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集》懒散小透明

12、盼归

　　“老头子，你看看你这肉，炖好了吗？”
　　李大妈冲着厨房外头喊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忙碌起来。她正在收拾鱼，一旁的不锈钢盆子里泡了满满一盆嫩豆芽。炒豆芽是儿子最爱吃的菜，赶早市买回来的豆芽根根新鲜饱满，肉乎乎，雪亮亮的，看起来煞是可爱。
　　儿子看了这个保准高兴。李大妈这么在心里寻思。
　　一想起儿子要回来，李大妈就笑的可开心。
　　儿子李皓从小学习优异，大了以后自己做主，进了公安的大门。头脑灵活，又肯吃苦，没几年，得到的荣誉奖章就越来越多。一旦走了这条路，人就是国家的了，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呆在家里的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提心吊胆的笑。这回好不容易得了空，说要回家吃饭，当妈的自然想多做点儿好的。
　　“快点儿啊，磨蹭什么呐，你？”
　　见着外头迟迟没动静，李大妈又催了一句。
　　李大爷放下报纸，摘下花镜压到上面，扶着大躺椅的把手站起身，略略活动几下，这才慢悠悠的朝厨房走，一边念叨:“催什么催，这不是来了吗。”说着，抬头向钟表的方向看一眼，“这才十一点，小子不说十二点回来？还一个小时呐。”
　　“瞧你说的，万一皓皓提前回来咋办？”李大妈顶回去一句，手中速度未减。
　　李大爷进了厨房，正揭开锅盖，白气“腾”的冒出来，肉香立马盈满了整个厨房。
　　李大爷一边用勺子轻轻搅搅锅，一边乐呵呵的回应:“提前回来正好，还能歇口气儿，难不成还进门就吃饭呐？怎么着都得先喝口水。”
　　李大妈不甘示弱:“那又咋了，反正我不能让我儿子饿着，这孩子都瘦了。”
　　鱼收拾好了，放调料腌着准备上锅。李大妈正在切火腿放到盘子里“码花儿”。
　　李大爷把火再关小，文火慢炖让肉更加入味儿。听了李大妈的话，笑道:“过年前儿不是视频过吗？我觉得呀，他还那样，没变，就你隔着屏幕都能看出瘦了几斤几两。孩子大了，知道照顾自己，咱儿子从小就让咱们省心。”
　　李大妈依然不服气的嘟囔:“这不都快半年了嘛。”
　　也是，快半年了，心里头放不下，但怕打扰到儿子工作，连电话都不敢怎么打。
　　说到视频，李大妈又一阵感慨:“这手机就是方便，有啥个事儿打个电话，发个短信，比咱当初那会儿去个信小半个月都没音儿可强。”
　　李大爷也跟着应和:“可不是嘛！时代变喽，老喽。”
　　他洗净一根黄瓜，打算再添道凉菜。手起刀落，“当当”几声，案板上就多了一堆翠绿的细丝。
　　李大妈笑:“得了吧，这回知道说自己老了。哎，凉菜你少弄点儿，儿子吃不得多少凉。”
　　豆芽已准备好，此时正下锅翻炒。
　　李大爷“哎、哎”地应着，手底下须臾间就多了一小堆儿成条的豆腐干。他抬眼望了望，说道:“少放点儿盐，小子口淡，哪像你口味那么重。”
　　李大妈有些不耐烦:“行啦行啦，瞧你瞎操心个劲儿，我还不知道嘛？”嘴里说着，手下里将盐勺里的盐少颠了颠。趁着翻炒的空档，李大妈又招呼着:“老头子啊，给儿子晾杯水去，一会儿好喝。”
　　李大爷拌好凉菜搁在一边，擦擦手:“得得得，就知道指使我。”
　　他说着，乐呵呵的逛到茶几前，翻出一直都舍不得喝的茶叶，取壶，倒水。
　　日头升的更高了，明灿灿的阳光跳进屋里，铺成满地金黄。
　　石英钟早已敲过十二下，锅里“咕嘟咕嘟”的泛着肉香，李大妈时不时的跨过厨房门进进出出，不知要忙些什么。壶里的茶水又换了一次，李大爷端坐着继续翻看报纸，眼睛不住的往时钟上瞄。
　　期盼的门铃声终于响了，李大妈双手在围裙上胡乱的抹几下，急步冲到门前。刚一打开门，双眼便弯成了一对儿月牙儿。
　　“哎呀，快、快，快进来！”
　　李皓穿着一身整洁的衣服，脊背挺直，利落的像是一柄剑。嘴一咧，笑出一口小白牙。
　　他随着李大妈进到屋里，喊了一声妈，又转向沙发上的李大爷，叫了一声爸。
　　李大爷盯着报纸没动，只是点点头，淡淡的应了一声。
　　李大妈忙把晾好的茶水端过去:“渴了吧，先喝口水，哎呀，快坐着这会儿啊，”她捏捏儿子的胳膊，轻轻抱怨道，“你看你，又瘦了。”李皓“咕噜咕噜”地灌了好几杯水，坐在沙发里缓过气来，李大爷这才放下手里的报纸，伸手拍拍儿子的肩膀招呼着:“走着，上桌了。”
　　李大妈早就忙前忙后的端了好些菜上来，炒豆芽，清蒸鱼，糖醋排骨，红烧肉……
　　全是李皓爱吃的。
　　李大爷按照惯例自倒了一杯白酒，李皓给李大妈和自己各倒了杯橙汁。一家人在饭桌前说笑，李皓向父母说着自己身边的趣事，说自己在哪次评比中表现优异，在哪一天得到了夸奖，又在哪次得了一个“XX标兵”……李大妈笑着盯着儿子看，李大爷自饮自酌，不时地回应一句，眼中闪着骄傲的光。
　　正吃到一半，李皓的手机响了。
　　挂掉电话之后，李皓反射性的站起身，又猛地停下了，他默默地收起手机看向自己的父母。
　　“爸，妈……”
　　他眼里的愧疚像是一块石头压下来，成片的阳光被搅乱了。
　　李大爷最先反应过来，哈哈一笑:“哈哈，好啊！国家正需要你这样的！好，好样的！”
　　李大妈从短暂地愣怔中回过神来，眼圈有些发红，却笑着对儿子说:“去吧。甭挂念我和你爸，我俩，好着呐！”
　　李皓走了。
　　他飞快的冲向小区门口。他的身影渐渐的小了，小了，像是记忆里那个背着小书包的小小背影。
　　儿子的身影，小了。
　　李大爷和李大妈相互扶持着站在阳台上，痴痴的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他们老了，只能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李大妈轻轻地说:“这孩子，饭还没吃几口呢。”
　　李大爷拍拍老伴儿的背，安慰道:“没事儿，下回咱再做。”
　　李大妈又说:“这一走，又不知道该啥时候才能回来了。”
　　李大爷沉默一声，说:“会回来的。”
　　李大妈微微的叹气:“这孩子，跑这么快干什么。”
　　天上悄悄的聚起一片云悠悠飘过。太阳忽的暗了一下，接着，又有几缕淡淡的阳光漏进屋里。风从窗口穿堂而过，抚凉桌上还未吃完的饭菜，在空气里化成一道清浅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