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赤霜

10、夜入成都

　　唐霖和唐霁一起快步离开了。丫鬟翠翎连声告罪，端上点心，请三人在此稍歇。

　　身处唐门，三人也不好随意闲聊。北野好奇心起，开始翻动桌上的那些书，将那些《昭明文选》、《嘉祐集》、《昌谷集》等一一翻开看了几页，只觉满纸不知所云；待翻到《搜神记》，觉得此书尚算有趣，便一段一段地读给苏北冽听。

　　苏北冽对这些显然兴趣不大，只是偶尔应几声表示在听，苏北离则冷哼了一声，随手取过桌上的一部书，假装专心看书去了，还时不时装模作样地读几句“庭扣钟磬，堂抚琴瑟，匪葛匪姜，畴能是恤”，来打扰北野说故事。北野也不理他，只是在出声的时候暗暗用上了内力，直把一篇志怪小说读得金戈铁马、气势磅礴。苏北离自知内力不敌，便也不再做样子，重重地放下书，闭眼生起了闷气。

　　如此直到午时将尽，唐霖、唐霁兄妹终于回来了。

　　唐霁看起来失魂落魄，仍在不住地抽泣，一双妙目已经肿到了核桃般大；唐霖脸上虽无泪痕，但两眼发红，语气也微微颤抖：“多谢三位走这一趟，但……我另一个妹妹唐霜出事了，我和霁妹现在要赶去成都。三位若是第一次来蜀，不如在唐家堡盘桓一段时间？”

　　苏北冽道：“我疑心有人要对付唐门，枕闲庄之前的事，也是有人想冒唐门之名得罪各门各派，这类事只怕也不会只有一次……在下想与两位同去成都，也是追查害我二弟之人，不知是否方便？”

　　唐霖心中一凛：“苏庄主说的极是，那贼人既然可以去枕闲庄伤人，自然也可去其他门派处伤人……借贼人暗器一用。”接过铁盒，展开轻功奔了出去。

　　唐霖在半炷香后返回，进门就开始摇头，说是连掌门之妹、毒堂堂主唐无华也辨不出暗器上所淬何毒。

　　此话一出口，北野与苏北冽俱是一惊，均想：连唐门毒堂堂主都看不出来的毒，为何秦斯居然能认出来？

　　唐霖倒是没注意到两人面色有异，又问起苏北离之毒是如何解的，苏北冽推说庄人见苏北离中毒，死马当活马医吸出毒血，竟然歪打正着；苏北离则一脸漠然，仿佛被暗器打伤之人不是他。

　　思考片刻后，苏北冽问道：“那么……唐门可有什么对头吗？”

　　唐霁气愤道：“说起唐门的对头，头一个可不就是霹雳堂！我看糖霜儿的死……和霹雳堂定然脱不了干系。”

　　唐霖却摇了摇头，反驳道：“我们和霹雳堂在西南争锋多年，弟子们每年都要交手数十次，就算霹雳堂研制了什么新毒，唐门解不了，也绝不至于认不出来。何况霹雳堂近些年多研火器，制毒水平只怕不升反降。这毒……只怕若非百药门的，便是五毒教的。”

　　苏北冽驳道：“百药门沉寂多年，五毒教又素来只在南疆行走，只怕唐少侠想岔了？”

　　唐霖点点头：“我也只是从毒这方面推想罢了，或许这些年江湖上又出了什么用毒大家，也未可知……总之，大家先去成都罢？”

　　五人胡乱吃了些糕点，匆匆前往唐家堡门口，和毒堂堂主唐无华、兵堂堂主唐无度会合，一起快马奔赴成都。

　　* * *

　　这些马均是日行千里之骏，但一行人抵达成都时也已是深夜。城门早已落了锁，月色如霜，五六丈高的城墙上的垛口、箭孔、八角楼俱清晰可见。

　　区区城墙自然难不住诸人。唐家四人先后施展轻功跃起，在城墙上略一借力，轻轻松松便翻了上去。

　　苏北离自忖轻功不佳，望着城墙上的唐门四人皱起了眉头，却又不愿当着北野的面开口求助。北野与苏北冽对视了一眼，分别抓住苏北离的左右肩膀，苏北冽低声道：“三，二，一，起！”，三人一起跃了上去。

　　正值宵禁时分，街上空无一人，连灯火也只有零星的几处。唐无度引路，七人在延绵的屋顶上一路向西，拐到不知第几个弯后，唐无度低声道：“有记号！是这里了。”轻轻落在了一栋三层小楼的门口。

　　其他几人也先后落到他附近。北野打量四周，见楼门上悬着的匾额写着“锦里人家”，两边各有两只灯笼，却没点着；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热心迎来三江客，笑颜送去四海宾”，看来这里是处打烊的客栈。

　　唐无度在门上叩了四下，停了片刻，又叩七下，再停片刻，又叩了三下。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大厅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站在柜台前，账房模样，正在拨算盘算账，另一个则是刚刚开门之人，肩搭毛巾，一身小二打扮。听二人呼吸之声，显然均怀有不低的武功。

　　那小二模样的人道：“二楼甲寅号。”

　　七人便上了二楼，走到了甲寅号客房的房门口。走在最前面的唐无度伸手，推门而入。

　　站在他身后的北野注意到，，一手暗器出神入化，十八岁上就以连环孔雀翎打败少林普悲大师，因此名扬江湖的“金风雀羽”唐无度，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房内却有两具尸体。床前书桌上伏着一个素衣少女，左手尚扣着一枚燕尾镖；地上躺着一个蓝衫青年，眼睛睁得极大，手中尚握着剑。二人应是已气绝良久，脸上已经开始浮现出尸斑。

　　唐霁用力拨开她前面的苏北冽、苏北离二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正要扑向唐霜尸体时，却被唐无华喝住：“霁儿，站住！我们还要查一下贼人的武功门路，现在先别搬动尸体。”

　　唐霁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停住了，双目凝视着妹妹的尸身，泪水涔涔而落。

　　唐无度闭上眼睛，问道：“查清楚了？”

　　那小二打扮的道：“查清楚了。另一位是青城派掌门的五弟子，赵崇。”

　　唐无度道：“霜儿为何会和他在一间房里？”

　　那小二打扮之人面现踌躇之色，看着苏家三人，显然是不确定此事能否在外人面前说。唐无华开口说“无妨”后，那人才道：“我七人逼问了二小姐的几个丫鬟，其中有一个受不住刑，供了出来，说……二小姐本是想和赵崇私奔。”

　　诸人闻言又俱是一惊。唐霖不欲在此话题上多做纠缠，便抢着道：“死因呢？那日出入过这家客栈的都有什么人，可查清楚了？”

　　那掌柜模样的道：“我们不敢擅动二小姐遗体。那赵崇多半是被高手以内力震碎了心脉，当场气绝身亡。出入客栈之人并未查出什么异常……”

　　唐无度淡淡道：“既然是高手，自然不会被你们查出什么。我们先出去罢，华妹，你查查霜儿身上。”

　　摸约一盏茶后，唐无华开了门，缓缓道：“霜儿背上有一个青黑色的掌印。我想她是被人在背心打了一掌，伤及心脉而死的。霜儿和那赵少侠八成是被同一个人所杀，看其下手方位，摸约是八卦掌中的一招。可哥哥也知道，那八卦掌在武林中流传极广，连不会武艺之人也会练来强身健体，那人用此招……显是不想让人看出他的武功家数。”

　　唐无度点点头：“说下去。”

　　唐无华道：“而且此人内力强劲，只用了一招便……出手又是极快，霜儿连暗器都没来得及发出去。屈指算来，西南武林有此功力的……”

　　唐霖忽道：“也未必一定是西南之人，姑姑，之前也有人冒充唐门弟子，去枕闲庄伤人。”

　　唐霁怒道：“会这样针对唐门，第一个可不就是霹雳堂！霹雳堂尹老儿不也是有此功力的人吗？他要发暗器伤人，自是轻而易举，要找唐门暗器，哼，也不会有多难。只是他究竟没学会‘漫天花雨’的手法，扮的不是十足十的像。哼，霹雳堂可不就在成都吗？”

　　唐霖道：“霁妹，之前青城掌门寿宴，父亲和尹老儿打了个两败俱伤，父亲尚在闭关，没有道理尹老儿已经痊愈。”

　　唐霁一怔，声势顿时弱了几分：“也是……那会是谁？”

　　众人推想了一会，从崆峒派猜到了少林寺，却均觉这些成名前辈不太可能悄悄来西南下手杀害两个后辈。半响后，唐无度叹了口气道：“都去睡一会罢。明儿找个人，去青城派向戴掌门禀告此事。阿霖，你去买一口棺木，还有寿衣、纸钱、香烛……总之，把霜儿收殓了，先带回唐门安葬。”

　　这间客栈日间已被唐门花费重金买下，请走了所有客人，此时客房皆尽空着，各人便随意找了间房休息。

　　* * *

　　当晚苏北野卧不安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终于快要入睡的时候，却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头上瓦片微响。北野心中一紧，抄起搁在床边的长川剑，翻窗跃上了屋顶，看见的却是一身夜行衣的唐霖。几乎同时，苏北冽也无声无息地跃上了屋顶。

　　唐霖见苏家二人先后出现，也是出乎意料，只得坦白道：“不瞒二位，我要去一次霹雳堂。我实在疑心……糖霜儿的死与霹雳堂有关。”

　　北野问道：“怎么一个人去？你叔父和姑姑呢。”

　　唐霖道：“他们都成名已久，又是唐门堂主，要是被霹雳堂发现了，那唐门的脸往哪搁？我是晚辈，却不打紧。”

　　北野一想不错，道：“那我和你一起去。哥哥，你就别去了。你是庄主，不好被发现的。”

　　唐霖道：“你去霹雳堂做什么？”听语气，并不希望再带上个小姑娘。

　　北野道：“因为我也想知道，枕闲庄之事是何人所为啊。”

　　苏北冽犹豫片刻，道：“那你把岁寒剑带去。”

　　北野摇头拒绝：“要是把岁寒剑失在霹雳堂，那可就成了枕闲庄的大笑话了。”

　　苏北冽咬了咬牙，道：“那……小野，你一切小心。如果日出之前你还不回来，我就去霹雳堂，拜访尹堂主。”

　　唐霖道：“这终究是唐门的事。若我二人失陷在霹雳堂，不劳苏庄主大驾，叔父自然会去要人。”

　　于是唐霖带着北野，在夜色中东拐西绕，一路疾行，最终悄然停在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大屋上。远远听见更声，已是五更天了，也不知霹雳堂漏夜在做什么事，此刻还不休息。北野也不敢开口询问唐霖现，只得屏息凝神，注意周遭动静。

　　安静了许久后，忽然屋内有一个男声说道：“江湖上都说止岁谷妙手回春，在下一直以为是夸张之辞，今日方才拜服。日后霹雳堂弟子行走江湖，若遇到止岁谷门下高足，自然会礼敬上三分，不，十分，十分。”

　　另一个女子声音则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唐霖、苏北野均吃了一惊，所为之事却不同。唐霖吃惊的是，霹雳堂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搭上了止岁谷，这对唐门可大大不妙。

　　而苏北野这一惊，可比唐霖更甚：这是秦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