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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以度关山 ...

  •   何以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度关山时,她还是个骨瘦如柴、皮肤蜡黄的丑丫头,明明比自己大五岁,个头却和自己一般高,沉默寡言、胆小怯懦。除了自己的父亲她谁都不搭理,要是问她什么,她就只会看着你发呆,也不回答。只要你不动,她就像被施法定住了一样,叫人觉得好生无趣。
      七年前的度关山和眼前的度关山相比,何以简直不敢相信她们会是同一个人。可是确确实实是同一个无疑,温顺的眉眼却能拥有比男人更为犀利的眼神,在女子中何以从未见到过第二人。
      他坐在下首,看着她精炼地说明此次作战中的优劣势,然后据此做出多种战略,那股子精明能干,足智多谋,在这军帐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何以,过来!”商讨完后,等众人都散了,度关山看着何以,用低沉但穿透力较强的嗓音叫道,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营帐。
      “嗯!”何以点点头,迈步跟上。
      虽然明面上不说,总作出一副温顺模样,但内心里何以相当讨厌度关山这样叫自己,面无表情,语气冷漠疏离,实在让人生厌。
      进了度关山的营帐,跟着她绕过屏风,何以便瞧见了香案上的白底幽兰瓷瓶,五寸高五寸宽,圆鼓鼓的一个。
      幽兰,是他父亲生前最爱的花。
      度关山点燃三支香递给何以,一眼也没瞧他,接着自己又点燃三支,端跪在香案前,合眼伏身跪拜,一脸虔诚。
      何以见了却只觉厌恶。
      这是度关山长年以来的习惯,自从她上战场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每到出战前她必要对着这个瓷瓶上香跪拜,就像信佛的人礼佛一样虔诚。
      而她的信仰,就是这个装有自己父亲骨灰的瓷瓶。
      “这最后一战你不用去了,我和千禅上阵。”
      “我要亲自取那人的项上人头!”
      “……”
      “事后我会把兵权交给你,你要登位或是要扶持别人由你自己决定,我只要一样,何府以前的宅子!”
      “随你!”将香插\入香炉里,何以冷漠地回了一声转身离开。他实在不愿意看她那张冷脸。
      回想过往,除了见她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欢笑过,何以便从未见她在别人面前展露过笑颜,哪怕是对自己。
      抬头看向远处的团团黑云,何以摇了摇头,强压住怀念过往的思绪,大踏步离开。
      就要变天了!

      “爹――”何以用稚嫩的声音呼唤着,迈开一双小短腿儿飞奔向何骋,脸上是说不尽的喜悦。
      何骋于去年九月离家,在外征战八个月终于凯旋,这厢得见,何以只觉得开心得如同踩着软绵绵的云朵,飘飘然了。
      “爹,这个丑八怪是谁呀?”何以蹭的止住脚步,看着正抱着何骋的手臂,躲在他身后的人儿发问。
      “鸣儿,不得无礼!”
      鸣儿是何以的乳名,因着才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极响,所以取之。
      “嘿嘿,鸣儿知错了,之后再不会了。”
      何骋摸了摸何以的头继而说道:“这是关山,以后会和我们同住。”
      “是要成为鸣儿的弟弟吗?”何以扑闪着一双黑秋秋的大眼睛,好奇不已。
      “不是弟弟,是姐姐!”
      何骋朗笑一声,右手抱起身后的度关山,左手牵着何以走向内堂。
      “可是,他是个男孩呀!”何以嘟起粉嫩嫩的嘴巴,不敢置信。
      度关山看着身无二两肉,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且皮肤蜡黄,几根焦黄干枯的头发被一根鲜亮的红绳子束在脑后,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孩儿。在何以的认知里,女孩子该是穿着粉粉的衣裙,扎着两个啾啾的总角,声音软软糯糯,乖巧可爱的那种,绝不该是这样!
      度关山埋着头,什么也没说,本就小巧的脸更显得温顺可怜。
      “她是姐姐!”
      “……”
      “我已经叫人备好了热水,二郎先去沐浴吧,饭菜马上就好!”夏玉芝款款徐行,由偏厅过来,声音温软动听。
      度关山终于抬起了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夏玉芝看。
      浅水蓝的衣裙衬得身量纤纤,虽已三十出头,但是姣好的容貌略施了粉黛,看着不过二十来岁。长发用一根莹白的玉簪子简单地挽在脑后,素净而不失风韵。
      “嗯!”何骋放下度关山,伸手抚过夏玉芝的额际,“关山就交给你了!”
      “我晓得,你去吧!”夏玉芝牵起度关山的小手,笑容亲和温润。
      何骋甫一离开,度关山复又低下了头。
      “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呀,怎么像个男孩子?”何以跟在度关山身旁亦步亦趋,七岁大的孩子,白白净净,胖胖呼呼,实在可爱。
      “……”
      “你真的是男孩子吗?”
      “……”
      “你怎么不说话?是怕生么?”
      “……”
      “娘,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鸣儿不要乱说,关山姐姐不过是累了,还不想说话。”
      “可是我累了也想说话呀!”
      “关山姐姐又不是你!”
      “那关山是谁?”
      “……”
      从那时起,度关山就住在了何家,一切吃穿用度与何以一样,甚至于比何以还矜贵。
      年幼时何以不服气,觉得她不过是个外人,还总爱臭着一张脸,尤其是对自己的娘亲爱理不理怀揣着敌意。于是何以三番两次的找茬,可是无论何以如何捉弄,度关山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一律不予理会。
      久而久之,何以也就失了趣味,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度关山体貌上的变化,以及何骋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那时何以又一次捉弄度关山,却被何骋抓了个正着何骋倒也没有罚他,只是问他,“鸣儿讨厌关山姐姐吗?”
      “没有!”何以垂着头,自知理亏。
      “那为何总是捉弄她?”
      “我……没有为何!”
      “哦――我懂了,你是想引起关山的注 意!其实你是喜欢关山对吧!”
      “我没有!”何以极力辩解,一张小脸却涨的通红,连看一眼何骋都不敢。
      “这样啊,我和你娘还想将关山姐姐与你作媳妇儿呢,既然你不喜欢,看来我得去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别多管闲事了!”
      “我没有……”何以扯住何骋的衣袖,声音轻细的几不可闻。
      “没有喜欢?”
      “不是,有……”
      “有不喜欢?”
      “阿爹!”何以终于抬头看他,无意瞥见门外的一抹红色,复又匆匆低下,红彤彤的小脸是十足十的羞涩!
      “哈哈哈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家鸣儿脸皮儿薄,不逗你就是了!关山可是个好姑娘,以后要做你的妻,你可要好好待她!不准再欺负她了,知道没有!”
      何以虽然没有回答,却红着脸点了头。从那以后他再没有捉弄过她,只要一见到她,他就总会想起何骋的话,然后不由脸红,尤其是看见她头上的那根红头绳时。只是,彼时他还不明白脸红究竟是何缘故。
      时间水一样的流!
      初来何家,年长何以五岁的度关山却与何以一般高,加之瘦骨嶙峋,何以一直把她当男孩子看。可是不过一年,当初的度关山恍若脱胎换骨。曾经粗糙干黄的皮肤看起来水润嫩滑,头发也变得黑稠有光泽。尤其是个子,才不过一年,却已经窜高好一大截,如今的何以还不及她的肩膀。
      大概是人矮了一截气势也跟着下去了,何以每次见着度关山,越发感觉心里融成了一锅粥,乱乎乎的,而且还有些许别扭,每跟她说上一句话都要思量好久。
      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得法,何以最终都只将这些奇怪的感觉归于当初捉弄她的愧疚,以及考虑到她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妻,所以他必须要谨慎相处,好生礼待。
      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受教于同一个先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何以深切地感受着度关山的变化。
      她很聪明,十二岁才入学,却比私塾里的其他孩子都要学得好,教书的先生不止一次感叹,若她是个男儿身,定当是国之将才,前途无量。
      面对先生的夸奖她只是淡淡的笑,面部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在私塾里度关山也从不爱说话,无论对谁!
      说她生性如此,何以决不相信,他可是亲眼见过的。她在书房里和自己的父亲讨论历史名战时的模样,唯恐不能把一辈子的话都放到那一刻说完,得了父亲的赞叹,她脸上的笑容也是从未见过的灿烂。一时,何以只觉得刺目。
      虽然心里不甚欢愉,有些落寞,甚至于微微发酸,但是他并没有将这些违和的感觉放在心中,权当是不甘自己的父亲分爱与她。
      那时不懂情爱,也未察觉其中不和之处。随着心理成熟,何以渐渐明白,他对度关山的感受正是世人所谓的男女之情。
      同时他也明白了,度关山对待自己的父亲,正如自己对她!
      明白这一事实后,何以只觉得,他与她之间更是无话可说了,倒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如何说。
      一腔恋慕只好一点点的挤压回心里,深深藏住。
      可是,若说以前,何以是想将这种感受深藏,那何以十二岁那年的中秋以后,他就只想将这种感受完全掐灭。
      他永远也忘不了,度关山将匕首刺进何骋胸膛的那一刻。
      血喷出来,溅在她的脸上,可是她却只麻木地絮絮叨叨个不停,“说你不爱她,说你不爱她呀,阿骋,说你不爱她,你说啊――”
      可是,何骋最终还是没有说,轻阖上双眼,含笑而去。
      “爹,爹――”
      何以从睡梦中惊醒,连连喘气,那一夜是个噩梦,不停地于午夜出现在何以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天已经蒙蒙亮了,打水收拾了一番,何以穿上铠甲向度关山的营帐而去。
      这副铠甲陪着何骋征战了半生,如今穿在何以身上,本就长得与其父极其相似,现下看着倒是与已逝的何骋一般无二了。
      “只要你愿意,我把这江山双手奉上又如何!”
      是千禅。
      何以止步在帐外,仔细聆听着里面的谈话。
      “你明知,我心系亡夫!”
      闻言,何以突然掀了门罩进去,一步一步走到度关山面前。
      短短十步,何以却感觉像是走过了他与度关山初见以来的十年,眼前越来越近的度关山,却在心里越来越远。
      “不是。”他掷地有声,一脸漠然,眼里酝酿着滔天的怒意。度关山回看着他,面上也是如此表情,只是一向冰冷的眼眸,在触及那身盔甲时,有了些许波动,连带着面色也柔和了不少。
      “我爹从未说过要纳你为妾,他只把你当做女儿看待,他这一生就只爱我娘一人。”
      紧随着响起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度关山冷着脸越过何以径自出账,对千禅道,“走吧,免误了战机。”
      一时怔愣,何以不知道自己究竟呆站了多久,直到出战的号角声响起,他才挪动了双脚,迈开步子出账。

      当今皇帝昏庸无能,多年来,任由宦官持政。官场腐败,贪官污吏倾轧百姓,终于惹得民怒,四年前,各地义军纷纷揭竿而起。
      义军主分三支,最强的一支是度关山以大将军何骋遗孀之名,聚集那些曾跟随何骋的旧部组成。这也是何以最痛恨的地方,他曾几次反对,可他彼时尚且年幼,不过十三,加之度关山的人望,根本无人理他。于是天下皆知,何骋大将军的遗孀度关山,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直叹良配。
      第二支是由江湖剑客千禅引领,组成的多是江湖人士,牵扯了江湖势力,因此与度关山的一支相比实力并没有悬殊太大。
      第三支则是由一些草寇和流民组成,实力最弱。
      流言相传,把皇帝拉下马后,就该是这三支好斗了。可是一年前,千禅刺杀度关山未果,离开一月却突然带领自己的人马投靠了度关山,一时众人震惊。不知缘由的人们纷纷揣测,度关山是用自己的身子来取悦了千禅。
      尽管何以不屑甚至于愤怒,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这流言不过是流言,没有丝毫事实。
      千禅与度关山自幼相识,后来因战乱失散。度关山被何骋收养,千禅流落江湖。一年前的那次刺杀,不过是来确认度关山的身份而已。
      确认无误,千禅才带兵来投。
      千禅已投,强强联手,不过半月,那第三支自知打不过就也来投了。
      经此一事,度关山的地位更是撼动不得,在军中被传的神乎其乎,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自此,统一后的义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且民心所向,往往才到城下,百姓就已经绑了地方官在城门外迎接。
      而今日这一战是最后一战,只赢不败。
      兵临皇城,才开战不过片刻,朝廷军队就已经溃败,纷纷弃甲投降。
      有人在窜逃的宫人里抓到了扮作太监的皇帝朱脩和宦官夏忠坛,将二人押在了春兰殿里。
      何以听闻,直接朝春兰殿奔走。
      这一刻,他等了足足五年。
      “你说,皇帝都已经被拉下马了,下一个该是谁登位?”
      “这还真不好说,度关山再厉害也终究是个女流之辈,我还没听说过有哪个女人登位做皇帝的。”
      “依我猜测,多半是他的姘头千禅登位,总不可能是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吧!”
      “那两人哪叫母子,我听说她那儿子就只比她小五岁,两个人说不定是什么关……”
      一个系字还没出口,一把长剑已经穿过说话人的胸膛,另一个见状,脸上的血色全褪了下去,苍白着脸回头,只见一个脸色阴沉,目露凶光的少年正看着他。
      呼叫声还没有出口,那人只觉得脖子一阵刺痛,也瘫倒在地。
      这并不是何以第一次杀人,以往他在战场上每杀一个人,都会觉得深深的愧疚,可是这次他却相当的坦然。任由这种乱嚼舌根子的人活在世上也无用,只是污人耳朵而已。

      当年何骋征战沙场,屡屡获胜,人称常胜将军。在军中人望很高,百姓也是好评一片。只有朝堂上的人,生怕他功高震主欲除之而后快。
      于是,皇帝听信谗言,任由宦官当道,派遣了数十杀手夜袭何家。要不是何骋的那些部下拼死保护,何以也早成了刀下冤魂。
      就是这狗皇帝,还有这该死的宦官,自己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看着缩在角落里的两人,何以只恨得牙痒痒,举起血迹斑斑的长剑,往不致死的地方就是一阵乱刺。
      那两人痛的哇哇大叫,不断地磕头求饶,可是何以如何会放过,只要一想起何家那一夜的惨状,何以就恨不得将这两个人给挫骨扬灰,叫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你不能杀我,我对你的母亲可是有养育之恩的,你不能杀我……”夏忠坛见来人是何以,迅速扯住他的袍角大声叫喊。
      何以听了先是一怔,再想起度关山曾说过自己父亲中毒一事的蹊跷,心里愈发不安。他不愿去问眼前之人,以证实度关山的猜测。于是刺的更狠,“狗贼……”
      “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留我一条狗命吧,求您了!”夏忠坛见打感情牌无用便尖着嗓子,不停地哀嚎,双手举过头顶护着,生怕何以一剑就摘了他的脑袋。
      “求求您,我给您磕头了,我给您磕头了,放过我,求求您放过我――”朱脩也一个劲儿的磕头,触地有声,哭哭嚷嚷好不卑微。
      可是他二人实属咎由自取,让人同情不来。
      “何以!”
      不用回头何以也知道是谁,这声音他听了十年,怎会不熟悉。他更清楚她来此的目的,可是,怎能让这两个狗贼胡言乱语,证实不该有的虚言。
      “啊――”
      看着滚落在自己身旁冒着热血,眼睛瞪的老大的夏忠坛的人头,朱脩失声尖叫,脸色刷的惨白,几欲晕厥过去。
      “饶了我,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朱脩扑上前去,死死地抱住何以的小腿,身子颤抖不已。
      “住手,还不是杀他的时候!”度关山提高了音量,快步上前,想要阻止何以。
      可是何以哪里肯听,右手提起剑就要往朱脩的背上刺下去。
      “何以!!!”度关山趋近暴怒,脸上终于有了冷漠以外的表情,她迅速扔出自己的短刀,想要打开朱脩背上的剑。
      何以左手拿起剑鞘当过短刀,右手稳稳的落下,正正穿刺过身下人的胸口。
      朱脩的双手一松,跪趴在何以脚边,嘴里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泡沫,似咳非咳的喘着气,越来越急。
      “别死,你不能死!”度关山一把推开何以,拖起朱脩的脑袋,让他看着自己,“当初的毒是谁下的?说,快说!”
      朱脩的脸被托起,却喘气喘得更急,哼哼唧唧的表示着他的痛,压根儿说不出话来。
      “说,你说啊,何骋的毒到底是谁下的!”
      “是……是……”
      何以正欲上前再给朱脩一脚,却被赶到的千禅拦住。
      “是……”一连三个是后,朱脩重重的咳了一声,吐出一大口血,脑袋无力地垂下,终于气绝身亡。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起来啊~”眼见躺在地上的两人浑身浴血,度关山趋近癫狂,她拿起地上的短刀旋一起身直刺何以的胸口。
      她苦等了五年,努力了五年,终于见着人了,却再不能问出来答案,不甘,实在不甘!
      何以一连退了好几步,最终跌坐在地,他实在没有想到,这把自己亲送她的短刀,有一天竟然会捅进自己的心窝。
      “鸣儿!”
      何以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熟悉不已的水蓝色,还有那根莹白色的玉簪子,几颗豆大的热泪顿时润湿了脸庞。
      “娘――”何以实在无法理解,消失了五年,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此刻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着夏玉芝的衣衫被血一点点晕染开来,后背上原是白色的玉兰花却开出了诡异的红色,何以顿时失了方寸,他掰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向自己,不停的叫唤。
      “娘――”
      “娘――”
      “鸣儿,娘可算见着你了,为娘好想你啊!我的鸣儿已经长这么大了,没有为娘在身边的日子,我儿是怎么过来的?”
      夏玉芝抬手抚摸何以的脸庞,一寸一寸,一点一点,生怕错过了任何地方。
      “鸣儿过得很好,鸣儿什么也不缺,鸣儿也想娘,天天都在想,娘――娘――”
      “呜~”胸口的疼痛让夏玉芝轻呼出声,越疼她抚摸的越急,生怕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阿娘别怕,我帮你把刀拔出来,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别拔!”千禅刚想提醒,可是已经乱了心智的何以哪里还听得进去。
      短刀被拔出,鲜血顿时四溅,温热的液体落在何以的眼睛里,混着泪水流下,一如血泪。
      夏玉芝强忍着疼痛,脸都白了,硬是没有呼叫出声,只是不断地告诉何以,“我儿不哭,我儿不哭,为娘不愿见你哭泣!”
      “他的毒,是不是你下的!”错愕了好一会儿,度关山终于开口,问出了压在她心底整整五年的疑问。
      沉默良久,夏玉芝似在回忆,苍白的脸上一阵哀伤。
      “是我――”
      “不是!”
      何以近乎咆哮,可是那两个不是依旧没有盖过夏玉芝的回答。
      如石沉大海,一时好不安静。
      “鸣儿,为娘有自己的苦衷,你不要怪我!”
      听着夏玉芝越来越虚弱的声音,何以只觉得心如刀绞,他们才团聚,才刚刚团聚!
      “不怪,鸣儿不怪,阿娘不要说话,我带你去找太医,太医一定会治好你的,一定会的――”
      “你怎么能够,你怎么能够,他那样爱你,恨不得把命都给你,你怎么做的出来――”度关山跌坐在地,哭的不能自己,“你怎能那样践踏他的爱,怎么能,怎么能……”
      “闭嘴,你给我闭嘴!阿娘,阿娘!”何以抹了一把眼泪,将夏玉芝打横抱起,嘴里不停地叫喊,“阿娘,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的,你不要再离开鸣儿了,不要!”
      夏玉芝用袖子轻轻地,无力地擦拭着何以脸上的血迹,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失控一样地从两颊滑落,虚弱而无声。
      一时,春兰殿里哭声不断。
      度关山嘴里重复念叨着,“怎么能,你怎么能……”再说不出其他,表情呆滞,泪水不停,悲伤无限。
      五年时光换来的不过是短短两个字,苦苦追寻的答案如今揭晓确认了,却丝毫喜悦也没有,只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个大洞,怎么也填补不满,反倒是越挣扎,空缺越大!
      “娘――”才行到门口,何以就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一声又一声,凄厉哀婉。
      “关山,过来,以后这儿就是你的房间了!”
      “关山,以后你也和鸣儿一样,管我叫阿娘可好?”
      “关山,我瞧你爱吃酸的,特地腌制了些酸笋,快来尝尝!”
      “关山……”
      “关山……”
      “关山……”
      “别叫了,别再叫我了,别叫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度关山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面部有些扭曲,好像痛苦的不能自己。
      千禅见状,蹲下身子将她搂在怀里,许久才终于平静。似睡非睡,过了半晌,千禅听着她哝糯不清地在呓语,千禅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只听她在唤,“阿娘――”“关山,你身上还有伤,酒就别喝了!”

      坐在度关山身旁的千禅一脸凝重,他伸手按住了度关山端起酒杯的那只手,显然不想让她喝下。
      与此同时,坐在他们对面的何以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视线却透过杯子下方看向对面。
      “无碍!”语罢,如何以一般一饮而尽。
      “关山!”千禅眼见着她将酒喝下,挺直的脊背顿时瘫坐下去。
      “朱脩已废,便由何以登位,千禅作辅,各位将军依功论赏。”
      “关山――”闻言,一个约莫五十出头的将士忍不住出声,虽然自己是何骋的旧部,但是这些年来他是亲眼看着度关山如何周旋,如何辛苦打拼下这片天的,如今眼看着就要功成名就,她却把自己除外,不免为她感到不公。
      “就这样吧,烦请各位将军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对何以说。”度关山白着一张脸,转头用只能他二人听到的声音对千禅说道,“记得,好好辅助他,我这一生只求你这一件事儿,你可别让我失望!”
      千禅无话,只是脸上哀痛之色越盛,冷着眼瞧了何以一通,最终退出帐外。
      等到众人都离开了,度关山的一张小脸终于变得扭曲,她大口喘着气,吐出一口口鲜血,浑身只觉得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痒且痛。
      看着度关山痛苦的模样,何以并没有惊讶反而是预料之内的表情。他走马观花一样的悠闲,缓缓踱步到度关山身边。
      “你这一生都爱慕我父亲,如何,现在和我父亲一样死去你也是快乐的吧!”
      度关山没有回应,只是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服,发出一声又一声细微的□□。
      何以冷着脸,一把扯过度关山,就像是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他将她搂在怀里,右手紧紧地握住度关山的手腕。
      时隔七年,这是他第二次拥抱她。
      他记得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抱她,是在他十岁那年,因为度关山过于冷漠而被私塾里几个孩子欺负,一日放学几人将她推下池塘,不过想捉弄教训她,没想到她不识水性。几个孩子吓得四处逃窜,其实他也一样,吓得脸都青了,但还是跳下了池塘,废了吃奶的劲儿将她拖上岸。
      那时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心突突地跳个不停,泪水断了线一样地流,生怕怀里的人会死去。
      现下里,人还是当初的人,只是如今纵然知道怀里的人一定会死,他却再不复当初的心境。
      “我们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鸣儿,给我个……痛快吧!”度关山挣扎着抓住何以的衣襟,脸上满是泪水,哪里还有昔日征战时的风采。
      鸣儿!哈哈,鸣儿――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却不曾想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爱意散恨相杀!
      “给我个痛快吧!杀了我……杀了我,就当是报仇了――”
      我现在可不是在报仇么!
      “给我个痛快吧……嗯?”
      看着度关山痛苦到扭曲的脸,何以冷漠的表情总算有了些变化。
      五年前的那一夜,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求着她,不住地让她给他个痛快……
      记忆涌上来,莫名的感觉填满了胸腔。是愤怒,是怨怼……还有,心疼不舍。
      怎么可能,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自己怎么还会对她不舍,不可能,绝不可能。
      何以放开度关山,迅速退开两尺,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不知所措。
      “鸣儿――这些年来……是,我对你不起,可是情爱这事,勉强不得……怪只怪,阿骋,是我第一眼所见……”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你要爱谁与我无关――”
      “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要再说了――”
      一时,泪水禁不住模糊了双眼。
      到底谁对不起谁?
      “鸣儿,亲手……给我个痛快吧~”
      “给你,给你就是了!”何以突然上前,笑中带泪的将度关山重新抱入怀中,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那把短刀。
      “给你,给你,全都给你――”何以疯魔一样,将刀子一寸寸按进度关山的胸口,随即又放开她退远。
      一时笑,一时哭。看着度关山的脸色越发苍白,何以越发不知所措,抬手抹去眼泪,向她靠近,看了两眼又急急退下。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一张脸在哭笑中不停地转换。
      鲜血浸透了她暗红色的衣衫。她却是得到解脱的笑容。“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回……总该,赶上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可惜,她爱的从来不是他。
      这一切,不过一场闹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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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何以度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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