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赤霜

45、人间有尽

　　苏北冽全身一抖，带着手上的几枚药丸也颤了起来，又咬了咬皲裂的嘴唇，开口道：“我……”声音沙哑而

　　北野却比苏北冽冷静的多，她伸手握住了哥哥的手，温柔而镇定地道：“哥哥，你快把药吃了，然后在这儿休息一会吧。我出去会会她。”

　　苏北冽还要说什么，北野却伸手按在了他嘴上，莞尔笑道：“别怕，哥哥，来宜庄的剑法……未必就输给了魔教。”说着，举起岁寒剑，示意苏北冽注意上面的同心结剑穗。

　　苏北冽的眼睛里有了些光亮：“我……小野……”

　　北野笑着摇了摇头：“哥哥，有什么话等出去再说吧。我知道，你有好多话该要说……”

　　苏北冽还欲再说什么，可外面秦斯却又在这时出言催促道：“二位，虽说小别胜新婚，但你们再耽搁下去，我这个人耐心不好，可要着人在门口烧松香木了。”

　　闻言北野站直身体，昂然道：“我去了，哥哥。”

　　北野刚走出牢门，苏北冽忽道：“我也一起去，小野。”

　　“哥哥？”北野愕然回头。

　　苏北冽已经把手上的药都吞了下去，正慢慢站起来，语气坚定：“我们一起去。”

　　北野回过神来，展眉一笑：“好。”上前几步，扶起了苏北冽。

　　* * *

　　北野进蚀魂狱的时候，门口空地上空无一人，但她携着苏北冽一起走出大门的时候，却发现除了秦斯之外，门外还有百余个壮年汉子，清一色玄色衣衫，手举火把，围了一个大弧，簇拥着秦斯寂然而立。深冬的夜晚星月暗淡，但此处被这数百个火把一照，竟有了灯火辉煌之感。

　　见两人现身，秦斯拉长声音“哟”了一声，笑道：“我等得都快不耐烦了，不过总想着苏姑娘是个信人，不至于不告而别。果然，苏姑娘没有让我失望。”

　　北野恍若没有听见，慢悠悠地扶着苏北冽在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坐下，又给他理了理衣服，从自己袖口上撕了布条充作发带，简单帮他束了个发，这才从容转身，缓缓道：“秦姑娘，许久不见了。你刚才喊错了，我姓夏，名润，春风夏雨之夏，金声玉润之润。”

　　苏北冽呼吸急促了起来，但他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眼前的场景。

　　秦斯也不问这中间有何变故，却笑道：“好的，苏夫人。”

　　北野亦笑道：“我是不是该称你为——尹姑娘？”

　　秦斯看起来倒不怎么惊讶，或许是她知道，既然北野认识了尹钧、戴岚，这些往事迟早会被挖出来。她向西方遥遥抬手行礼，朗声道：“师父赐名，自是重於千斤。”

　　“教主说的是！”场上的黑衣汉子们齐声大喊，震耳欲聋。

　　北野讥道：“我听说，无迹崖的绝学唤做‘天声刀法’，古诗云，去影忽不见，回风送天声。这名字取得到好，可我看呐，把天声二字改成人声，倒会更写实些。”

　　“苏夫人说错了，天声刀法只是我无迹崖的绝学，之一。我无迹崖两门绝学，另一个叫做《意行集》。此二者均是我教至宝，可惜《意行集》在多年之前，为人所夺。”秦斯的声音冷冷的，就像崖上的风。

　　北野知道秦斯这是在讨要秘籍，可那半卷《意行集》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烧了，既然横竖拿不出秘籍来乞饶，干脆反诘道：“是么，不知是哪位英雄豪杰为民除害，真是积善成德，善莫大焉。”

　　“这位英雄豪杰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公公，苏老庄主苏其章。”秦斯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既不愤怒也不焦急。

　　北野扬眉道：“这还真是家门生光，蓬荜生……哦，我忘了，这个‘蓬荜’已经被秦姑娘烧了。”

　　秦斯道：“这不是多亏枕闲庄风水养人嘛，教出来的少侠，就是那么耳软心活。”这是直指苏北离被她所惑，倒出了枕闲庄的秘密了。

　　一提苏北离，北野也是火气上冲，正要开口，忽听背后苏北冽猛烈喘息了起来，赶忙回头问道：“哥哥你怎么了，是太冷了么？”

　　苏北冽没说话，只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秦斯见状却轻笑着道：“哦，我想苏夫人还不知道吧，我拷问你丈夫的时候，阿离就在一边看着，他被我点了穴，连眼睛都不能闭上，那表情，真是让人难忘呢。”

　　苏北冽哆嗦了起来，表情痛苦而压抑。

　　北野身边并无多余衣物，只得背风而站，帮他抵挡一下刺骨的寒风，回头对秦斯道：“秦姑娘，你什么都逼问不出来的。那半本《意行集》，十年之前，就被我们烧了。”

　　秦斯愤怒地喝道：“胡说八道。”

　　北野心中很是快意，说话音调都高了些：“十年过去了，你连灰都找不回来了。秦姑娘，你这辈子也别想练成完整的《意行集》。”

　　秦斯怒道：“你怎么知道我练不成，即使秘籍被盗，我师父也可以口述给我。”

　　“若是这样，你大可以再手抄一本。只怕上面有什么练功的关键，这才能让你耿耿于怀。”北野答得迅速。这件事，却和她和贾格致一起推测的。

　　秦斯惊怒更甚，北野却在此时笑道：“秦姑娘，你答案过我，给我讲一个故事，睡前故事，对么。”

　　秦斯一愣，未料到北野会选择在此刻提出这件往事，不过还是回答道：“是。”

　　北野道：“我现在想听故事了。你能给我讲讲，你和尹公子、戴姑娘的故事么？”

　　秦斯冷笑道：“他们不是应该已经全部告诉你了么”

　　北野如此做只是为了激怒秦斯，见她果然情绪不稳，便接口道：“他们想不通……其实我也想不通，秦姑娘，霹雳堂好歹也养了你几年，你为什么要痛下杀手。”

　　秦斯冷笑道：“他们只怕没告诉你，尹炯老儿对我动辄打骂，两次打折了我的肋骨吧。”

　　北野一惊，未料到尹钧看起来文弱有礼，他父亲居然如此暴虐。

　　秦斯恨恨地道：“那戴岚也是个混账，明知我回霹雳堂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居然下得了手……哼，之前在巴蜀没来得及，今年开春之前，我一定要灭了青城派。”

　　“之前你见到她了。你没杀她。”北野有些奇怪。

　　秦斯冷笑道：“他们那次来得实在巧，不是他们，苏北离当时就该死了。我不能杀戴岚，戴岚死了，尹钧定会自刎殉情。”

　　北野心如明镜：“你是在嫉妒，你嫉妒戴姑娘。”

　　“是又如何？”秦斯怒气冲冲，“她什么都有了，有父母，有姑舅，有姐妹，有师兄弟，却偏偏还要和我抢人……”

　　“容我说一句，其实，是戴姑娘认识尹公子在前吧。”北野适时提醒。

　　秦斯像被一兜子凉水浇了头，忽然间熄了火，哑口无言。

　　北野道：“秦姑娘，你远远比不上戴姑娘，戴姑娘可以支撑起她丈夫的世界，你不能，你只会毁掉他的世界。”

　　秦斯冷然道：“苏夫人，你说的太多了。”

　　“今日是我十七岁生辰，设棁良辰，难免话多了些，见怪，见怪。”北野笑着说完，又转身对苏北冽道：“哥哥，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秦斯好奇道：“哦，是什么礼物？”苏北冽上无迹崖后，身上的物件已经全数被搜走，而北野居然说自己收到礼物，倒是让她有些惊异。

　　北野对苏北冽嫣然一笑，随后举起岁寒剑，对秦斯笑道：“就这个。”

　　秦斯嘲道：“据我所知，这是兵器谱上排行第九，枕闲庄祖传的岁寒剑，可算不得你的生日礼物。这剑，也不是今日才到你的手里。”

　　北野笑得如春华灿烂，被火把的光芒一照，更显娇艳。她拨弄了一下剑穗，曼声道：“自然不是这把剑。这剑是哥哥的，只是借我使了。我说的，是这个剑穗，哥哥亲手编给我的。秦姑娘，你那把火放的不够大，还是让我找到了它。”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这小玩意倒是应景，格外适合悼念亡妻。”秦斯语带威胁。

　　北野笑道：“我却记得另一首诗——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自然，想来这些似玉生香、如花解语的句子，秦姑娘是不屑念的。”

　　秦斯冷冷地道：“是吗，那就来看看，我们谁挑的诗更合适吧。苏夫人，请。”

　　北野拔出岁寒剑，将剑鞘递给了苏北冽，正要走上前去，苏北冽却出声道：“不会的。”

　　这话没头没尾，北野并没听懂，疑惑道：“哥哥，你说什么？”

　　苏北冽道：“我不会悼念亡妻的。如果……那我们会死在同一天，小野。别怕。”他用尽了力气，想把话说得大声些。

　　北野笑着点点头：“我不怕，哥哥。秦姑娘，你听见了么，你挑的那句话啊，总之是不可能实现了。”

　　秦斯恶狠狠地道：“我要把你们的骨灰，一个洒在东海，一个洒在天山。”

　　这句威胁对北野来说并无什么力道，她嗤笑一声，聊表不屑，随后上前几步，右手一抖，摆出了希音剑法的起手式：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