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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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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的砸门声如石子砸入了镜湖,泛起的波澜涟漪在漆黑的夜色中缓慢扩散开来。
九君敲的是叶府小门,这个门的夜里一般都会有留守的家仆在。
她刻意弄乱了头发,使刘海儿长到遮盖住了眼,只露出小小的尖俏下巴。又去了灰地里抹脏了衣服。一眼看过去,脏扑扑的肥硕大褂下的藏盖起弱小的身板,女儿低眉顺目,是最令人同情的模样。
门栓被打开,是一位灰白发色的老妈妈开的门。
垂落的发丝遮掩住了眼中流动的欣喜,妈妈可最是心善的人。
九君使劲朝大腿上掐了把自己,硬生生挤出了几抹泪滴。
“奴因那灾疫自北逃亡,听闻南面州城一带尚好,便一路流离而来,不想这儿竟也发了疫病。”
先是一声低低地长叹,妈妈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恐怕之后疫情会更甚啊。”
接着浑浊的眼珠一转,手往外轻轻挥摆“我们家也不过是处在苟延残喘、朝不保夕的境地,娘子还是快走吧,再回北边也好,待在他处也好,说不准还拼得一线生机。”
九君扑地跪倒在地上,一下子抓住将要离开的老妈妈,“这路途千万里,奴九死一生险险才至,今下实在是走不回去了。奴宁愿死在这儿,也是绝不能再走了!”
“妈妈行行好,留下我吧,让我留在这里。”
“我什么都能做。”九君苦声哀求,她的声音本柔,说得更是婉转泣人。
一盏暖灯自妈妈身后伸了出来,照亮了九君单薄的身影。
猝不及防,九君被灯光晃了眼。
晃眼的光源处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
“是怎么了?”那人似乎是疲惫极了,所发出的声音都是轻飘飘的绵绵无力。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听在九君耳中却如同惊雷,她一下子僵硬了身体,心如乱麻。
郎君怎么会在!
她来时刻意挑了离郎君休憩处最远的门,再一说郎君向来早眠,本不该遇到的,竟能这般巧。
妈妈恭敬让开了身,就使得九君完完全全暴露在光线之下,她下意识向侧边躲移。
“回郎君,是个从北逃来的躲疫病的可怜儿。”妈妈道。
郎君踏过了门槛。
“抬起来且将头发掀掀。”
手上打的摇晃的灯笼的纸皮儿几乎要碰到九君的脸。
“奴相貌丑,唯恐惊着郎君。”她颤抖着,幅度大得连身上穿的不合身的破旧衣衫都在不断抖落下落灰土。
郎君好奇又问,“那为什么也不把眼睛睁了?”
“……是郎君点的灯,太亮。”她硬生生说道。
郎君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这话,就走转到了她的身后。
九君悄悄挺直了腰板,硬着头皮在心中暗想,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郎君突然笑了笑。
“你来这路上难道没听着对叶家的谩骂不成?”郎君似乎犯了微头痛,闭上了眼抬手去揉额角,等稍好了些才又慢慢说道,“别看我家占地方圆,现下里头可无一仆僮。”
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疫病蔓延时,总是有不少人家为求自身平安,把家中仆人赶出。
被赶出的家仆孤苦无依,凶猛的疫情之下,能选择走的也只是黄泉路罢。
叶府的做法,最遭人恶恨。
九君一愣,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她心下酸涩,她没想到郎君竟然会选择这样做。
越到高处,再跌落时,溅起的水花儿越大。
盛世之时,天下传唱的可都是叶家郎君悲悯善的好名声。可她一路而来,听到的可都是人们对叶郎君假仁善的鄙夷唾弃。
想起那些市井不堪入耳的词句,九君心中涌上一股压不住的怒意。
这怒意使她不顾着刺眼的光霍得睁开眼,抬着袖口捂起鼻子大吼道:“郎君可知道自己身上的药味儿浓得呛人!”
乌黑乌黑的眼圈和爬满血丝的眼球,身上去之不散的呛人药味,还有触之即倒的摇晃步子。
为了疫病,这人恐怕都要疯魔了,又怎么可能会像传言里那般!
一言不发。
两相寂静。
听了九君的话后,妈妈的眼眸因宽慰而变得精亮,可她还是说道,“前面再过一段脚程就有搭建的棚子,若无他所,女郎可去那儿看看。”
九君欲哭,妈妈何时竟变得如此嘴硬了?
灯笼里的光一闪一闪,夹杂着晦涩的暗晕。
“夜深了,女儿家独行不便,还是明日再走吧。”
“妈妈,安排一下。”郎君说完就回身进了府门。
九君乖巧跟在难掩惊讶的妈妈身后。
寂静的夜里,只余下了妈妈重锁紧门栓的响动。
九君趁空悄悄回头。
一盏灯火,一个欣长的身影。
九君是来见一个故人。
仅是见见,见见是否安好。
其他的,她还未曾敢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