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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我已有多少年未见史昂?
      我记不清了。
      在时光密织而又凶狠的锋刃中,我瞬息不动地端坐于庐山瀑布之前,凝视水流哗哗而下,不舍昼夜。它们坠落得那样欢欣矫健,多少年来竟未有一滴能眷顾到我的衣袖,难免令我怅惘。
      每逢雨雪初霁,烟雾消融,我神思恍惚的刹那,便仿佛能在瀑布凝成的水帘上看见他那丰采韶秀的容颜。

      我第一次见到史昂的时候,难免有些失神。他与我来自同一个乌发黄肤的国度,竟有一双绯色的眼,一头青色的发,如此诡怪不祥。而他的容颜,又未免过于柔和秀美,意态风流,以至于他不经意的一眼,竟已让我的心底涌上了一股倏然间难以言喻,尔后则叫我倍感失落的酸涩情绪。
      对此他报以了了然而又过分冷淡的一笑。这样的笑容,后来曾频繁地出现在年轻时代的史昂的脸上,让他看起来难以捉摸,暗藏机锋。
      史昂比我们同期的任何一名预备圣斗士都要努力。他的努力简直有些病态了。试想,有谁会那么发狠地压榨自己的生命,只为了在一招一式之间击碎一块礁石,或者平息一片海浪呢?这在当时的我看来几乎是全无意义的(而后我曾为之深悔过,即便我依然对史昂的动机不敢苟同)。圣斗士本来就短寿,像他这样毫无节制地挥霍,恐怕连二十岁都活不到吧?
      可是我又偏偏动容于他那修炼时所特有的审慎姿态,柔韧矫捷远胜于任何一种我所知的草原生物。于是在他刻苦修炼的时候,我便坐在远处静观,带着令他愠恼的兴味,和一丝说来叫人诧异的,无端无由的不安。
      像是担忧他随时都会不堪身体的重荷而死去了似的。又好像是另外一些更为隐晦的,连我自己都尚且不能察觉的忧思。

      有一天史昂面有得色地对我说道,我很快就会领悟到第七感了,我会成为最先得到黄金圣衣的人。
      他通常是不屑于与我说话的,大概是觉得这既浪费他的时间,也妨害了他高尚的品味。
      不过,当他指望着能从我这里得到几分真心实意的歆羡的时候,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心中转过许多个念头,它们之中或有一二是可以取悦到史昂的吧。然而那却无关我于我的喜好了,于是我只是点了点头,哦。
      史昂苍白的脸颜上顿时浮起了一丝恼怒的红晕。像是惊鸿落在水波上的照影,芙蕖掩在碧色中的脉香。让我有片刻的失神。
      你居然对此无动于衷?!你太不明白身为男人的我们应该追求些什么了!
      对于史昂的怒气,我是有些茫然的。既然我们都是命定的战士,那么总有一天我们是要披上那金色的战甲的不是么,早一些和晚一些,真的有那么致命的区别,以值得我为此而日夜劳神吗?
      料想史昂如果听到了这句话,必定会讥诮地回敬一句,那么既然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你怎么不现在就去死呢?
      史昂是很有锐气的人。只是锋芒太盛,几乎像是要被折断。就如同一路功败垂成的险棋,总是令人心生惋惜。

      很快史昂就如愿穿上了白羊座的黄金圣衣,成为了我们之中获得认可的第一人。
      夺目的金色盔甲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在那一刹那我脑海里浮现出的竟幼时西席所教授的《论语》中的一句: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史昂的面容依然秀美,身形依然瘦臞,与我们相比也只能算是一位更为明净秀澈的少年,只是包裹在他身上的浴火般的流金,却已使他与我们杳若山河,而与真正披坚执锐的上古英雄无异了。
      而这一刻,让我们中的许多人萌生了对我们所选择的人生的敬意。
      当某种秩序以如此整饬恢弘的形式降临,总是会让人不自觉地服从,并以此种服从为傲不是么。(当然事实上战士理应服务于整个人界而非任何一种秩序,无论其看起来如何伟大。只不过明白这个道理已经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然而史昂倒像是不太高兴似的。他从头至尾只是微沉着嘴角,间或意兴阑珊地用脚去摩擦那沉甸甸的圣衣箱子。仿佛这一切荣耀,教皇的嘉许,旁人的仰慕,都与他无关了。或是略为失望于其毫无悬念的降临,竟使他失去了欣悦的福利。
      这自然引来了其他同期预备圣斗士的极大不满,而史昂才懒于理会他们究竟是说他装腔作势还是目中无人。他对失败者往往缺乏应有的怜悯之心,于是在某些时候就难免显得犹为残酷了。
      我想到了晨间他领受圣衣时看向我的那一眼,绯色的双瞳竟有些孩子气的恼恨,又有些犹疑。
      那一眼本该宣告他的胜利的,而最后竟不过是些不合宜的怅然,透过他的目光的波纹,一直印到我的心底。
      于是让我的心底也不自觉地生出了一股怅然。

      史昂素来少年老成,疑思重重。然而这些疑思却从未能打扰到他坚定的主张,反倒只能让它们更为坚定罢了。这是我所不理解的。而此后,他竟待我亲近起来。仿佛我是他的一位挚友,也从未惹恼过他。
      到我取得天秤座黄金圣衣时,史昂像是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有惊无险,不过凭你这种人,恐怕到死也不会成为什么出色的战士,他有些轻慢地说道,因为你没有志气,对力量根本没有向往。
      对于史昂的话我既有些吃惊又有些迷惑,我以教皇的逻辑辩驳道,黄金圣斗士是依靠爱与正义取胜的,而绝非蛮力。
      史昂嗤笑了一声,你听教皇胡说呢。他极不恭敬地说道。

      在我坚信着爱与正义乃是驾驭着我们所向披靡的神迹之时,史昂已在竭力地论证它们无非是血池地域里两只宿业仇恨的怪兽罢了。
      而这无疑是拉开我们之间的论战的序幕。
      什么是爱?什么又是和平?为了爱与和平你要去杀死一些人,莫非这些人就活该被剥夺了爱与和平的权利么?还是说神的爱与和平事实上这样偏颇羸弱,竟无力惠及所有的世人?口中解说着这两个连自己也不知其深意的词汇,就指望着能春风化雨,这岂非是笑话么?
      对于史昂的咄咄逼问我感到无力而又担忧。
      有些事物是不能因为我们尚不能感知其存在便加以否认的,蝼蚁如何能明了人的忧思呢,如是观之,人又何以能够理解神之所求?既然爱与和平在历代圣斗士之间口耳相传,我们又何妨相信它们至少曾经驾幸大地呢?归根结底,它们并不妨碍我们去为着天下人利益而战斗。因为我们的心中,自有公义存在呀。
      史昂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忽然笑了。他的笑容里仿佛有一计微不可闻的叹息,看起来竟有些凄惶。而这样的凄惶,是绝少出现在史昂沉静自持的脸上的。
      童虎,你不明白,这世间只有一件东西是真实的。或许我刚才的话错了,可是我不会相信的。

      之后的几年史昂忽然变得谦逊且合群起来。他鲜少流露出对教皇的说辞的不以为然,也不再试图羞辱那些不足够出类拔萃的战士(自然也包括我在内),让他们意识到与他共享一种荣誉不仅是一种错误更是一种罪恶。
      然而与此同时,史昂与我却形同陌路,再无来往。或者我们本来就言浅交浅,只是在过去他不肯搭理任何人,倒显得我们之间尤为亲密无间似的了。
      我几乎要以为那张秀美的脸上如醉染般的绯红不过是我梦中的一抹绮思罢了。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史昂才会沉默地看着我,以他一如过去的眼神,有些孩子气的恼恨,又有些犹疑。在志得意满之余,竟像是带着一种若有所失的辛酸。
      似乎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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