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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华山巅鬼仙见真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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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而来的,正是昨夜梦中的白衣青年。
此刻他换上了一身白色的休闲装,手执玉笛,漫步山间。山岚轻抚他清雅的轮廓,行走间闲适而优雅。
晨曦中,那人的脸色竟比昨日更为剔透洁白。
漆黑的碎发在曙光中微微发亮,他的唇角勾起,双唇色淡如水。
松烟望向她,灿然一笑。
云海上,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点漆般的墨色凤眸,摄心夺魄,仿佛山间迷人心神的精灵。
“华山云海?姑娘好雅兴。”松烟笑吟吟道,双眸似水。
“嗯……”知道眼前的美男其实是鬼,林如婳突然有些局促,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闷声应了句,很是疏淡。
可那白衣青年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凤眸弯弯,走到少女身边,柔声道:“眼前这素色的云海固然美妙,可若当烟霞东照,则更令人神移。”
说罢整了整衣襟,自然地和她并肩坐下,共看天地。
此刻山峦间静默,茫茫云海中,唯有二人。
有那么一瞬间,林如婳感觉这一幕,竟是像极了古人独钓寒江雪时的意境。
云为江河湖海,心为垂钓之弦。
天地万象,愿者上钩。
当真妙不可言!少女不禁心间一动,抿嘴含笑,不过很快又正了神色:不对,这鬼仙可是来取自己性命的!现在可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瞄了眼松烟,只见他肌肤犹如白雪,美目清扬,嘴角的那抹浅笑更显的平易近人,十分可亲。
暂时应该还没危险,林如婳定了定神,略松下一口气。
“看那边。”松烟似乎并没有感到她的查探,向如婳轻声道了声,修长的指尖指向远方。
林如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东方云海中,一道金光忽地从云底冒出,接着第二道、第三道,诡谲变幻,霎时间,云海里水在流,云在行,翻腾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高远的云,渐渐倾泄出一幅幅水墨画,染上了胭脂般的颜色,幻化出片片花海:娇艳的牡丹、含羞的芍药、清淡的水仙花、优雅的寒梅……在天空中争奇斗艳。
天空犹如画布,而那执笔之人的笔调超脱而大胆,用色张扬而洒脱,绘出狂想与梦幻般的精彩。
旭日东升,云海升腾,天地焕然,流光溢彩!
这才是真正国画大师的手笔。
云儿依偎在山顶端,朝霞映照,天际辉映出万般光彩。空中,橘红色为底调,透露着温情、韵律、炽烈;烟紫为辅调,朦胧而浪漫,如轻纱缭绕。
云海里,林如婳的瞳孔仿佛可见沸腾着的火焰,正燃烧着最明艳的盛火。
朝霞九缕,染红东方,仿佛感受到一个孕育已久的新希望的即将诞生。这时的云,显得比人更激动,它们跳跃着,飞舞着,周围的一切都被它轻柔地拥抱着。
林如婳喜欢这种温暖生机,使人想到热情烂漫的夏天——夏日的阳光下,刚晒好的棉布连衣裙正随风轻舞,洋溢着干净柔和的美好。
金色的暖阳洒在她的侧脸,勾勒出精致的弧线,两颊的梨涡生动而明媚。
“好美……”她不禁轻叹出声。
是那种难得的、温暖直触心扉的美!
当年自己来到华山时,天气有些多云,并看不到日出时的朝霞的绚烂,而此刻在梦境中,居然呈现出了比现实中更为心动的景色。
“云海无垠,宠辱偕忘,”松烟轻声叹息,“然天地之间,物各有主,待到日升三杆,再美的流云终将悄无声息,没有什么是不幻不灭的……”
他垂眸,好看的眸子中几分执念与落寞,一闪而过。
林如婳心中警觉,不幻不灭?
……这就是他的执念吗?
云岚霞光中,白衣青年薄唇轻启,悠悠道:“林如婳,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吗?”唇齿间音容魅惑。
这句话的语义含混不明,若不是心中有防备,林如婳觉得自己一定会忍不住就说出了肯定的回答。
在一般人听来,估计多会以为是眼前美人的热烈表白,欣喜不已。
可是若是从一个鬼仙的口中说出,又奇怪地用了全称,林如婳不得不怀疑——这极可能是个特殊意蕴的咒言。
半夜如果有人叫你名字,不要随便答应。
她想起从小听老人们讲起的老话,不禁心头一冷,默默选择了闭口不答。
松烟对突然的沉默有些奇怪,回头去看她,却发现少女的眸中若有所思,眼神冰冷。
“怎么了?”他温声关切问。
“没怎么,”少女咬了咬下唇,忽而站了起来:“我只是很好奇,接连两天你都潜入到我的梦中,到底想要什么。”
白衣青年微微一怔。
少女目光清明,直视着他:“你编织的幻境,极费心思,分别是我人生中最害怕的、和最喜爱的,说明你已经窥探过我的记忆,并且有所企图。”
“你将我的遗憾修正,将我的欢喜变得更加绚丽,我很感谢,可是……”她顿了顿,见松烟眸里并没有杀意,微微一笑道:“虽然你步步接近我,使我放下防备,却迟迟没有出手伤害我,或者说——不敢伤害我。”
“先前,我一直想不明白,不过现在……大致可以猜出了。”
她上前一步,低声道:“你是有求于我,并且这个要求估计不像夺舍那般,只需单方面的行动就可以。”
“对吗?松烟,”少女目光一凛,盯着那衣衫如雪的青年,一字一顿玩味道:“或者说,轩—辕—墨?”
华山云海上,云朵突然停止了流动。
林如婳的手心有些冒汗,她不知这番贸然的挑明,是否会让让鬼仙恼火,干脆直接弄死自己。
她在赌,赌自己能否逃出这幻境,赌这鬼仙心存的善念。
或者是——他的法力已经不济了,无法直接取魂夺舍,只能通过别的方式。
林如婳微微沉眸,仔细观察四周:此次幻境中的细节比上次少了许多,人物也只有自己和轩辕墨两个人,明显是作支撑的法力不足。
她绷紧了神经,注意着轩辕墨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孑孑坏笑,然后化作什么妖怪,凶相毕露。
但是,却没有。
他依旧是那副皎皎若天上明月般的容颜,只是……
华山上,“松烟”的外貌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依旧是肤白若雪,眉目如画,只是一双凤眸更加地上挑,流转间摄心夺魄、顾盼生辉。
他的五官极为清隽通透,和画上那个少年也更像了几分:一样的风姿卓绝,笑容清浅,可眸光中却似有千言万语。
如果说,松烟的样貌是初夏荷塘中初绽的第一朵清莲;那么此刻他的原相——轩辕墨的模样,则是妖冶危险中带着清幽冷艳的白色曼陀罗华。
世间的曼陀罗有两种:红色的曼陀罗是彼岸花,相传为地狱之花,代表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而白色的曼陀罗华则为迷情花,他优雅而孤傲,本应在天上绽放……却误落入了凡间。
两人身后,云海凝然,天地寂静。
此刻,轩辕墨一袭白衣,腰束玉带,看衣冠正是唐朝时的装束。
那白衣素净的好像被空灵的雨水洗涤过,上面还绣着些梅花云纹,很是讲究。宽大的袖袍下,他的手指修长,莹润的指尖轻执一柄寒玉扇,微微透着清光。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这是看清了他真正的样貌后,林如婳心中冒出的第一句话。
但他没有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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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墨侧过脸庞,晨光洒在他笔挺的鼻梁和薄唇上,更显得眉目清雅如画,双唇色淡如水。
“你何时发现的?”他悠悠问,双眸微敛,看不透神情。
林如婳偏了偏头,考虑了一会,还是如实回答:“在你说自己叫‘松烟’时,我便有些留意了。”
古代,松烟正是对墨的雅称。
松木燃烧后所凝之灰烬,即是制墨的上好原料。
“端溪石砚宣城管,王屋松烟紫兔毫,”林如婳轻吟道,长长的睫毛微微扬起:“松烟即是墨,轩辕墨即是松烟。”
白衣青年面上一滞,似是有些丧气,却又唇角微微噙笑:“我还以为隐藏的很好。”
虽被认出了真身,可他却似乎并不着急,依旧好整以暇地打开了玉扇,修长的手指轻抚扇柄,笑吟吟道:“姑娘既然已知晓我身份,却为何没有惧色?”
“我为何要惧怕?”少女失笑,摊了摊手道:“我就一个普通凡人,如今困在千年鬼仙织就的幻境里,从进来那刻起,早已是生死由天。”
听到此话,轩辕墨不禁有些愧疚,道:“如婳,其实我……”
林如婳微笑打断他:“我对你的理由不感兴趣,鬼仙大人还是开门见山,有话直说,”她逼近一步,眼眸若星子。
此时的幻境中,天色已是大亮,两人就这么相对立于山巅,静默而视。
逆光中,轩辕墨的的面庞十分晶莹,几乎要倒映出光彩一般,可若仔细看便会觉察到他的异样。
此刻的他轻盈到,好像只要微微碰触,就会化作一片清辉乘风而去。
“也好,”轩辕墨苍白而优美的唇角轻扬,双眸凝然望向远处:“我,本是唐朝长安城里的一位画师,姓轩辕名墨。”
“姑娘猜的没错,”他低头笑了笑,淡淡道:“17岁时,我因一张画像声名鹊起,被破格召入宫,居御前画院十人之首,教导皇子皇孙们的画艺……”
“可是,”他的神情似喜似悲,“入了皇宫,我才知——作为宫廷画师,我虽地位高高在上,可描绘的每一幅作品,却都应切合宫廷政治的需要,再也无法随心挥笔,追寻画艺之真谛。”
“我的理想无法在这朱墙深宫里实现,更何况……” 他轻叹了声,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没过多久,我就被迫卷入了一场皇室的斗争,成为了棋子。”
“而当时的我……却浑然不觉。”
他轻笑,声音却微微沙哑:“只因画了一幅不该画的画,我被判入无赦牢。”他摇了摇扇子,唇角一丝虚弱的薄笑。
“然后?”林如婳小心问。
“我死了。”轩辕墨道,点漆般的眸子中不悲不喜,却又像是盛满了无声的恸哭,无声的嘲笑。
以及——无尽的不舍。
“冤死牢中,声名狼藉,草席一裹掷于荒野,”他轻笑,“生前心血几近全毁……”轩辕墨边笑边有些微微的咳嗽,可嗓音却极为的平静柔和,仿佛在讲述他人的故事。
“虽然肉身已死,可我的神魂仍有执念未了……”他喃喃道,眼神里充满了眷恋,“我想继续画下去。”
“哪怕是以附身的方式,继续执笔。”
“哪怕鬼关无姓,三山无名。”
“哪怕肉身不在,永无解脱……”
阳光中,林如婳看见他苍白带笑的嘴唇,微微的弧度,好像淡墨烟雨中若隐若现的山水,虚弱无力,却又清朗开怀。
“我,还不能消失。”他微微一笑,望向林如婳的眼眸恍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