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非晚》faina

1、第 1 章

　　沈空桑不想承认，刚在G大入学的第一天，她就迷路了。
　　天色已入夜，初秋的晚风带着一丝微凉，吹拂在一栋栋早已亮灯的宿舍大楼间。而日间挤满了人的各院系新生接引和各种社团的报到处早已人影散尽，只剩下招新的横幅时而被风吹起，竟然有一种应景的荒凉。沈空桑沮丧地想着——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住在哪一栋了——天知道，白天刚打着车来到这所即将书写她未来四年大学生活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正门上那红底金字在阳光下熠熠发亮的不知是哪位名人挥毫写下的校名，便拖着行李箱马不停蹄地在新生接引处的学长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宿舍，上楼的时候，学长一边哼哧哼哧地搬着宛若千斤巨石的32寸行李箱，实在忍不住问道，同学，你是移了一座山吗？沈空桑嫣然一笑说小小地搬了个家而已。
　　学长看着她的笑容，有那么一瞬熟悉的恍惚，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你是不是之前那位很有名的小运动员，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
　　沈空桑眨眨眼，反问长得有那么像么？
　　学长老脸一红，挠挠头，说是吧......啥项目来着......
　　告别了那个倔强着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却又记性不好的学长，沈空桑长舒一口气，拿出从宿管阿姨那拿的钥匙，打开了宿舍门——里面空无一人，自己竟然是宿舍第一个来报到的。也没来得及收拾，只是把行李那么一扔，沈空桑便片刻不停地迅速离开宿舍楼，在校门口打了个车，往G市的另一头绝尘而去——这一切离她方才的初来乍到不到半个小时。
　　于是晚上再返回学校的时候，她已然忘记了自己的宿舍楼号。面对着这一栋栋复刻般林立在眼前的宿舍楼，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苏联时期的赫鲁晓夫楼，而这时候，连一个可以问的人都没有——初来乍到的被遗弃感使她更加沮丧。G市对她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除了全国鼎鼎大名的G大之外，还有国家艺术体操队的训练基地，就在城市那头。日间她跑到基地，在训练馆附近的一家咖啡店，整整坐了一天，什么都没干只是坐着，透过咖啡店的巨大玻璃窗，一直呆呆地看着训练馆的大门口，不时走出或者走进年龄相仿或者稍小的姑娘们，拿着器械，开始或者结束一天的训练时光。冰冷而又苦涩的咖啡入喉，她用勺子漫无目的地搅拌着杯子，时间仿佛在这个白色的咖啡杯中旋转，日落月升，直到最后一个人员离开，训练馆变得一片漆黑，沈空桑突然间觉得很讽刺，是在期待着什么么？明明在两年前的时候，她就正式宣布早早退役，新星过早的陨落总是能引起舆论一片哗然和猜测，要知道少年组时期沈空桑的名字是与世界青少年冠军联系在一起的，在这个体育项目还不是足够强大，关注度也不足够多的国度，这个名字被圈内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却在刚升入成年组没多久时，离开得这样仓促匆忙与利落干净，之后的她，告别了童年和少年时代同那个体育项目日夜相连的高强度训练与比赛的时光，回归了一种较之更加正常或者说普通的生活，升学、考试，仿佛连着记忆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烟消云散。
　　思绪仿佛飘浮在半空中，沈空桑低着头慢慢在陌生的校园里逛着，不知走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一片湖——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云津湖吧，G大的标志之一。没记错的话，前方正对着湖畔的，正是学校的图书馆。而沈空桑丝毫没有因为打卡一个新地点而雀跃起来，反而是慢慢地走向湖畔，一种冷然的、心如死灰的姿态，一步步的，朝湖畔走去。
　　“同学你没事吧？”
　　——突然的，沈空桑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一把拉住，仿佛有一股力量，将自己从某个临界点一把拽回来。一呆之下，回过头，却蹦出一句话：“你不会以为我要跳湖自杀吧？”
　　这是沈空桑第一次遇见陆非晚。
　　她们的相遇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白茶香的，那味道清新柔和，却又夹杂着一丝冷然的淡漠。不是那种或明艳或浓烈的女人味十足的香水味，而是浅淡的温和下，让你惊鸿一面却又只能遥遥观望的疏离——就像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即使是在昏暗的夜色中，也能看出对方那极为清丽的脸，宛若神妃仙子般看向自己。从小就奔波于国内国际大大小小的艺体比赛，见惯了形形色色大长腿美女的沈空桑，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转而信奉“美人在骨不在皮”，而面前的这位，连骨骼——在路灯暗黄的光影下，轮廓曲线有如一卷水墨画，清癯秀丽。如果是在平时，沈空桑可能会狠狠惊艳一把顺便不要脸地勾搭几句。而此时，她只是心情糟透了，带着极不礼貌的口气反问出这么一句。

　　“注意安全。”陆非晚也没生气，见无事，便放下了手，淡淡地说了这四个字便准备离开。
　　方才略带挑衅的语句仿佛一下子撞进了软棉花里。沈空桑有些憋闷，看了看对方淡漠的样子，莫名地心念一动，耍无赖道：“我一个人大晚上的在这哪能安全呀，学姐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去呗？”
　　“...学姐？”陆非晚眉头微皱，看向面前的小女孩，“你是新生么？”
　　“嗯，俄语系大一新生，今天刚入学的！”
　　“外院的宿舍应该在那边......”陆非晚正准备用手指过去，却被对方拽住了衣袖。
　　“送我过去好么？”仿佛是出于莫名的小孩般的恶作剧心理，又仿佛是为了测试对方的耐心，沈空桑飙起了演技模式，以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姿态抑或是得寸进尺的无赖，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像一只被遗弃的宠物狗，眨巴着眼睛，尽量表现出一种闪烁着期待的光的视觉效果。
　　陆非晚见过各式各样的新生，却没见过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夜色中安静地注视看着对方，那眸子亮若星辰，弄得沈空桑有点虚。陆非晚思考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拒绝。
　　两人几乎是并行走着，却是一路无话。耍赖成功的沈空桑心里有鬼，所以一直不好意思开口。陆非晚却仿佛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却没有点破。
　　“我记起来啦，你不用送啦。”快到宿舍区的时候，沈空桑停下脚步，开口道。
　　“一个人来G大报到的？”陆非晚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问题。
　　“喏。”沈空桑努努嘴，含糊地应着，不置可否。

　　“希望接下来的四年能留给你美好的记忆。”这是那晚离开前，陆非晚对沈空桑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轻柔，却又分外官方。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时，沈空桑才想起来还没有问对方的姓名——而对方也没有问自己的，扯平了不是——可是心中还是有着一种莫名的失落与压抑，想着这是自己来到G城以来收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关心”的东西，即使是那样官方，即使是来自于一个陌生人，她还是忍不住鼻酸。

　　“喂，你还进不进来？我快锁门了！”突然面前的宿舍楼传来了大妈洪亮的嗓门——沈空桑一看，竟然运气这么好，就是白天的宿管阿姨。
　　“真是巧，原来我住这！”
　　“还进不进来了！！”大妈没耐心听面前的少女不知所云的废话，不耐烦地喊道。
　　“来啦来啦~”好的，第二份关心收到，虽然它是那样的质朴与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