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劫之后·狐狸的姑娘》顾宝七

6、母仪天下2

　　西州九公主小枫，在西州当众抹脖自尽。
　　这件事，李承鄞该是再清楚不过了，当时还死死捂着本神的脖子，最后咽气了也是在他怀里的。他怎么可能若无其事，装傻呢？
　　居然还当众册封本神为…豊朝的…皇后？！
　　他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他如今已经是一位皇帝了，这将会给豊朝子民带来多大的混乱，他不可能清楚……
　　人们不会认为他娶了一只女鬼吗？此后他不会被冠上一个“鬼夫”的称呼吗？
　　小枫几次历劫，深知凡人把自己的声誉、看作比生命更珍贵的东西，尤其是皇亲国戚，简直拘谨极了，就在意自己百年之后、后人的评价。
　　那李承鄞就不怕影响吗？他可是圣上……
　　永娘一听，想狠狠往地上呸一呸，又顾忌到身处的场面是何其的隆重，只好忍住，忙道：“娘娘可千万不能说那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您还活着呢！”
　　那模样生怕小枫下一刻就去死一样。
　　小枫沉默不语，是，青丘九帝姬小枫是活的，而且活得很好；可西州九公主小枫却是死的，而且死的早早的……
　　若现在就翻车逃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一定会被团团围住，死路一条；可若乖乖受降，做了豊朝的皇后，那往后的日子定会鸡飞狗跳，因为人们会认为，他们的皇后是只女鬼，且会吸血吃人的……
　　毕竟凡人都很爱脑补，就单看志怪里的，那些个妖魔鬼怪的，大部分好像都会吃人，且爱吃人，听说有的还是为了自己的增长妖术、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维持容貌……
　　那么真正的神仙就来告诉你，若是凡人真有这奇功益效的话，那本神也就不用白费那么多精力修炼了……
　　但也许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干这些低级趣味的事，也说不定噢。
　　就在小枫纠结这些的时候，辇轿已经被放下，停了许久。
　　永娘手悄悄碰了碰小枫，小声道：“娘娘，快下来吧，陛下等急了。”
　　永娘的话，终于让小枫抽离了自己的世界，回过神来。
　　等急了？他还有脸不耐烦了？也不征求她意见，就擅自抬她过来，又擅自封她后位，把她架到进退两难之地，左右为难，他还好意思？！
　　越想越气，小枫两腮气鼓鼓的，清澈的清目染上薄薄怒气，眼睛本能瞪向那个方向――李承鄞！
　　可就仅仅这一眼，让小枫眼底的怒气尽数褪去，恢复懵懂，美目又是清澈见底。
　　在她圆溜溜的瞳孔中，照映的是李承鄞越发放大的身影。
　　她看见，在众臣恭敬拜手中，在长长的走道上，在一片朦胧中，在红毯上，李承鄞缓步朝这儿走来。
　　他颀长身量，鲜红的衣摆随他动作自由摇曳，玄色外袍长拖地下，垂至额前的十二旒珠微微摇摆，那双因为专注而光芒闪烁的星目时隐时现，举手投足间尽显皇族贵气，优雅得就像凡人所说的天神……
　　嗯，身材不错，宽肩窄腰，行走姿势也不错，散漫却不乏稳重，腰板挺得直直的，今天这衣服精致好看，玄红相间的衣袍衬得整个人精神抖擞、霸气侧漏，身上的龙纹威风凛凛，果然和本神看过的天龙原身一模一样！
　　哎？那本神到底是什么时候看过天龙原身的呢？？？不过在印象中，却是看过，至于什么时候，就不得而知啦！
　　昨日还埋怨这愣头青来着，今日却让自己大饱了眼福！哎，说到底，本神还是看颜值的啊……
　　看那张脸，宽额窄面，剑眉星目，下面是高挺的鼻梁，衬得整个五官都挺挺立立的。从本神这角度看，阳光照射在他脸上，倒是干干净净的。五官凑在一起，却是融合刚柔之间的。
　　鼻子再往下嘛，就是那张唇瓣，之前都是见它一张一开，吐出的语言全是用来骂人的，和本神吵架，但有本神在，他是丝毫占不到任何便宜的。
　　可现在，本神眼前，它始终是扬起的，勾着的，也是勾人的。
　　勾人……
　　小枫专注一件事时，是感知不到什么的，只听见有“咚咚咚”的声音，且越来越大声。甚至连李承鄞站在跟前好一会儿了，也浑然不觉。
　　“呵呵……”一道轻快的低笑声把小枫拉回了现实，她晃了晃眼睛，又瞪向眼前那个遮住阳光的男人，阳光在他身后，若隐若现；而他，笑得眉眼皆开，似乎阳光悄悄染上他眉梢，堪比这天气一般的晴朗。
　　“啧！笑什么笑？！”
　　小枫恶狠狠的，总觉得他的笑中盛满了得意。
　　然而，小枫的横眉冷对并没有让李承鄞有所收敛，反而更加“狂妄”，笑容更大，看得小枫直磨牙，差点就起身去打他，不过幸好李承鄞及时止住了。
　　李承鄞忙按住小枫肩膀，谄笑道：“别别别，现在可是隆重场面，别胡闹了。”
　　不提还好，一提小枫就来气。
　　“不是，那人刚刚说什么？我是皇后？你疯啦？！”
　　小枫怒目圆睁道。
　　李承鄞好整以暇，反问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他是在问本神这有什么问题吗？！问题大了！
　　“李承鄞，我想你可能忘了，在人间，西州九公主已经死了，这里哪还有太子妃给你当皇后啊？！”
　　要不是考虑到现在文武百官聚集、场面隆重，她早就嚷起来了，哪还用得着特意压低自己声音？
　　可男人却不领她善解人意的情，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能够让周围人都听得清。
　　李承鄞笑笑，随即认真道：“是你，豊朝的太子妃，很快便是我朝的国母。”
　　说罢，李承鄞微弯腰，伸出手到小枫面前，意思再明显不过。
　　即便是在场众人都行着礼，躬着腰，除了李承鄞和她，都不敢抬头来看，但小枫却很是能够感觉到他们的余光都聚集到这边，气氛已经把她架到这般处境了，情势所逼，她不得不愤愤、把自己手搭在李承鄞手上，任由李承鄞把自己牵出来。
　　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算你厉害！”
　　低头弯腰，小心翼翼，终于把头上的繁重和庄重的凤袍都弄出来了，小枫脱离了辇轿，站在李承鄞身旁，小嘴微张，喘着气，因为累。
　　好一会儿，抬头才发现，李承鄞的眼神直直的，又……傻傻愣愣的，眼珠子好像挂在……她身上？
　　纤细如葱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但还不见他回过神来，只好出声叫他：“李承鄞，李承鄞？”
　　“……啊什么？”
　　小枫反应了下，顿时得瑟道：“是不是被本公主的美貌给震撼到了。”
　　按之前，被戳中心思的李承鄞反应都会很大，可这次他却是低下头舔了舔嘴唇，看不出神情，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嗯。”
　　然而小枫耳聋，听不清他低沉的字，“啊，什么？”
　　李承鄞满脸黑线，行吧，与这蠢女人谈情，简直是弹琴，他难得忸怩一回，却……收效甚微。
　　“走啦！”
　　低低一叫，牵着小枫就往前走。
　　什么嘛……小枫莫名其妙被牵着走。
　　走道很长，红毯也很长，就像前世大婚时的样子，一眼望不到头，尽是绝望。
　　不过现在心境与前世不同了，没有绝望，没有沉重的心情；有的是脑海白茫茫的一片，以及后知后觉的气愤。
　　李承鄞拉着本神走了一段路，在一个指定地方站立着，才慢慢松开手，本神与他并肩站着，静静等待着什么才能走上阶梯。
　　这时，礼官喊道：“册封大典，开始！”
　　李承鄞不知道是不是把本神当傻子，先是低低说道：“跟着我走。”
　　后面一直提醒着本神，怕本神出错一般。
　　上了阶梯，本神始终听不懂凡人的繁文缛节的诏书，听不懂他们在念些什么，大概是夸本神贤良淑德、天下表率吧，其实本神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有那么多的优点……
　　终于礼官念完了长长的诏书，小枫和李承鄞面向文武百官，站在高处，接着李承鄞又大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国泰民安、天下升平这样的语言。
　　他说罢，又小声对小枫说：“该行礼了。”
　　小枫不发一言，与李承鄞一同作揖，左手放在右手上，缓缓弯腰。
　　又对着身后，行了一样的礼，最后是帝后对拜，当小枫对上李承鄞那双含笑的眼睛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别拿本神当傻子！”
　　好歹是历劫过几次，她也是懂得凡间的繁文缛节的，包括礼仪；李承鄞今天是把她当傻子了吗？
　　她不喜欢被人看低了去！
　　这大喜日子，估计李承鄞心情不错，总是笑着，脾气也跟着变好，带着哄小孩的意味，说：“好好好，小瞧了你。”
　　切……骗子。
　　小枫恨恨，与李承鄞对拜，身子放得比他低些。
　　待礼仪全部完毕后，李承鄞和小枫面面相对，小枫被他看得几乎老脸微红，毕竟一个男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你，还带着笑容，难免让女孩不好意思。
　　小枫眼神不自然放在周围，面上淡定从容，很是庆幸今天十里红妆，她的脸也画得浓妆艳抹，按照永娘的话来说，她是美艳动人得很；所以不容易被人察觉到脸红。
　　不然多没气势啊！
　　但余光扫到李承鄞，不由被他的动作给引起了好奇心。
　　只见他低头摆弄腰上的什么东西，小枫欲一探究竟时，他已经解下了腰上的东西，是一长条的、玄红相交的……
　　小枫瞋目，直直盯着李承鄞手上的东西。
　　李承鄞俊脸上还是挂着笑意，他专注看着她，不时低头轻舔嘴唇，走了过来，靠近小枫几步。
　　“这……”
　　他变得语无伦次，小枫很清晰看见他的手在抖，微抖。
　　“这……”
　　李承鄞头一次变成哑巴，说不出半颗字，只好用眼神告诉她什么，接着他弯腰，两手臂从她腰前环过去，呈现环抱的姿势，就像上次在唯品阁，给她量尺寸。
　　他在给她系腰带，系上他的腰带。
　　莫名的，小枫眼眶里掉出两颗大大的泪珠，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哭，只觉心里有一个打了很久的死结，忽然有一天被解开了……
　　小枫眼前模糊，看不清周围事物，包括面前李承鄞的脸，手摸上腰间，指腹摩挲腰带上精致的纹路和珠玉，相视无言。
　　小枫记得前世，她快死的时候，脑海里想到的是给自己捉萤火虫回来的顾小五、给自己系上腰带的顾小五，这样他就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了。
　　可她知道并且很清楚，顾小五就是李承鄞，李承鄞就是顾小五。
　　之所以一直纠结顾小五，是因为想给自己找个借口罢了。她知她爱的人，是李承鄞，深爱的人，也是李承鄞。所以她很怕，很怕阿爹阿娘阿翁、以及所有的西凉人会怪她……
　　不过这一切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与现在的她，也没有太多关系了。
　　姑姑曾告诉过我，神仙下凡历劫，就像凡人演一场戏一样，杀青了，也就结束了，入戏太深也只会给自己平添烦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