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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花酒 ...

  •   青楼,也多少是有些世俗的存在。
      纵然别处特别,标志性人物还是要守规矩的——譬如这个声音很尖脂粉味很浓的妇人。
      本是个普通的老鸨,放到这儿,却反而显得不一般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将心思移到了别处。
      ——来时陆小凤说的那个老板娘。不是朱停老婆的那个老板娘。

      “她是个让人无法忘记的人。”
      让陆小凤这样夸奖的女人虽然不算太少,但也绝对不多。何况,他说的是——“人”。陆小凤在评价一个女人时从来不会忘记加上前面那个字的。
      “她那个年纪的美人我见过不少,可是像她那样美的实在不多。脸上敢一点脂粉都不涂的,只有她一个。”说起她时,陆小凤的声音难得的认真:“她并没有把自己保养得多好,可是绝不会有人会在她面前去在意那些。我一直想找个词形容她,可是一放到她身上,那些高贵,迷人之类的东西,听起来都变得很傻!”
      “听起来,是个不能不记住的人!”花满楼微微笑了。
      “却只有一点不好!”陆小凤说着,叹了口气。
      “什么?”
      “她常说她收养的干女儿怎么怎么好,却从来不肯让我见一次!”
      “看来她很了解你。”
      “我知道她其实也在千芳斋!”
      “莫非你想趁这夜里溜进去?”
      “我虽然不是君子,也不是色鬼!”陆小凤笑道:“何况我还不想跟老板娘翻脸。”
      花满楼很了解陆小凤,他不喜欢强人所难,更不喜欢强朋友之所难。
      不过他也是个很喜欢看美女的人。天知道一个人看过那么多美女怎么还能这样热情。再加上那驴脾气,这个见不到的美女想必是很要了他的命了。
      ——不过话说回来,人生是个奇妙的东西。
      它处处有转机,爱拼……才会赢。

      那妇人扭着不很明显的腰部出去了,门“砰”地关住。
      “恭喜。”花满楼微笑着抱了抱拳。
      “多谢。”陆小凤悠闲地端起茶,喝了一口,烫到,又放了下来,摸摸眉毛道:“不过老板娘为什么偏要挑个自己不在的时候解禁放人?”
      “小心了,这种奇怪的好事情,通常都是很麻烦的。”
      “陆小凤不怕麻烦,只怕没有美女和酒!”

      如今至少有了一样——一个女孩子轻轻推开了门——陆小凤似乎没有道理会是这样一张脸。一张好似嘴里刚吞了个核桃,又好似刚被核桃砸歪了嘴的脸。
      “这步子也未免太慢了些。”花满楼听着动静,微笑想着:“大概是个懒姑娘。”
      那女子慢慢走上前,瞥一眼陆花二人间的两张椅子,毫不犹豫坐到了花满楼旁边。
      于是有香气袅袅婷婷地飘了过来——美女么,总是香的。却香得独到,像是祛了苦涩的药草,又像是添了雨水的日光。
      ——世间万物,虽然不能映进花满楼眼里,却也能在他鼻子里找到各自奇妙的所在。
      “陆小凤那个家伙。”花满楼忍不住有些想笑:“竟也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事实上,陆小凤并不是安静。他只是很苦涩。
      因为这个美女实在一点也不美。还不如街上卖豆芽儿的张大婶……
      耶?等等!
      “我就知道。”陆小凤得意地清了清喉咙,终于开口:“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喜欢这面具。”
      ——这声音很清很亮,花满楼一下想到了溪水间光滑的石子。
      “哦?”陆小凤挑了挑俊秀的两道小眉毛,拉长了声音:“莫非你是个麻子脸?还是被人偷画了乌龟?”
      最低级的永远是最有效的——他饶有兴致地等着对面的反应。
      对面轻飘飘来了一句:“不是。没有。”说着不客气地为自己倒了杯茶,悠悠端到唇边。
      花满楼笑了。
      陆小凤忽然有一种被人联手砸场的错觉。

      “陆公子,老妈子给你们送酒来了!”
      一直气定神闲的女子突然对陆小凤猛摆了摆手。
      “原来你还怕她知道?”陆小凤摸摸眉毛,朝那女子温柔一笑,转头就喊:“有劳送进来罢!”
      那女子扔下茶杯,一下蹲到了花满楼身后。
      “陆公子,方圆十里地可都找不着这样好的女儿红了,您先喝着,要是不够……”她说着看见了花满楼背后,惊问道:“你……你在干什么?”
      “这位公子身体不适,我替他揉捏揉捏。”声音居然变得很羞涩。
      “腰椎间盘突出,老毛病,实在有劳姑娘了。”花满楼微笑着说道,很应景地咳嗽了两声。
      “公子不必客气。”还在羞涩。
      那妇人神色显然不悦,但陆小凤已在摆手:“你下去吧!”
      于是门再次关上了。
      那少女从花满楼身后出来,坐回桌边,看了陆小凤一会儿,忽然开口:“陆小凤?”
      陆小凤点头。
      于是她转向花满楼:“花满楼。”
      ——这次乃是个肯定句。
      花满楼微微一笑:“姑娘认得在下?”
      “我画过你们的像。”她点了点头:“老大常夸你们。”
      ——老大,自然是老板娘了。干娘这称呼,配她也确实老了。
      “花满楼,原来你早认识老板娘!”陆小凤叹口气道:“我竟以为你真是个老实人。”
      花满楼不理他,对女子道:“花某虽有心结交,但一向未曾得缘。姑娘没有记错?”
      “千芳万味,是同一个主人。”
      万味……
      花满楼恍惚间记起,城郊那一间唤作万味园的素菜馆子里,有一把好琴——更有一个知音人。
      原来如此——有些人,确是不能忘的。
      哪怕缘只一面。

      女子出去了,因为陆小凤想看一看他在画上是什么模样。
      于是,厅里剩了一对朋友自己谈话。

      “我一直以为我虽不算好男人,至少是个好朋友。”陆小凤忽然又道,意味深长地瞟了花满楼一眼:“可我竟然不知道你腰椎间盘突出!”
      花满楼笑了:“老实说,我还不太清楚这是个什么毛病!”
      陆小凤冷冷:“你什么时候开始撒谎都不用眨眼了?”
      “我撒不撒谎都会眨眼的。”
      “……还会贫嘴了!”
      “心中无愧,除了撒谎,其他很多事我也一样会做的。”
      “唉。”陆小凤叹口气:“说来说去你都是君子。你为什么这么君子?”
      “世上有你陆小凤,别人就只好都跑去当君子了。”
      陆小凤猛翻白眼,那个冷冰冰还不漂亮的小姑娘已经让他觉得很倒霉了,花满楼还突然变得这么会耍贫。
      祸不单行,内忧外患……

      “她是不是已经洗洗睡去了?”望着桌上已经快空了的两个大酒坛,陆小凤突然觉得自己和花满楼就像两个大傻子。
      “等等吧。”花满楼神色悠闲。
      “西门吹雪找老婆都不用这么久!”陆小凤沉下脸。
      “莫忘了他现在身边有个孙姑娘了。”花满楼笑了。
      “你觉得西门吹雪会娶她当老婆?”陆小凤摸摸唇上两撇眉毛。
      “也许会,也许不会。”
      ——跟没说一样。陆小凤哀叹一声:“西门吹雪生个娃去打酱油都不用这么久……”
      花满楼有点不满:“你为什么不试着静下心来?”
      “静下来干嘛?”
      “这里的风很舒服。气味也很好闻。”
      看着又轻闭上眼的花满楼,陆小凤来了兴致:“这样好的风,真该为它高歌一曲!”
      也不管花满楼同不同意,他敲着桌子就唱了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词太短,只好又唱一遍。
      然后又一遍……
      ……

      门开了。
      花满楼长吁口气。
      “我方才在奇怪为什么人都往大厅去了。”女子缓缓走进。
      “姑娘现在想必不奇怪了。”陆小凤笑眯眯回答。他一向很满意自己的两根手指,但也从不会低估自己一嗓子的杀伤力。
      女子走过来,把手上东西递给陆小凤。那是两卷有点皱有点破好像还有点小发黄的纸。
      陆小凤有点明白她为什么要去那么久了。翻箱底是个力气活阿。

      陆小凤知道花满楼不是西门吹雪那样一定要衣服白得连雪花都要惭愧地飘回天上才肯穿的人。相识多年,陆小凤见过他白衣翩然的惊鸿风姿,却也在花府宴席上看到了一身紫袍,头束金带,雍容逼人的花家七公子。
      却不知为何总是觉得,月白色,方才是最花满楼的颜色——就像这泛黄纸页上,那一个临花闲立的影子。
      宛若轻风拂了春水,似动似静,如何也看不分明。

      “像么?”花满楼轻摇着折扇。
      “是花满楼化画中人,还是画中人化花满楼?”
      “你呢?”
      虽有些被人无视自己难得发作的雅兴的不快,陆小凤还是笑道:“连你都画得像,我自然……”
      他的四道眉毛总是比那些凭空的气韵神采现实得多吧。
      可是打开画卷时那后半句话他却怎么也没说下去。
      “…………”
      “老大只说她从没见过眉毛和胡子能长得一样的人。”有声音在旁适时响起:“我不知你是眉毛像胡子,还是胡子像眉毛,所以……”
      ——虽然适时,却悠闲得有些讨厌。
      “所以你就一样画了一边?”陆小凤无限悲愤。
      “这样至少是半个陆小凤。”那回答的样子也是一般悠闲。
      花满楼一边悠闲喝茶,一边悠闲微笑。
      ——讨厌阿讨厌。

      顺着半边浓眉虬髯——所谓浓眉者,集正常青年男子之四五条眉毛之大成者也——半边却形似神也似的自己,陆小凤看到下面落款。
      “苏远山?”
      “是。”
      “画画写字什么的不是应该写名号的么?”
      苏远山迟疑了一下:“我觉得,很酸阿……”
      …………
      窗外,天色愈发淡下了。
      苏远山又开口——看不清表情,音色里却含了些犹疑与不安。
      “……你们好像不知道老大为什么叫我来?”
      “她不说。”陆小凤耸了耸肩:“我们也不会算命。”
      “或许她说了,只是你没猜出来。”
      “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可能猜得出来?”
      “你知道世上什么动物最喜欢说别人黑么?”
      陆小凤一愣。
      花满楼淡淡道:“好像是乌鸦。”
      苏远山“恩”了一声,又问:“那什么人最喜欢说别人混蛋?”
      这下不必花满楼说陆小凤也知道了。
      “大混蛋。”
      陆小凤很老实地报出答案,叹了口气。
      “……然后呢?”陆小凤很无力地发现苏远山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
      “什么?”
      “这个人有个毛病。”花满楼总是适时替朋友说话:“被骂了之后,常常还想问问为什么。”
      ——其实这也不算毛病,谁愿意被不明不白骂一顿呢?可是听花满楼这样一说,好像真的很傻。
      “一山总是望着另一山矮,两只乌鸦也只会瞧见对方是黑的。”苏远山放下手中茶杯:“这种事,谁会知道为什么?”
      男人总觉女人多心善变,女人又总觉男人薄幸寡情,这种事,谁又能说清为什么?
      “有人叫我凤凰,有人叫我小鸡。可是今天看来,我好像确实更像乌鸦。”陆小凤叹道。
      “一个人若是能知道自己是乌鸦,就还有药可救。”花满楼笑道。
      “所以你们快走吧。”
      这个弯转得太快,那两人愣了一下。
      “你们知道千芳斋是青楼么?”
      “不知道来干嘛……”两人暗想,没说出来。
      “也不全是。”苏远山接下去道:“有人卖身卖笑,也有人卖歌卖舞,卖画卖字。甚至卖青菜卖土产。”
      “来的人都知道,但很少人真的相信。”
      “若说这里的生意常是赔本……不知有没有人信。”
      “信。”那两人缓缓点头。
      “哦?”苏远山的眉毛该是挑了一挑,却可惜看不出来。
      “我知道老板娘不收赎金,有谁要走时,还会给笔盘缠。”陆小凤道。
      “她说一个女孩子想靠自己生活下去不是很容易的事。她一向欣赏这样的女孩子。”苏远山点头。
      “所以生意越好,她大概会越不高兴。”花满楼开口道:“大概是恨不得这里关门大吉吧。”
      “那么……”苏远山缓缓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那两人缓缓站起身来,拱了拱拳道:“告辞了。”
      苏远山两指捏起被扔在桌上的那一条封酒红布,朝他们挥了几下。
      ——那鲜亮的颜色,有点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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