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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天下再无燕葬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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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黍离来的时候就是这样,那青年冷天却是手中拿了把折扇听着说书先生将这帝王霸业的故事讲的头头是道。青年听得似是兴致勃勃,只是总是带了丝懒散的。
见到沈黍离的那一刻,青年笑了微微端起面前茶盏,就像是这热闹中独独他能全身而退不带这半分遗憾。
“我瞧着甚是眼熟,沈相爷这双眼睛,太干净了就像是从来没有染过世俗一般。这么多年我只在两人身上看到过,一是大燕的贵妃那位前燕的靖安长公主,另一个就是她的倒霉弟弟。
那个被批命孤煞祸国却是到死都没做成半分恶事,甚至疯癫了一年被一群王孙推搡中跌落寒潭丢了性命的燕葬染。”元云岫瞧着少年不动声色,坐在自己对面。
“你倒是自在,身为质子却是活的潇洒。”他们这处四周都无人,只有那说书先生还在滔滔不绝。
元云岫取了果酒,为沈黍离添了一杯“不过是苦中作乐,再加之境遇比沈相当年不知好了多少倍。”
“你也是厉害,能将我那时的模样同现在认得出是一个。”果酒清甜,少年微微小酌一口。
元云岫大笑“哪里是厉害,只不过那时是少年落拓不知愁,将一切都看做了戏所以注意的地方与他人不同罢了。不过说起来,沈相才是真的厉害。原以为被碎骨碾作尘泥了竟不想骨头碎了丢了半条命你还是站起来了,想当年我皇兄还说生在皇家不得宠是翻不得身的。如今看来就是笑话啊。”
“我之存在本就是背负骂名,你看这一盅酒瞧得眉眼风姿实际上这风月却是与我无关的。不过是存了一口气赌对了罢了。”少年垂眼看着杯中自己。
青年颔首,又瞧见他身侧的红衣少女“旧时王家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句本是感叹却是让沈若笑开“怎么说不都是燕子了。”
“世人都知道前半句的举世无双,却不知后半句的假凤虚凰啊。我年少时看的都是些无用之处,竟是到如今这无用之处让我瞧见了二位。”
元云岫正色起来,他又道“那时总是盯着残局不放,皇兄说我该是过不得求不得的劫数。”
“有舍才有得,求不得不过是还未舍。”沈若就在沈黍离身侧坐下,自然元云岫都已经知道了他们是谁又何必装下去。
“是啊,你二人就是前车之鉴啊。”青年喃喃。
沈若同沈黍离对视一眼,前车之鉴?他们付出的代价该是他鉴不来的。
“我年少时打马斗酒,看不上世间一切的龌龊手段。逞风流得厉害,不也落得这样的地步。”
元云岫说这些时沈黍离忽地想起祁君白,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叙旧就到此为止,我无心知晓你当年种种,也不想听你窥探到我们何事。只是如今你的近况捉襟见肘,瘦骨嶙峋。诱了我妹妹,是什么打算也该开门见山了吧。”
元云岫拈起酒杯,饮下之时双眼不见半分玩笑“不若沈相帮一帮我,元云岫必将结草衔环。”
“你面前的不是刀俎之上的鱼肉,听不得你说胡话。”少年含笑,眸中星河浩瀚。
青年同样含笑“我知道,你迟早还是要变回那妖怪的。凤朝留不得你们,我若回以离国可远眺大燕之地何如?”
白日里沈黍离并没有应了元云岫。
夜色沉沉,沈黍离只着亵衣亵裤外披月牙白色长衫,坐在软垫上斯条慢理的温水煮茶。
十一在一旁眉眼淡淡的注视着,忽然他耳朵一动,伸手想要去抽出宝剑。
沈黍离却是寡声淡道“无事,有客到。”
十一听了方才缓缓将刀剑收回鞘内。
茶香浓浓,沈黍离闻了闻,方才听到“咚!”的一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
不理会,下一瞬一张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他蹙眉。
在十一的视角看去就是一个黑影从墙上摔下来,一身的尘土衣冠不整。可这人只是拢了拢头发向着沈黍离扑过去。是的,扑过去!
他一手握住沈黍离放在腿上的左手,另一手绕到他的后脑轻拖住,眼神迷离。
“不愧是天下美人皆不及沈郎。果真胜过天下美人。”元云岫深吸一口气,檀香幽幽是他白日里闻得那个味道。
他似乎是入了迷,握着沈黍离的手拿起,挑起少年小巧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少年的下唇。
“沈郎...”
十一实在忍不住,抽出宝剑驾在元云岫脖颈上。
元云岫身子一僵,恢复清明随即朗声大笑。“沈相啊,干脆你去迷惑小皇帝和大燕的位燕太子吧。这可比千军万马斗个你死我活有用多了。”
沈黍离面色未变可目光中透露出浓浓寒意,他微微凝眉“你当知你有求于我。”
元云岫收回手不以为意道“只是见到沈郎情难自禁而已。”
“......”流氓!十一实在忍得厉害,偏生沈黍离还是无所谓的样子,他只好沉默的瞪着元云岫,真是气死他了!可偏巧他一向是生人勿近的气场,此时也少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说真的。”元云岫浅笑“不无不可。我想只要你肯,是可以的吧。”
“他们有什么资格。不过是两个愣头青也配敌我黍离?”沈黍离冷哼,反观元云岫错愕无比...
“元三皇子是在惊讶什么呢?”
元云岫神情安定下来,只是自语一声“只是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沈郎竟会说出如此不符合外表的狂傲之言。白日里你那般我竟生生没能瞧出这股子清狂。”
“世人不懂,看破我身份的你还不知吗?”
元云岫终于是发现了十一的不对,往沈黍离那边又凑了凑。
“原来,沈相的本性是如此的。”
“老皇帝撒手人寰...”沈黍离打了个响指,沈若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并且拿了棋盘与棋子。
摆放好棋盘沈若也自觉的退下,沈黍离执起黑棋,落子。
“却给了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元云岫捏起白棋同样落子。
“这便也是这盘棋的开始吧。”
“确实,可...沈相啊,狼,总归是狼。狼不会因为生长在荒林还是深山而本性有所改变。”
沈黍离笑笑“猫,为虎之师。但,虎,伤不到猫。”
元云岫不回答,或许他明白凤淮信与沈黍离注定会有一场战争。
“沈相,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眼角微垂,目光陷在阴影之处,元云岫手中的棋迟迟落不下。
“你呢?既然有求于我,该坦诚布公的也应该是元三皇子。”瞧着元云岫的棋风变得嚣张,沈黍离蹙眉。
“雪耻。”元云岫许久从唇齿间幽幽吐出这两个字。
沈黍离落下黑子,一时出现僵局。
十一感受两人之间似有暗涌,不动声色,危险十足。
僵局持久,沈黍离一展衣袖披在身上的外衫竟然滑落。
十一附身为他披上,近了一鼻子的...檀香?
这大人是怎么回事?十一拽着衣衫一脸吞了苍蝇一样。成日换熏香,比女子还...嗯...那个词是该叫矫揉造作?
“你拽够了吗?”这声音轻缓,带着隐忍的寒凉,十一背后一凉。
哆哆嗦嗦却强装镇定的收回手,十一在外表上少有人能辨别情绪,元云岫点了点头,这兄弟估计是有前途。
“沈相,你这位...壮...嗯...侠士,很有前途。”元云岫本想说壮士,可十一的身形与清秀的脸都担不上这个壮字。
沈黍离收回瞧着十一的目光,从棋篓中捞出一枚棋子,棋子映着月光,白玉的手指摩挲着,忽而他笑开,落子。
“再无葬染。”
“嗯?”元云岫不知所措,但见棋盘中自己一方的白棋竟然被杀得进退两难。
抬头,他瞧见了少年一双清澈的眸子,不是身为权臣的算计,也不是少年公子的桀骜,只是清澈。
见元云岫不懂,沈黍离又道“我想要的,天下再无燕葬染。”
天下再无燕葬染...
瞳孔微缩,元云岫半晌未言。
他想过或许沈黍离和他一样想要报复让自己过得如此苦痛的人,或许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操控诸国气脉,又或许是想要黄袍加身自号为帝。百般猜测,万般估计,竟不想这少年只是说他要的只是天下再无燕葬染。
聪明如他,怎会不懂沈黍离说的不是单单燕葬染这一个人,而是天下间千千万万个燕葬染。千千万万个如燕葬染一样的饱受捉弄,不得怜惜,拼命活下去的人。
燕葬染可以是冷宫皇子,可以是药蛊毒人,可以是无脑痴儿,可以是落魄乞丐,也可以是受尽骂名的鬼怪。
千千万万...
万万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