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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〇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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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的气氛有些压抑。
舅舅沉默地饮酒,舅妈给她添菜,表哥表弟闷着头不说话。
外头大雨瓢泼,财宝有些不安地开口:“听说这雨下了好久。”
“唉。”舅妈红了眼眶,“米县今年就没太平过,这日子啊,都快过不下去了,马上锅都要揭不开了。”
财宝小心翼翼地搁下筷子。
“别听你舅妈瞎说,”舅舅把筷子又塞回她手里,“吃。”
“我哪里瞎说了?今天又有个伙计来辞工让我给结工钱,家里哪还有钱?上一个辞工的伙计工钱都是折成粮食搬走的!”
财宝看着碗里的米饭,一时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当年爹辛苦了半辈子盘下了店,眼瞅着苦日子就要过去,阿梅突然就要远嫁,谁都劝不住,爹平日里最疼她,伤了心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一群老伙计。我这些年苦苦支撑,熬过了人祸却躲不过天灾,看来这家是要亡在我手里了。”
“我就说让你辞退了伙计关了店跟我回娘家先避避难,你非不听,这哪天海妖上岸,才真是都要亡在这里!”
“说得轻巧,工钱都拿不出来我拿什么辞?”
“那就让他们搬!家里想搬什么搬什么!大不了就搬空了!”
眼看着舅舅舅妈就要吵起来,财宝小声开口:“我这里有些银钱。”
舅舅舅妈被财宝那一包袱的金银珠宝闪花了眼,一番血脉情深的言辞表示一家人生死相随再不分开,就顺理成章地拿走了那个沉甸甸的小包袱。黑脸白脸没白唱,老套又无聊的剧情。
夜里,海边掀起巨浪拍上海岸,拍碎了渔船,拍碎了所剩无几的渔家,卷走了几十口酣睡中的人。
一早舅舅就去了店里,舅妈则指挥着表哥们往马车上搬东西。
财宝问,这是做什么呀?
舅妈答,海妖要上岸了,得赶紧走。
财宝问,我能不能出去一趟?去去就回。她想去找李叔李婶,催他们快些启程,不用等她,她有家人了。
舅妈挥挥手,去吧去吧。
一路上都是逃灾的人群,财宝一身湿透跑到了张员外家的后门。
“这孩子!怎么淋成这样了!快跟我走!”老李终于等到人,一把抓住她就往要马车上塞。
“我找到舅舅了!”
“好好好,找到找到,快快快,快上去。”
“李叔李婶,我不跟你们走了,我跟舅舅舅妈走。”
老李这才反应过来:“你,你舅舅舅妈,要带你去哪儿啊?”
“回舅妈娘家。”财宝把李叔扶上马车,又拍了拍马,“你们快走。”
天阴沉沉地打着闪,路面上的水已经没到了小腿,财宝逆着人群跌跌撞撞往舅舅家跑。
跑到家,院门已经落了锁。
她突然有些慌张,转身又往舅舅的店里跑,正赶上一个老伙计从里头出来。
“我舅舅呢?”
“谁是你舅舅?”
“这的掌柜。”
“走啦,早走啦,一大早来散了些铜板就走了,孩子,你赶紧逃难去吧。”
财宝走在大街上,她不知道该逃去哪里。娘亲的故乡她还没能好好地看上一眼,刚有的家也没了。
与此同时城外飞驰的马车中——
“小宝……”
“小宝什么小宝?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赶上这灾年,我能喂活俩都不容易,再加一张嘴,我们一起去喝西北风!”
海浪滔天,海妖现身,跨上了岸。
人们吓破了胆,张黄逃窜。财宝怔怔回头,就看见一只巨大的三头怪物,一身青鳞,身似龙,头似蛇,巨口獠牙,所过之处断瓦残砖。
财宝被扑面而来的海水冲倒,抱住一棵老树将头露出水面,恍惚间看见一个男人身披战甲,腾身而起,一支长戟削去了海妖一个脑袋。
海妖痛苦地嘶吼,在地上扭动翻滚。
财宝攀上枝丫:“战,神?”她只听娘亲形容过,战神身披金甲,手持双戟,眉眼凌厉。
战神诧异。
凡人看不见神。
洪水中的小丫头抹开脸上的碎发,露出一张圆乎乎的脸。
他在西边捏的小丫头怎么会出现在东边?
这一刹那的分神被海妖敏锐捕捉,第二个脑袋张口狠狠咬向战神,恨不得生吞了他。
战神及时格挡,却还是被獠牙扎穿了肩头,一只长戟飞了出去。
海妖见得逞,第三个脑袋也甩了过来,想将战神撕成两半。
财宝见状,猱身而上接住飞落的长戟双手握紧,使出吃奶的劲扎进了甩来的那颗蛇首的眼睛里,剧痛的海妖仰头一甩,财宝松脱了持戟的手,整个人被甩了出去。与此同时,战神挥戟斩断了咬住他的蛇首:“财宝!”
财宝就这样沉入了汹涌的潮水里。闭上眼前她想,终于可以去找娘亲了。
潮水退去,米县面目全非,不过人类总是能从各种各样的灾难里努力攀爬挣脱出来,没多久就恢复得七七八八。
海面十分平静,每日潮涨潮落,仿佛之前那场灾难只是个梦。
一年后,渔民在离岸不远的淤泥里发现了一尊纯金人像,眉清目秀,雕琢精致。大家哪里见过这种宝贝,传来传去就成了保佑米县再也不受水灾的“天降菩萨像”,被鞭炮齐鸣地送进了匆匆修建好的庙里。
财宝被旺盛的香火给熏醒,没见到娘亲,却看见脚下匍匐着许多人,正虔诚地对着自己磕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她问。
但是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听见她说话。她想去扶起一位磕头的老人,却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
财宝就这样被人拜了九九八十一天,等来了战神。
面对这个塑造了自己的神,她说不上来是感激还是委屈。
战神一脸慈祥地望着她:“小财宝,你铲除海妖有功,恭贺你荣登仙班。”
财宝:“我动不了。”
战神摸了摸她的头:“你因意外立功成仙,仙阶低,修行之路漫长,小小地仙总是要慢慢来的。”有如此旺盛的香火滋养,已经比绝大多数小仙幸运了。
财宝:“我不要当神仙,当神仙一点儿也不好,会被咬。”
战神有些局促地找补:“那海妖在王母娘娘的瑶池里偷喝了几百年的琼浆玉露——”
财宝不听:“我要娘亲,我不要当神仙。”
战神指了指从殿外进来的一名少妇,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你的娘亲已经投胎转世了。”
财宝怔怔地看着那个熟睡的婴儿。
战神仿佛一个骗子:“你在此处好好修行就能保她一生平安,你愿不愿意?”
财宝点了点头。
上一世娘亲照顾她,这一世终于可以她庇佑娘亲了。
女婴长大后每个月都会来庙中供奉香火,不曾断过。
财宝看着她长大又老去,行善积德,一生平安,再入轮回。
三个轮回之后,她迟迟没等来娘亲新的转世。
战神又来探望她:“小财宝,能动了没有?”
她能动了,能化成风摸摸娘亲的手,化成雨亲亲她的脸了。
战神:“跟我走吧,随我去降妖除魔。”
财宝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娘亲。”
战神慈悲地望着她:“等不来了。”
“为什么?”
“她用她三世行善的福泽,换你仙身自由。”
娘亲最知道她的脾气,压根闲不住。
“那她呢?”
“她自愿化作了雨神的瓶中水。来,出来见见她吧。”
财宝第一次踏出殿门,细雨淋在她脸上。
每一次下雨,都是娘亲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