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蒙尘》阑翩

7、明月别枝惊鹊

　　“姐姐，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我为什么要遇见他，如果我们没有相遇，那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夏映瑜沉默良久，双目看上去有些无神，她看似毫无感情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夏芊凝还是捕捉到了她眼里的愤怒与无奈。
　　“但是瑾宁，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你既然已经答应皇上入宫，就好好做好你的本分，毕竟，陌国的百姓，还……”夏芊凝握住妹妹的柔荑，还没有说完，就被夏映瑜打断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他们全部都是因为我，才会像现在这样任人宰割，父皇母后也好，轻翎也好，还是姐姐你也好，都是因为我!”夏映瑜苦苦崩住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就像是洪水终于找到了大坝的缺口，汹涌而下，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拦，她的声音痛苦而哀伤，连尾音都在颤抖。
　　夏芊凝沉默着将哭泣的妹妹拥入怀中，并没有说什么，温柔和安慰的姿态仅仅浮在表面，而真正的情绪暗藏于眼底，没有人能够有机会窥伺一二。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春末夏初的微风带着好闻的青草香铺面袭来，明月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在深蓝色的天幕中散发着柔和而温润的光亮。夏芊凝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倾毓宫，她在未央宫陪伴了夏映瑜许久，现下也感觉有些劳累，唤来宫人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梳洗，便准备安寝。
　　更漏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明显，滴答滴答，一声声有节奏的声响伴随着整个宫城的香梦沉酣，只恐夜深花睡去。
　　夏芊凝站在宫室中央，身着天水碧色的纱制舞裙，她抬手，旋转，每一个动作都极尽完美，一个眼神，一个舞步，甚至细小到一丝舞裙飞扬的弧度，都让人无可挑剔。她就像是凌波而来的洛神仙子，荷衣随雨遥相顾，又像是广寒宫上的寂寞嫦娥，遗香犹带云中素，一肌一容，尽态极妍，舞蹈和音乐配合的恰到好处，《惊鸿舞》就像是为她而作，浑然天成，让观看者只能赞叹，再无别的说辞。
　　“公主，您的惊鸿舞是愈发惊艳了，舞步轻盈，优雅大气，微臣实在是赞叹。”宫内的司舞乐官拱手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谢谢您，其实棠虞还有很多不足，还请乐官多多指教了。”夏芊凝刚刚结束了她的惊鸿舞，微微有些喘气，年仅十四岁的她还没有学会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虽然表现得谦恭有礼，但是还是满脸喜色。
　　她接过侍女递过的手绢，擦去了额头上的香汗，又接过一杯碧螺春，小口小口喝着，哪怕是这个时候，她也不失一国公主的风度。
　　“昭阳公主，皇上请您去紫宸殿一趟。”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推开宫门，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低下头说。
　　夏芊凝听罢，唇角扬起一丝灿若春花的微笑，父皇若是看到了自己今日的惊鸿舞，定是会夸奖自己的吧这样想着，她便先去偏殿换了一身淡粉色的海棠宫装，向紫宸殿走去，整个人的脚步都显得轻快了很多。
　　在殿外的时候，她便听到了殿内传来的一阵阵欢声笑语，她的心下一沉，唇角的笑意被压制了下去，一旁的小太监刚想开口通报，她便伸出手制止了他。
　　“父皇，您看我折的这支桃花漂亮吗，我们宫里的春天来的好晚，今日出宫我看到外面的桃花都开了，恍若艳霞一般，可美了!我想着您和母后还有姐姐都在宫内无法欣赏到，便折了带回来。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好看，我们瑾宁真乖，出宫还记得给父皇带花回来看。”
　　“这不是应该的嘛，瞧瞧父皇这一天天多忙，瑾宁都好久没见父皇了，要是父皇多来陪陪瑾宁，瑾宁才不愿意出宫玩呢!”
　　“好好好，都是父皇不好，父皇一定多陪陪父皇的瑾宁!”
　　夏芊凝深吸一口气，她好看的眼眸黯淡了下来，但还是推开殿门走了进去，果然看到的是自己的妹妹和父皇坐在一起，还有一旁的紫檀木桌上摆放着的一个天青色瓷瓶，上面插着一支桃花，淡粉色的花瓣颤颤巍巍地盛开，袅袅婷婷，艳而不俗，而两个人的脸上也都是其乐融融的笑意。
　　多么美好的一幅画啊，多么温馨，而自己，就好像是多出来的一样，甚至都比不上自己妹妹随手折来的那支桃花。
　　夏芊凝压下自己心头的不满和不忿，行了一个标准的福礼：“昭阳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棠虞(夏芊凝的字)。”一直到她开口，皇上才注意到她，他显得有些兴致缺缺，又恢复了向往常一样严肃的面容。
　　“姐姐!瑾宁给你带了礼物回来，是新鲜的冰糖葫芦，已经派人送到你的寝殿里了，瑾宁觉得很好吃，姐姐记得回去好好尝尝!”夏芊凝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夏映瑜干净灿烂的笑容。
　　出宫吗自己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出去过了，外面的人声鼎沸，人间烟火，还有千山万水的绚烂多彩的景色，本来就是不属于她的。属于她的东西，只是四四方方的朱红色宫墙和一抹瓦蓝色的天空罢了。凭什么呢凭什么她拼命学会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舞，擅长的治国理政军政要务，只能得到父皇一句淡淡的“不错”，而妹妹却能在这个时候享受不一样的快乐，甚至随手折一支桃花便能换来她怎样努力也换不来的东西。她忽而悲哀地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呢，明明她的努力只能为他人做嫁裳。哪怕只有两位公主，未来的皇位也不会是自己的，父皇只是想让妹妹轻松登基，让她在自己的辅佐下青史留名罢了。那有没有人，有没有站在她的角度考虑过呢难道她活该献祭自己来换妹妹的一生长乐未央吗
　　“好了瑾宁，别闹你姐姐了。棠虞，现在叫你过来，是父皇为你找了一位更加优秀的将军，他的名字是沈轻翎，刚刚从边境历练回来，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你现在可以跟着他去学习一些军事要务了。”皇上只是慈爱地扫了一眼夏映瑜，便淡淡地指着一边站立着的穿着铠甲的男子道。
　　“微臣见过公主。”沈轻翎单膝下跪，拱手道，看起来英姿飒爽，让人无端想起了边境的金鼓画角，听到了猎猎的瑟瑟秋风。
　　“……是。”夏芊凝忽然感觉自己的心中越来越酸涩，刚刚明明只有嫉恨，而现在她却感到有什么陌生的东西正在不断膨胀，甚至想要一步一步将她吞噬，明明这只是一件小事，一件普通的小事，甚至普通到每一天都在发生。
　　夏芊凝睁开双眼，只是四更天而已，天色甚至还没有大亮，只有微微的曦光透过纸糊的淡粉色纱窗照映进来，桃花枝在微风中摇曳，朦胧的光影不断变换，她忽然，在高床软枕中声地落下泪来，一丝苦笑蔓延而上。
　　……等到起身的时候，告诉宫人，让他们把院子里的桃花全部砍去，换成海棠吧，毕竟，她最讨厌的花，就是桃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