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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兰薰而摧兮,玉缜则折。小子若想富贵长久,凡事切记不可执着。
      与全身剧痛一起苏醒的,反而是四岁那年,云游的年青道士给的判词。痛楚麻痹了多余的感知,撕裂了时间和空间的长河,道士枯瘦的手落在青年宋迟棱线分明的脸上,长久的一声叹息。
      “咳咳……咳……”空寂的山中响起一阵破碎的咳嗽,惊飞夜栖的鸟雀。尽管每一次吸气都变成拉扯心肺的酷刑,宋迟还是拼命把血沫和碎肉咳出气管,换回冰凉的空气。胸腔渐渐复苏之后,各种感知才迟钝而缓慢的回到身体。
      脊骨应该是摔碎了。宋迟绝望的想。身上一处都不能动,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天色如此,还是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能听到夜枭的叫声,还有柔软灵动的流水声——可能是从陡崖摔下来,滚落到河滩上了。
      白天他还是一个富贵闲散人,游山玩水,论经辨道,转瞬就变成了在这荒山野岭等死的尸体。
      尸体。宋迟那时候是觉得自己相当于是死了。
      不,他或许早就死了。
      死于四岁那年,凡事不可执着的判词。死于身上的线,死于心里的门。明天之所以被冀望,是因为有许多种可能。若存在只是为了吊续挂念,明天和今天又有什么不同?对于死亡宋迟并不感到难以接受,反而像是演练了许久的戏文,终于等到了开场的那一声锣。
      眼前渐渐有了光,细细碎碎,也分不清真实还是幻觉。因着这些光,死亡变得可以遐想,甚至可以期待。宋迟任由那些光在眼皮上抖动,而光芒也仿佛有了生命,化成了介于有和无之间的光带,一边延展,一边具现,像巴地辰时的浓雾,又像夜风里一条柔软的衣襟。
      “叮铃——”
      是铃声,不急不缓,从虚空中跌落一样,空灵缥缈。宋迟知道巫楚一带有摇铃招魂的说法,但是他破碎身体上的疼痛又让这铃音多了几分真实。视线里飘忽的光带越来越亮,慢慢他意识到,这不是光,是月华倾泻的水面,把琉璃的斑点投在了人的襟带上。
      他注意到在他躺着的正上方,是一颗不知名的树,与高岭处清癯的的树不同,这棵不知道被什么带到谷地的树种长得枝繁叶茂,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而其中一条手臂粗细的树枝低垂着,上面坐着一个人。
      一个小孩。
      在夜晚的树荫中,仿佛散发着柔白的光,纤毫毕现,像一个孤零零的鬼魂。光着的左脚腕系了一枚铃铛,当两只晃动的脚丫碰到一起的时候,黄铜的铃铛里滚珠一动,发出先前一样的“叮铃”声响。
      小孩坐在枝亞上,轻轻晃着脚,望着垂死的他。宋迟也仰望着他,两双一样空寂无垠的眼睛,两个一般若有似无的魂魄。有一瞬间宋迟甚至觉得那就是早已死去的自己,多年之后,来送别这具苟延残喘的躯壳。
      那个濒死的晚上,宋迟并不能确定自己完全清醒,后来他也以为这个深夜出现在深山野林的小孩是他伤重的幻想。他在昏昏沉沉中被人捡回去,在四面透风的破庙里养伤,月余都不能下地。在这一个月里,他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总是不断回想起那个在树上发光的孩子。
      捡他回来的是个哑僧。宋迟其实不确定他是不是个僧人。他看起来四十出头,武人身材,身上随随便便裹了一件破烂的旧僧袍,襟口翻得不甚讲究。乱糟糟的一把头发让一根粗布绳系在脑袋后面。面相看着也不是一副“慈悲为怀”的样子,下手也没有轻重,他把宋迟捡回来之后相当敷衍的往房里一扔,头几次换药,被翻来覆去的宋迟甚至觉得自己刚囫囵接好的肋骨又被弄断了一次。
      但是就这样,宋迟破碎的身体却是实打实的一天比一天好了。
      在宋迟睁眼后的第四十七个黄昏,总算能拖着条凳,勉强在庙里挪动。
      这破庙不知道供奉的哪尊大神,看起来应该是不怎么灵验,长久没有香火的样子,主龛上的只剩半个泥塑的底座,依稀残留了点流云火焰吉祥纹。大梁挑的很高,梁上斑驳的是红绿的漆皮,看得出来也曾辉煌过,而现在只有一副英雄迟暮的落魄相。
      高大的庙门只剩下一扇,半边门外是漫天泼火的落日和烟霞。
      在仿佛要烧起来的余晖里,他的救命恩人半跪在庙门前的空地上,倾着一只小破碗,给地上的什么东西划着圈儿的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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