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凉如水》共云齐

1、瓜子宴

　　“小主，这就到了。”翡翠牵着我，踏上阶石。

　　我抬头，听竹轩，三个鎏金大字，当真气派。可见今日要见的这位逸贵妃深得恩宠。我一介刚刚入宫的小小常在，须得小心再小心。

　　唉，心中默叹，一入宫门深似海。自此，肩上扛的是皇上皇后的训导，脚下踩的是弃妃怨女的尸骸。一步错，步步错。片刻不留心，只怕日后当了冤大头都不知。走街串巷，摘花逗鸟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其实，我是个替死鬼。入宫的原本不是我，是我那出自名门的主子。我主子一向顶着淑女的名头，所作所为皆不逾矩，孰料偏偏在做妃子这件事情上迷了心窍。

　　主子有个旧相好，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我也曾学红娘，帮着传了几次口信——早知今日，就不该多嘴多舌。两人书信传情，浓情蜜意，相约日后要做比翼鸟，连理枝。可惜造化弄人，主子糊里糊涂地就被选上了，成了皇帝的人。主子在屋里攥着帕子痛哭三日，不愿接受日后年年月月，都要守在宫里，卧看牵牛织女星的命运。心一横，竟然趁着众人不留心，和书生私奔去也。主子一双足生得极娇极秀，不知道是生了怎样大的勇气，才能着一双绣花鞋，陪书生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跑得无影无踪。小主跑了，传出去，满门受灾。老爷瞧我与主子有几分相似，心一横，索性送我入宫，替主子捱下几十年的人情冷暖。

　　世间再无唐小梅，只余一个假的静婉，在紫明宫中战战兢兢地熬日子。

　　我敛眉收眼，大气也不敢喘，恭恭敬敬入门，恭恭敬敬行礼。通体上下紧张得酸痛。

　　座上的逸贵妃懒懒散散道：“请起。”

　　又道：“赐座。上茶。”

　　我长舒一口气，甚好，逸贵妃并未为难。

　　屁股落地，才有功夫打量座上的两位妃子。一身粉红的应当是逸贵妃，生得风情万种。一身翠绿的八成是梅妃，眉眼间流露着大家闺秀的气派。两个人面色和善，看起来极好相处的样子。丝毫不像坊间话本子描画的那样，眼神精明狡诈，脸上黑黝黝，浮着一层杀气。

　　两位妃子都磕着瓜子，眼前摞起了小小的山。逸贵妃的瓜子皮散乱，扔的到处都是。梅妃的瓜子皮随主人，端庄儒雅，紧凑地摞成一堆。

　　头一次拜访，不是应当聆听这些妃子们恶狠狠地训话么？眼前倒是唱的哪一出？

　　我暗自琢磨，可能是我出自小门小户，并不知道，看着妃子嗑瓜子，原也是教导的一种。

　　正在胡思乱想，逸贵妃开口了。不是“你我同为服侍皇上的姐妹日后定要相亲相爱”之类的长篇大论。逸贵妃的训导极简单，只有四个字：“嗑瓜子么？”

　　我愣了。

　　片刻后，怔怔道：“磕……瓜子？”

　　逸贵妃也愣了神，捧着瓜子的纤纤玉手伸过来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尴尬道：“呃，你不知道瓜子是什么东西？”

　　我继续作痴呆状。

　　逸贵妃此刻倒显得豁然开朗，笑笑，捏出一颗瓜子，在我眼前比划比划，道：“喏，就是这个东西。黑黑的，小小的。脑袋圆圆，尾巴尖尖。放了料一炒，很好吃的。”提起瓜子，方才还懒懒散散的逸贵妃立马有些过分热情：“哎，这个瓜子，吃起来也是很有趣儿的。首先呢，你得用嘴咬开。”逸贵妃说着，嘬了嘴，“咔吧”一声，瓜子被｜干脆利落地开膛破肚。“接着呢，再拿手搓一搓。”逸贵妃兴奋地举起那颗半死不活的瓜子，两指一捻，白｜花｜花的瓜子仁就露了出来，接着，便被毫不客气地丢到嘴里。教学完毕，逸贵妃一副洋洋得意的派头——仿佛会磕瓜子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她骄傲地昂着小脑瓜，嘿然一笑，问我：“会了没有？”

　　我默默点头。接过逸贵妃郑重其事递来的馈赠。

　　小时候买不起昂贵的吃食，无聊了，便倚在大门口，没完没了地嗑瓜子。日子长了，嘴上功夫十分了得。连壳儿都不用捻，舌头一探，仁儿就粘进来了。因此，我嗑瓜子，手上没有什么动作，全凭借灵巧的舌头进|进|出|出。逸贵妃看得惊了，嘴巴微张：“哇，你好厉害！”

　　逸贵妃脸上写满了两个字：佩服。

　　这会子，连我也要觉得会嗑瓜子是一件极了不起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不要烂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