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修仙的日常》情辞

1、缘起

　　世间最后一只神凰殁了。
　　自己燃烧了自己，余一缕幽魂缚于一株枯朽的梧桐木上。
　　凰族不该绝，试问可有挽救之法？
　　神说：至苍生福泽，寻凰族万万年积攒的福泽之水，让梧桐木重获新生，给神凰重塑神躯。
　　福泽水浩瀚无边，属于神凰的不过指尖一滴。
　　神取来福泽水，欲助神凰。
　　万万没想到，这滴水当着诸神的面启了灵智，化了凡形。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皆是面面相觑。
　　吾神慈悲：既已成精，亦是你的造化。若你不愿，强求也是无益。可惜这凰族复生要再等上许久。
　　但将凰族万万年的福泽便宜了别人，岂不大亏？
　　“不如你在梧桐木下修行个万年，充盈这木头周围的灵气，或是给我解闷。如此，我便原谅你这小贼。”老凤凰如是说。
　　凤凰精魂凝神力略微敲打，这滴水就变回了原形。也就凤凰眼珠子那么大，还一副不谙世事的懵懂模样，看得神凰满心欢喜。
　　日落月升，四季轮转，这里没有。
　　一万年过去，这里依旧只有一抹红影和一滴水光。
　　老凤凰总是绕着树飞，太远的地方他去不了，精力都用来聒噪了。
　　小仙露每次都一本正经地打坐，对老凤凰的喋喋不休置若罔闻。
　　“小仙露，有朝一日梧桐木活过来，我就能用树枝造出三千世界，许给你一个小世界修行要不要？”
　　“小仙露，待我重获自由，我带你去看南方傻朱雀镇守的朱雀川，你猜那川里是水还是火？”
　　“小仙露，等我补好神魂，去给你求姻缘树上的姻缘结，让你也体会一番人世情缘的弯弯绕绕，看你以后还是不是这么无聊!”
　　……
　　老凤凰每次自说自话结束，就要盯上小仙露好一会儿，见真的没反应，才愿意自讨没趣沉沉睡去。
　　神魂也是要睡觉的呀。不然，万万年的长夜漫漫该如何度过？
　　摊上这么一个沉默是金的小仙露，日子好像没什么不同。
　　可是也是有所差别的吧。
　　比如说，说话有听众？
　　再比方说，只要老凤凰想，小仙露明明一脸嫌弃，却还是一字不漏地将话本里英雄救美、才子佳人的故事说来听。
　　这一日，老凤凰又是就那些陈腔烂词说了半日，小仙露竟然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认真听。
　　老凤凰破天荒脸红了，尴尬地住了嘴。
　　小仙露等不到下文，开了尊口。
　　“我要走了。”
　　老凤凰点点头，转而一脸不可置信，“这才第一千个年头吧？”
　　“你根本没有认真计数，这已经过了一万年了。”
　　老凤凰有些低落，“你要去哪？”
　　“我还没离开过这里，但我想去你最爱的人间。你说的世事繁华，我想去看看。”
　　“然后，我会再回来和你讲讲，这样就不是你说我听了。”
　　看小仙露一脸信誓旦旦，老凤凰总算有了好脸色。
　　“你要快去快回，要是还有一段露水情缘，那就更有趣了！”
　　“我会在这里等你。”
　　因为哪也去不了，不能陪你同去。
　　“好。”
　　一个没有约定归期的告别，再见往往都是不可信的。
　　他会去多久？也许人世繁华让他流连忘返，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可他想去，又怎能阻拦呢？
　　梧桐木生长在这暗无天日的泥泞里，方圆百里再无其他生物，纵然自己也是光明的火种，老凤凰心里也会嘀咕得发毛。
　　一只不能飞舞于九天的凰鸟，独困于方寸之间，憋屈。
　　小仙露在，还感觉自己有些价值。
　　他没修炼的时候，阑风伏雨都避不开。自己就能借助积攒的力量将他护于身侧，虽然他变回原形滚来滚去也很有意思。
　　再不济用术法把他与雨滴隔离开，若是纯净的仙露被打湿了，变浊了，可如何是好？
　　雨打湿水，甚是可笑，耐不过自己喜欢这么做。
　　小仙露走了，日子更难熬了。
　　一万年的光景，任凭外面风吹雨打，心中早已春暖花开。
　　任凭心里思念的种子发芽，老凤凰 心想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自然是，等他。
　　……
　　小仙露总是那么出人意料，就像他的诞生那般，三个月即是归期。
　　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世人有一句“人生恰如三月花”，却证明一切足矣。
　　“他们说凤凰栖息的梧桐木的树叶有起死回生之效，是真的吗？”
　　为什么你一回来就如此焦急地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是。”
　　“太好了!”
　　你什么时候也因着这些东西喜悦如斯？
　　“你在凡界，看到了什么？”
　　他低头沉思，口中吐露却非乐事。
　　“生、离、死、别。”
　　原来如此，我的小仙露还是那般澄澈，可是他没有看见我描述给他的那些，却是见了民不聊生的不堪。
　　“人很奇怪，求而不得越是求，结果自己痛不欲生。明明愚不可及，但他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礼尚往来，友谊长存。老凤凰，你一直很想要自由吧！”
　　霎时间狂风肆虐，小仙露身形不稳。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凤凰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感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铠甲在崩裂。
　　“你赋予我生命，我无以为报。我只能救你，可你要是活过来，梧桐叶可以救很多人。你比我有价值，你应该活下去。”
　　福泽之水自愿奉献，一个神魂能做些什么？挣扎从来都是无谓的。
　　“你想让我……救谁？”你这么努力，想求什么？一个神魂，最后无力到做不出任何的表情。
　　仙露愣了一下，最后腼腆地笑了。
　　“我只是想救你一个，你想救谁都可以。没有话本里的谁需要我求。”
　　小仙露没了气力，老凤凰痛不欲生，他要接受业火的灼烧，神的话一语成谶。
　　腐朽的木头生了光泽，绿芽打着旋接二连三冒出来，远方的黑幕偷来几缕光芒。
　　枯木逢春，凤凰涅槃。
　　凤凰火焰席卷天地，将自大了许久的压抑黑云吞噬殆尽。
　　曙光乍现，凤凰火羽是高贵的金色，火焰轻纱般流动，却可以焚尽一切。
　　可是仙露看不见了，像所有朝露那样，在光的触摸下，转瞬消逝。
　　“我还在庆幸你没被浮华迷了眼，你就这么去了。”
　　陪了我一万年，我哄骗了你一万年，你都无动于衷。
　　如今却是告诉我，万年的甜言蜜语比不上人间三月的花言巧语吗？
　　也是，人生恰如三月花，下句却是，倾我一生一世恋。
　　神凰没有离去，他在新生的梧桐木上又度了孤寂的万年。
　　只道是：原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神凰离去的时候，绕树三匝，毁了所有梧桐枝叶，舞于九天之上，一声长啸，声动梁尘。
　　最终只留下一滴血泪。
　　……
　　“大人，您真的要把他留在这里吗？这里如此污浊不堪，实在有辱身份。”
　　“不怕，无论经历什么，他都一定澄澈如初。”
　　“这最后一次轮回，血与泪终会分离。血会永远护着他，这是我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