，希望他没有被困在路上，小年坐在地上呆呆地想。三楼家具很少，上一任房客走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东西带走了，连个钟表都没有，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听到下面有人扬声在叫，“小年？……小年？”
　　是楠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像没看到外面车灯亮。
　　他急忙跳起来嚷，“我在这里，在上面！”一边嚷一边跑到门外探过栏杆向下看，忻楠仰头看到他，有点着急的表情稍稍和缓了些，“你在上边干什么？”
　　“漏雨了，我接水呢。”
　　“漏的厉害吗？”
　　“现在好点了。”
　　忻楠把西装外套和公事包丢在二楼的房间，换上拖鞋上来，四下看看。老屋确实老了，平时还好，一遇上暴雨台风，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间三楼的房间也有将近一年没有再租了，虽然小年经常上来打扫，现在看起来还是有点凄凉。屋子中间摆着三四只脸盆和一只小沙滩桶，水滴下来，溅起细碎的水屑在地板上，一会儿便洇湿一片。
　　忻楠叉着腰看一看天花板，无奈地摇摇头。
　　小年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忻楠转身差点撞上他，急忙伸手扶住他手臂。两个人离得太近，小年仰着头看他，眼睛湿漉漉地，里面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和依恋。忻楠对这种表情毫无抵抗力，所以笑起来，很认命的吻下去。
　　在那柔软的凉凉的嘴唇上摩蹭着，轻轻地啄着，舌尖试探地顶开，灵活地在软腻的嘴唇内侧细细地轮一圈儿，那里很痒，他知道，小年身子抖了一下，反射地伸出小舌尖来抵抗，正中圈套，忻楠立刻追逐着那舌尖，用点力的吻吮下去，小年呼吸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真要命！甜丝丝的，碰到了就不想放开。
　　忻楠正头脑发热，忽然觉得怀里的身体颤抖的有点异样，触觉也不太对，他赶紧放开小年，“你冷吗？”
　　小年还沉浸在让他心跳急促、血流加速的热吻中，有点糊涂。冷？他觉得好热，可是，身体确实在打抖。
　　忻楠“哎呀”一声，“我忘了换衣服，把你也弄湿了。”虽然撑了伞，因为风太大，衣服还是全打湿了，刚才搂小年太紧，把小年身上的圆领薄T恤也浸湿了。
　　小年也反应过来，“还好啦，哥你先下去换衣服吧。”
　　忻楠看看他，说，“你也下来吧。”
　　“待会儿，桶子马上就满了。”
　　忻楠看看那几只盆子桶，琢磨一会儿，没说什么，下去了，但是两分钟没到又“砰通砰通”上来了，手里还拖着一只巨大的木澡盆。
　　小年目瞪口呆，“哪里来的？”
　　忻楠示意他把小盆小桶挪开，“小时候用的，我妈不耐烦一个一个给我们洗澡，所以买了个大的，用这盆她可以一次性把我跟忻柏都扔进去洗，盆那么深，冬天在外面罩上塑料膜，热气全罩在里面，很暖和了。”
　　小年帮他把大盆放在屋中央，探头进去看看，又看看屋顶，“真大！这下子可溅不出来了。”
　　忻楠也很满意，“省得一趟趟倒水，总不成为了接雨水一夜不睡，这雨还有得下呢。”
　　他说得一点没错，九号风球本尊下午还只是在近海上肆虐，市区不过扫个边，晚上八点多钟才正式登陆，雨越下越大，简直像天上拨掉了塞子往下倒水，连风声都不对，呜呜的似冬天。
　　电已经停了，四周黑漆漆的，小年心惊胆战地竖起耳朵听动静，总觉得有断裂的树干在砸窗户。忻楠拿着应急灯上楼去看了看，下来跟他说，“能撑过去，不至于今晚掀屋顶。”
　　小年撩起被子让他钻进来，两个人缩在一起，忻楠刚展开胳臂，小年已经主动地偎了过去。
　　这种时候，外头风大雨大，天墨黑如斗，声音恐怖，有如无数头怪兽在风雨里奔腾厮叫。
　　两个人静静躺着，听着，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待着的这个小小房间，因为有对方在身边，所以感觉安全、温暖。
　　小年的脸埋在忻楠颈窝里，额头贴着忻楠的一侧脸颊，舒服的昏昏欲睡，头脑迟钝。忻楠用一只手臂揽着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手臂上划圈圈，小年的皮肤细滑凉爽，像擦了一层爽身粉似的，摸了舍不得放开。忻楠很清楚地知道，如果触摸到敏感部位，会逐渐有隐隐的热力从少年的皮肤深处透上来，像小小的火焰升起来，烧灼着他，也烧灼着点火的人，——今晚小年大概是有点累了。
　　忻楠在黑暗里望着天花板，听着小年细微的呼吸声……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而松弛的感觉……即使什么都不做……心里也会欢喜……唇边的笑是不由自主的……
　　如果没有小年在身边……

　　D市的秋天是很好的，天空又高又远，蓝的透明发亮。
　　小路两边的蔷薇开得如火如荼，浓绿中点缀着雪白、粉红、深红，好似花朵编织的海浪，起伏绵延。
　　午后，小年在院子里架上画板，把水罐、水粉笔和颜料都摆出来，准备画画。雪白的画纸上渐渐染上淡淡的明媚的色彩，老屋绿苔青石花架，小年歪头看了半天，还是很平常啊，他叹口气，坐在樱树下的石板上休息，一边开始出神。
　　毕业都已经四个月了，还没有出去找工作呢，是不是太懒了？
　　交了毕业作忻楠就去学校接他回来了，那个时候是有个师兄提过工作的事，说是正好有个名额不妨试试，可是要离开D市，他不想。
　　分开两年已经够久了。
　　那时候忻楠哥站在楼下等他，看到他就微笑起来，任谁看了都只觉得楠哥很温和很冷静的样子，只有自己看到了楠哥眼里闪过的亮亮的喜悦。其实心里一直有些忐忑的，信心像飘浮在大海中间找不到方向的小船，有时会觉得一切只是自己的梦，但是当看到楠哥那样隐藏在眼睛深处的温柔时，心就像阳光下的冰淇淋，彻底融化，又软又甜。
　　小年现在想起来，脸上还有点发热。他连行李包都忘了拿就奔下去，差点众目睽睽之下扑过去抱住楠哥，又有点羞涩，离了几步站住，只是抿着嘴笑，有点傻乎乎的，都忘了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楠哥忍不住笑出来，很高兴地小声挖苦着，行李呢？都忘在脑后了吧？
　　可不是，什么别的都忘在脑后了。
　　忻楠开了车来接他的，薰风习习的夏日午后，两个人一起上路，小年倚着车窗看风景。原野上是一望无际的苹果园，连绵起伏，绿意葱翠，国道两边种着笔直的杨树和红杉，阳光闪闪烁烁从枝叶间透射下来，像海面上层层浮动的光澜，小年托着腮，唇边是化不开的笑意。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得的是一个醇厚浓重的吻，忻楠突然把车停在路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紧紧的搂住，嘴唇压了过来，充满了思念和渴望的，火热的急切的吻……先是呆住了，然后是从心底浮起的喜悦。
　　那个吻像开始一样突然地结束，楠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发动了车子。
　　小年记得自己当时还有些愕然，慢慢的，心像长了翅膀，轻松地飞了起来，他把头侧过去朝着窗外，想掩饰自己发红的面孔，然后听到忻楠开始轻轻哼唱，调子轻快，如歌的行板，起初听的时候觉得怪，越听越舒服。
　　洒满阳光的路上，微风在小小车厢里回荡，小年着迷似的听着，渐渐也跟着哼唱，一路且行且歌……
　　“……林小年？”带着犹豫的声音打断他梦幻般回忆。
　　小年怔忡地抬头，看到累累重重覆着花朵的院门下站着一个人，眨眨眼，过一会儿小年才反应过来，惊讶地站起来，“师兄？”
　　冯嘉禾走进来，目不转晴地看着他，微笑，“小年，好久不见了。”
　　小年非常意外，不过很高兴，“是啊，好久没见师兄了，毕了业之后就没见过面了吧？师兄怎么到这边来了？”
　　“我来参加艺术节啊，顺便来看看你。”
　　“哦，”小年懵懂地点头，他是记得最近D市有举办艺术节，只不过他人在家中坐，两耳不闻窗外事。
　　冯嘉禾看他的表情，有点无奈的摇摇头，“你不知道？”
　　“知道一点儿，好像电视上播过，”小年搔搔头。
　　“你是……转行了？不画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冯嘉禾有点皱眉。
　　“没有啦，”小年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找工作呢，一直在家闲着。”是楠哥一直说不着急，让他先休息一下的说，又说天气太热，到天凉点再找工作也不迟，然后雅泽哥有时会叫他去帮帮忙，所以就，就先放下了……
　　“师兄是代表青年画会来的吗？”小年记得毕业的时候冯师兄还邀请他去加入的。
　　“是啊，也代表京华画廊，”冯嘉禾笑的很自信，“这次是做为唯一一家被艺术节官方邀请的画会来参加的，在艺术中心有专门的展厅，不用轮换的。”
　　“真的？那不是很好？”小年真心佩服，冯师兄一向才华横溢，在学校时就可以看出来。
　　“你呢？”冯嘉禾看向他的画架，“最近都画些什么？”
　　小年看着自己的画，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就……随便画画的。”
　　冯嘉禾很专业的打量那幅水粉，不置可否，半天，问，“最近有画油画吗？”
　　小年摇头，“没有。”
　　“你的油画很不错，”冯嘉禾认真地说，“很有潜力，值得多下功夫。”
　　小年抿着嘴笑，过一会儿，说，“师兄，谢谢你来看我，我请你吃饭吧，请你喝啤酒。”
　　冯嘉禾一直看着他，眼神变的柔和，“好呀，早就听说这边的啤酒烤肉出名。”

　　忻楠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小年还没睡，在等午夜剧场，看到他立刻上来接衣服，把摆好沐浴乳毛巾的盆子递给他。忻楠拿着盆子下楼去了，小年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楠哥忘了亲他一下，每天回家都亲的，小年嘟嘟嘴，去收拾他丢在门口小柜上的包和钥匙。
　　忻楠洗好上来时，人看起来精神了一些，甩着头发过来，抱住小年补吻。
　　小年笑着伸手推他，“别闹，我要看下周片花。”
　　忻楠搂着他不放，鼻子在他脸上拱来拱去，过一会儿，很狐疑地问，“你喝酒了？”
　　小年转头瞪他，“还能闻出来？我已经洗过了。”
　　“我鼻子好使，”忻楠把头埋进小年颈窝，痒得小年格格笑。
　　“哥你长了只狗鼻子！”
　　忻楠张嘴咬小年的脖子，剧痒和微微刺痛的感觉让小年全身都发麻，拼命扭着身体，却还负隅顽抗，小声笑着尖叫，“哥你长了张狗嘴，会咬人的……”
　　两人滚在地上笑成一团，忻楠更加起劲儿地又亲又咬，小年的脖子和肩膀是他最敏感的部位，单单呼吸的热气喷上去都能让他全身发软，忻楠感觉到压在身下的躯体剧烈的颤抖，双手抚摩下小年的身体开始慢慢发热，耳边的喘息声开始断断续续。本来没想要的，今天真是累了，但欲望却蒸腾而上，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散发着浓厚的诱惑力，彼此吸引，无从罢手……
　　情潮过后，小年无力地趴在忻楠身上，连手指尖都麻痹了，他一动也动不了，快感过后遗留下来的疲乏渗透四肢百骸，小年昏昏欲睡。
　　“你今天出去喝酒了？”忻楠懒懒地问，“雅泽又叫你去帮忙？”
　　“……不是，”小年耷拉着眼皮，“今天请师兄吃饭来的，他在这边出差……”
　　“嗯。”
　　“哥……”
　　“嗯？”
　　“我得要……”小年勉强张一下眼，意识已经沉下去，“我得要……找工作了……”
　　“……”
　　渐微的气息说明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忻楠看着天花板，身体是有些疲累，神志却异常的清醒，神志清醒但思绪混乱。
　　第二天一早小年破天荒早起，出门买早报。
　　忻楠坐在桌子一边，看着小年顺着碗边吸溜粥，一边腾出手去“哗啦啦”翻报纸，实在忍不住，敲敲桌子，“喂喂，当心吃到鼻子里去，——你找什么呢？”
　　小年眼睛一亮，掀开特刊那一页给他看，“喏喏，找到了，这就是我那师兄画会的专访稿，来参加艺术节的，特邀他们来举办画展呢，厉害吧？”
　　忻楠探头过去看，整版配图稿，看来这个青年画会的份量不轻。
　　小年指给他看照片上的人，“这就是冯师兄，他爸爸是大画家，专门画国画的，师兄攻油画，非常有才华，我们老师说我的油画还不错，冯师兄教了我不少呢，毕业的时候他还说让我到青年画会去呢……”
　　忻楠怔了一下，抬头看小年。
　　小家伙完全没意识到，还在津津有味地看专访稿，一脸的神往，“好久没看到师兄的画了，咦？这个居然是……也很有名的呀，是湘江美院的高材生，啊呀……应该去看看，这几个人我都听说过的……”
　　他突然抬起头来，热切地盯着忻楠，“哥，陪我去吧！”
　　“啊？”
　　“今天不是周末吗？不上班吧？陪我去看画展。”
　　忻楠低下头，装着在喝粥的样子，没有让小年看到自己眼里的冷淡，“画展之类的，应该找雅泽去吧？比较有共同语言。”
　　“雅泽哥？”小年抬着下巴想了想，立刻摇头，“不行的，哥，还是你陪我去吧。”
　　“为什么？”忻楠有点意外。
　　“不一样！”小年说，忽然低下头去。
　　忻楠看到他耳朵微微发红，心里一动。
　　“哥，陪我去吧……”过了一会儿，小年轻声说。
　　忻楠看着他垂下来遮住眼睛的柔软头发，揉了揉眼睛，心里忽然轻松起来，“好吧。”
　　小年抬起头，笑容软软地浮现。
　　上午，小年兴高采烈地说要打电话问冯嘉禾要请柬，“有了请柬就不用买门票，师兄说我要过去之前给他打电话就行了。”
　　忻楠立刻把他电话抢过来挂掉，面无表情，“我们自己买票！”
　　“为什么呀？”小年不解，“拿请柬多省钱呀，画展的门票要好几十呢。”
　　“这个钱我还是付得起的！”忻楠呲着牙瞪他。
　　小年莫名其妙，“哥，你脑袋让门框夹了呀？”
　　忻楠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好的不学，尽跟忻柏学这些个！”
　　小年格格笑起来，自己买票就自己买票好了，他高高兴兴扯着忻楠出门去，外头天气真好，是个约会的好日子！

　　忻楠比小年先看到冯嘉禾。小年一进来就张着嘴，盯着画儿看，忻楠跟在他身后，先发现了向他们走过来的年青男子。
　　那人的注意力全在小年身上。
　　寒喧几句，忻楠已经明白冯嘉禾是个什么样的人。所有的自负和骄傲都掩饰在他温文有礼的外表和谦逊的言谈下面，只有小年才看不出他高高在上的神态，应付他眼中的普通人时，那种淡淡的讥嘲口吻，——或许是因为他对着小年时多少会收敛一些。
　　冯嘉禾看到忻楠有些意外，但立刻很好地掩饰过去了，只不过有些时候会用一种考量的目光默默地观察忻楠。
　　虽然小年也不好意思地推辞过，但他还是全程陪着他们参观画展，有时候会在某幅画前面站下来跟小年讨论，话题大多非常专业，小年听得多，说得少，脸上时不时会浮现出佩服的模样。
　　忻楠一言不发，袖手旁观。
　　冯嘉禾有意无意，在他与他们之间划上一条杠杠。
　　早知道还不如叫上伶牙俐齿的季雅泽一起来，那家伙搅混水的本事最好，忻楠在心里咬牙根，他的直觉没有错，早上一听“冯师兄”三个字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这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小年的眼神虽然很隐晦，但忻楠是过来人，瞒不过他。
　　看过一圈下来，小年长长吁气，由衷地发表感言，“师兄，你们真的很棒！”
　　冯嘉禾看着他，不由笑起来，“你也很有潜力啊，只不过你不肯去发挥而已。”
　　小年连连摆手，“我哪有潜力啦？每次考试都好险才过关。”
　　冯嘉禾叹口气，遗憾之情溢于言表，“你啊……”
　　忻楠微笑插嘴，“小年说在学校里你很照顾他，教他不少东西，这回你来，正好有机会谢你。”
　　小年笑着点头，“对啊，我哥也说要请客，我让他请你吃海鲜大餐哦，他有钱。我没钱所以才只请你吃啤酒烤肉。”
　　“啤酒烤肉也很好吃啊，而且，只要你努力，将来一定也有钱请我吃大餐呀，”冯嘉禾口气很轻松。
　　小年看着他，笑而不答，只是拖住忻楠的胳臂招呼冯嘉禾往外走，“师兄，我们请你去吃海鲜巨无霸！”
　　冯嘉禾注意到他们那显得十分亲昵的肢体语言，若有所思。
　　晚餐三个人吃的客气而愉快，——这是说前半段。等小年上趟洗手间回来，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重新坐下时忻楠很快地抬眼看他，灯光下眼睛有些阴郁。
　　送冯嘉禾回酒店，再回家，一路上忻楠都没说话。
　　小年坐在旁边看他，有些担心，轻声问，“哥，你不喜欢冯师兄是不是？”
　　忻楠很迅速地看他一眼，回答，“没有。”
　　小年想了一会儿，说，“冯师兄那个人，以前经常有同学说不喜欢他，说他看不起人，我都没怎么觉得，大概我比较迟钝吧……”
　　“……”
　　“……我猜是因为他聪明，又有才华，所以对其他人比较缺乏耐心……”
　　忻楠嘴角勾起来，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
　　小年看见了，抓抓头，“呃，他，他是有时候，嗯，有时候有点……说老实话，他教我的时候，我也会有点怕他，不过他对我都还好，所以……”
　　忻楠没反应。
　　小年挫败地看着他，垂下头去。
　　令人不安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回家，忻楠先下去冲澡了，小年呆呆地坐在窗边发愣。
　　到底他们说了什么？本来还好好的，为什么哥会忽然这么反常？小年有点懊恼，早知就不去画展了，以后看画册也是一样的。可是他怎么会想到嘛，哥从来没有不喜欢过谁，雅泽哥有时说起谁谁那个人真讨厌来，哥都会跟他说人家也有好的地方嘛……师兄到底说了什么让哥这么不高兴？
　　小年皱紧眉头，心里的不安也开始慢慢掺杂了恼怒，恼自己怎么会去看画展，也恼……冯嘉禾！
　　洗过冷水澡上来的忻楠表情平和了些，一边擦头发一边淡淡地说，“快去洗，水都烧好放在水房了，倒的时候小心点别烫着。”
　　忻家兄弟俩不管天冷天热都是冲凉水的，但是忻楠一直不许小年试，即使夏天也只许他洗热水，说是体质不一样，他吃不消。有时候小年会忘了烧水，偷着用凉水，被忻楠发现一定会挨一顿好骂。
　　小年站起来，怯怯地看着忻楠，半天才吱唔着，“哥……”
　　忻楠放下毛巾，看他一眼，轻轻叹了声，语气变软，“唉，快去洗吧，待会儿水凉了。”
　　小年点点头出去了。
　　忻楠坐下，想了想，摇摇头，也知道自己反应不对。可是，他忍不住，其实小年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想起那冯嘉禾说的话，就不舒服，看着小年，想起安宁，心里莫名地就烦躁起来……
　　“小年他很有潜质，可是却没有珍惜……”
　　“在学校时他的画风还稚嫩，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油画灵气十足，他毕业的时候我把他的画拿给会长去看，好不容易在青年画会给他申请到一个名额，结果他一口拒绝了。”
　　“我搞不懂他为什么非要回来，我问过他，他到现在也没找到工作，毕业之后也没有好好画过，简直是糟塌自己的才华！”
　　“加入青年画会，有专业的画廊支持，无论是继续进修还是专心搞创作条件都是得天独厚，那是学画儿的人梦寐以求的好机会，学校不知多少人在争……”
　　“……放弃这样好的发展机会，等于放弃事业前途，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后悔。”
　　“作为关心他的家人，真心对他好的话，请劝劝他……”
　　忻楠胸口有些发闷，……又来了，同样的事情，又是为了前途！为什么他遇到的人都应该为了前途离开？他的运气真的差到这样吗？
　　但小年与安宁是不同的，安宁太冷静，太知道怎样对自己好。小年呢？那么腼腆羞涩，见了陌生人都不说话，那么喜欢赖在家里的小年，也会为了前途离开吗？

　　小年蹑手蹑脚地钻进门，屋里没开灯，月亮明晃晃地照进来，静悄悄的。
　　楠哥睡着了？他屏住呼吸往沙发边上蹭，俯下身子瞪着眼睛看，结果吓了一大跳，忻楠眼睛在黑暗里睁的大大的，乌沉沉地发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小年身子“蹭”一下窜起来，张口结舌，心脏给吓得“咚咚”跳，半天才吭哧出声来，“哥……哥你……你没睡着啊？”
　　忻楠看他一会儿，张开手臂。
　　小年愣一下，心里一喜，立刻钻进去，躺好，感觉忻楠收回手臂，把自己密密圈在了怀里，哥不生气了？
　　话说回来，他到底在气什么呀？
　　“小年？”
　　“嗯？”小年舒服地蠕动一下。
　　忻楠的下巴抵着小年的头顶，胸背相贴，说话时轻微的震动从后面传过来，感觉仿佛他们俩个人共有一具身体似的。
　　“昨天你说你想找工作。”
　　“……是吗？”小年努力回想，“我什么时候说的？嗯……我老是待在家里吃白饭，是应该找个工作了……”
　　忻楠撇撇嘴，接着问，“是不是冯嘉禾想让你去青年画会？”
　　小年有点糊涂，“昨天吗？是啊！”他眨眨眼，忽然将忻楠的反应与话题联系在一起，猛然明白过来，连忙改口，“不是啊！不是，我是说，我是想找工作，师兄昨天也说过让我去画会，不过我不是要找那个工作啊。”
　　“……”
　　小年琢磨一会儿，把脸藏在忻楠胳膊里，偷偷笑，然后再钻出来，“哥，毕业的时候师兄就让我去，昨天他来找我的时候又问我，我跟他说不去来的。”
　　“为什么？”忻楠沉默了一会儿，问。
　　“太远啦。”
　　“那……你是因为……”忻楠有点不好开口，“……不想离开家？”
　　他感觉小年的小脑袋点了几下，然后有张小嘴在自己胳膊上亲了一记，过了一会儿，听见小年细声细气说，“我不想离开楠哥，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忻楠觉得枕在手臂上的小年的脸颊热乎乎的，心里不由得也热起来，低头亲了亲小年的头顶，可是酸涩的感觉更甚，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所以不想去吗？
　　如果是这样……
　　凝视着黑暗，他有点艰难的开口，“……可是，他说你很有才华，应该珍惜……如果只是为了两个人的感情而放弃非常有前途的事业，很可惜……”
　　“……”小年身体静止不动，一时没说话，然后用力在他怀里转过身来，仰着头看他。忻楠猛地把他的头压在自己颈边，用力搂着他，小年细细的腰肢向后弯着，身体像柳条一样嵌在他怀里。
　　小年的头被捂着，良久，闷闷地开口，“吃饭的时候师兄跟你说的？”
　　忻楠胸口一起一伏，不出声。
　　“哥……该珍惜什么我自己知道！”小年躺在忻楠怀里，平静地说，“哥你知道吗？师兄最看好我的油画……”
　　忻楠稍微放松一下手臂，仔细听他说。
　　“……可是我自己最喜欢画的是水粉，虽然水平一般，可是我喜欢水粉的感觉。每次画都觉得很开心，很轻松很通透的感觉……其实上油画课我都很吃力的……如果去青年画会，师兄他一定会天天逼我画油画，我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好，抹油彩越抹心里越烦……”
　　“师兄说心灵在躁动中才会迸发灵感什么的……我问过雅泽哥，他说那是进入发疯状态，我心理太正常，成不了大画家……”小年说到这儿话里有笑意。
　　忻楠也笑起来，“季雅泽那家伙胡说你也听的？”
　　小年仰起头来很认真地看他，“我觉得雅泽哥说的对。”
　　“……我不觉得我会喜欢，事业不是应该喜欢才去做的吗，哥你跟我说过的。”
　　忻楠有点疑惑，“我什么时候说的？”
　　小年的鼻子尖蹭到他脖子上，凉凉的，“你总是说呀。以前你加班很累的时候，不是总说因为是在做事业，做喜欢的事所以不觉得累吗？……我也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小年有点难为情，“不一定是事业，但我想做不会自己觉得很累的事情，哥？我是不是很懒的那种？”
　　忻楠低下头看他，半晌，问，“你真这么想？”
　　小年很认真地仰头望着他，“真的，那工作不适合我。”他的桃子形小脸露出在月光下，眼眸仿佛洒了一层银粉的海面，有风吹过，朦胧闪烁，“哥，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出息？”
　　忻楠沉浸在那眼睛里，有点出神，想了一会儿，说，“不会啊……那你想做什么？想过吗？”
　　小年抿着唇笑，半天才说，“雅泽哥说我耐心比他好，让我考虑考虑正式带班，雅泽哥还把我的几张海报设计拿去给他的客户看，有一家想让我给他们做介绍册，嗯……都是雅泽哥介绍的，钱也不多，雅泽哥说这样比较空闲，假使我想画画也不会没有时间……”
　　忻楠静静地听着，觉得几天来胸口的不安、烦躁与压力慢慢散去，他深呼吸，肺腑之间充满清凉的带着夜露香氛的空气……
　　有些事，也许确实是自己想多了。
　　不是勉强，没有迁就，——因为，他们珍惜的东西是一样的。
　　“小年？”
　　“嗯？”
　　“我知道了，快睡吧。……明天，告诉你一些事。”
　　“……好。”

　　一夜好眠。
　　忻楠神清气爽地从水房上来，小年也已经起来了，正呵欠连天的叠被子。
　　“早饭想吃什么？”忻楠打开冰箱检查。
　　“豆腐脑儿，火烧，”小年还有点儿犯迷糊。
　　“好，我下去买，你赶紧洗漱。”
　　“嗯……”
　　忻楠端着早餐回来的时候，小年坐在桌边，拿着什么东西在手里看，一动不动。
　　“快来吃饭！”忻楠忙着摆筷子，都弄好了，小年还是不动，他有点奇怪，“你看什么呢？还不先来吃饭，都凉了。”
　　小年慢慢抬起头，把手里的东西举高。
　　忻楠打眼一看，怔住。
　　小年嘟着嘴，目光灼灼看他，“这什么？”
　　忻楠眨眨眼，慢慢笑出来，“你已经看到啦？是请柬么，——还想待会儿跟你说的。”
　　小年有点不忿地大声说，“我知道是请柬！”他翻开大声念，“北京爱乐交响乐团艺术节金秋音乐会！贵——宾——请——柬！”
　　忻楠叉着腰，笑得要命。
　　小年呼呼大喘气，“你去吗？”
　　忻楠用力点头，“当然去！不去她还以为我对她余情未了呢！”
　　小年呆了呆，过一会儿，才讷讷问，“你自己去？”
　　“怎么会！”忻楠像看小白痴一样看着他，“当然你跟我一起去，咱自己买票进去，不用请柬！”
　　小年真的有点笨，要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兴奋地跳到忻楠身上，大声嚷：“好！买票也买贵宾席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