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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悬一线 ...

  •   他小心地瞄叶栾的表情,对方没有什么表情。他更加自责了,道:“一些乞丐,还有逃犯,他们抢得实在是太狠了。我们,打也没有打过……到处找他们,抓住了一个,刘则忍,把他打死了……”

      “死的是乞丐流氓,还是在逃要犯?”

      “查到了,是逃犯。”

      “知道了,你先走。”叶栾的指尖划过那一排账本外页,没有抬头,语气平常。

      良久后,她双手蜷成拳,撑住桌案。钱是宋邦的,相当于是她从那里要了一大笔钱,十贯钱是她的月秩,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死的是犯人,何况是在几乎无视律法的边陲岷州。这件事本身很好解决,但叶栾还是突然跌下来,她望着头顶一桩一桩纵横搭建起的粗木,微张了嘴,一口一口地呼吸。

      她的脚往前缓缓移动,很顺利地伸长,这很奇怪,因为大多时候,黄狗都是趴在她的桌子底下的。而且今日,她回到衙署时,黄狗没有像往常一样拖着腿出来迎接她。

      她蓦地想起什么,拍起桌案站起来,突然冲出去。

      遇上迎面来的刘则忍,他脸上挂着淤青,稀奇地瞅着叶栾着急情绪的样子。

      她的语气有些急促,“你没有没见过我的狗?”

      刘则忍摊开手,摇摇头道:“今天早上瞧它摇着尾巴出去了,还以为是去找你了呢。”
      “一直到现在?”
      “一直就没见过。”他双臂交叉,两手插进另一边的袖子里。

      老杂役走过来,叶栾同样快走过去问他,收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叶栾跑过公堂,几个差役拦住她好意询问,她只是摇摇头,立马扳开了拦住她的手。她提腿要跑,肩膀却被重重拍了一记。

      刘则忍笑道:“你知道它会在哪里吗?”
      “貌阅时,看见过他和的老人家在集市里很亲近,应该是在那。”她微吸进一口气,努力使心情平复,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狗不认生,一般也不跟别人走。最重要的地方是,狗从早上开始就不见了,她回衙署时路过集市,老人和狗,都不在那里。
      她猛然回头,道:“你知道它在哪里?”
      刘则忍揪起眉道,“老头姓赵,你登过藉册,不会不知道上次来我们衙署挑事的那肥女人的公公就是那老头吧那女的是赵家娘子,老头昨晚死了,没人罩着它。保不齐那女的对你怀恨在心,要借狗报仇呢,”说着,他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那女的住的地方你该晓得吧,就是……”

      话还没说完,叶栾扭头便冲进了转而猛烈的阳光中,向记忆中路过的地方奔跑。
      屋巷曲折少人,在炎热的压覆下静谧如鬼,她只觉得自己跑得太慢,而时间太长。
      到了,她推开门。正对面的一棵树下卧着一团什么东西,下面一滩血。

      “那狗真是机灵,一直咬着我不放!”一个女人的声音破开窗户纸震出来。借着又是一道男人的声音:“也不晓得是衙署里哪个的,算狗倒霉。死了就死了罢,瘸成那样,养着除了乱咬人也没用。”
      他们在说什么,叶栾听不了。她慢慢向前走去,走到树下。然后伸出手,把它翻过来。

      黄毛,瘸腿,鼻子上一条裂口。头破了,已经没有血再往外涌。它张着嘴,突出来的牙紧紧扣住外面的皮肉。
      “你谁啊你!”那边屋子跑出来一个男人指着叶栾呵斥道。见叶栾抱着死狗没有反应,他心下一惊,难道是她的她是谁?

      “你们杀的?”她慢慢看过来,眼睛通红。语调里好像压抑着滔天的浪,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男人佝偻着背,双腿畸形,他指着那狗骂道:“你不好好看着你的狗,让它四处咬人!死了活该,别烂死在我院子里头。晦气!快带走!”

      房里的女人闻声出来,看见缓缓站起,胸口一片血红的叶栾,心里的鬼祟一下窜出来,把她揪住动弹不得。
      “那狗,是,是她的……是新上任的县丞的……”女人抖起腿,抓紧了旁边男人的手臂,“夫君,怎么办啊!”

      官僚与平民都是一盘散沙,加上宋邦从不在意衙署运作,没有县丞那些年,他们甚至鼓起胆和公差抬杠,而宋邦一旦想起了要收钱,他们却仍凭剥削无告可诉。
      这里的人,怕的不仅是不公正的为官者,而是太公正的为官者,因为他们本身还不配由公正来引导。

      此刻害怕得发抖的赵家娘子,看见叶栾的眼睛,下意识摸住了自己鼓起的口袋。她以为叶栾会跑过来打她,但叶栾好像太过冷静。
      她慢慢走过来,沾血的袍角随步伐翻动。
      “你口袋里是什么,钱?”发出来的声音像被抽干了力气,空、轻,而且渗人。

      赵娘子后退几步,嘴硬道:“是知县的钱,又不是你的。你派差役们来发放,却不发完是什么意思还不是,还不是你自己想独吞!大郎,你说是不是!”
      赵大郎反应过来,挡在自家娘子面前,支吾了半晌,然后道:“从那么钱里只抽出一点发给我们,就是想蒙混过去,给自己骗个名声!你以为我们那么好骗吗!”

      叶栾闭了闭眼睛,这一切前因后果很明显:赵家娘子潜入衙署偷钱,被自己的狗咬住不放,狗追入赵家或者被他们逮进赵家最终杀掉。
      她睁开眼,眼尾处的睫羽轻轻挤压:“水渠不建了么,农具不造了么,工匠不请了么,发放的芥麦种子只够种满一季,之后又吃西北风是么……”

      他们仍然想要争辩,拼命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急得瞪大了双眼,口不择言:“集市东西那么贵,等得了吗等得了吗!我们百姓,可是一天算着一天过日子,哪里管你什么以后的事情!”
      袖里的拳头渐渐收紧,同时,她却仰天笑出了声。

      她差点就举起手砸进他们的脸,但她突然想起刘则忍的话。
      “黔首,轻信而且愚昧。”
      所谓愚昧的厉害之处便是,连暴力也不能叫他们作乖罢。

      但那又如何?不是她身为县丞的职责要叫黔首们作乖,而仅仅是因为她死去的狗和未开凿完的渠道。
      她轻笑两声,把宽大的袖幅挽了起来。倘若沈绥在这里,一定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这是她小时候在长安城偌大的坊道里,冲上去和登徒浪子干架前的习惯性动作。

      日薄西山,夕阳的光铺在砖石参差不齐的道路上。一日的清晨与黄昏,分别是温煦和惨烈。
      她来到那座光秃秃的山上,在山顶劳碌一个时辰,最后扒下来一块大树皮插在土堆前。
      一言不发,光与山都寂静。
      忽然有箭矢破空的激鸣,叶栾甫一回头,蓦地便是尖锐利器砸入肉骨的钝声。

      她身体一抽,跪倒在地。手指颤抖着上移,肩头处,鲜血涌出,黑色的箭身暴露在外,随她剧烈的呼吸不停颤动。
      手掌撑住地面站起,叶栾一咬牙,折断了外面的箭身。
      马蹄嘚嘚,黑影时隐时现。她转身奔跑,后面的人已追了上来。
      “啪!”那是农夫用来抽打牛马的鞭子,鞭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倒刺。在空中被抖出一个毒蛇般诡异的波浪后,它稳稳地,打在了叶栾背上。

      一抖,一下,就是一条血印。被倒刺刮划的衣服破烂,背上皮肤翻翘,血肉模糊。
      但她还在跑,蒙面的人勾起残忍的笑,抽打□□马匹疯一般奔跑,马蹄前提,正中她的腹部。

      “有人重金求你的项上人头,看来命硬,还是值这个价钱!”他下马,捏起叶栾的脸,“但要是他见了你这张脸,大概就不想杀你了哈哈。”
      苍白的脸无一丝血色,额头正往外渗着汗,她此刻狼狈濒死。只是那双眼睛,眼尾尖细上翘的双眼。

      “主子只知潜在的威胁,却不晓得好看的皮囊。尽管如此,我还是更喜欢大把大把的钱。”
      叶栾嘴角流出血,顺着脖子一路蜿蜒直下,血色浸染牙齿,她咬紧牙关,不吭一声。面色惨白如同将死之人却只默然承受,无那人想象中的痛苦模样。

      他心生疑惑,脚下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子竟出奇地命硬。懒得再费力气去折磨人了,蹲下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刀。
      他拿冰凉的刀背拍打叶栾的脸,用变化后的嗓音说道:“区区一个县里小官,也敢当我们阿郎的道。记得死后投胎,选好爹娘!”

      叶栾突然笑出一声,那粘血的笑容里,好像还暗藏了某些阴谋以及对敌人一刀见血的嘲讽。
      他举在半空的手突然顿住,刀尖正对准她的心脏。惊诧于眼前必死之人不知从哪来的自信,自己脊背稍稍发凉,而就在下一刻刀尖刚向下一寸时,陡然间天旋地转。

      那是一把剑,剑刃雪亮映照寒凉,叶栾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
      只听“咣当”一声,黑衣人的刀坠落在地。
      黑衣人持刀的手被直接削去,倒在地上,握住自己不停喷血的手拼命抽搐。利剑猛然插入肩头,黑衣人的眼神顺着剑慢慢上移,终于看见了持剑人的脸。

      他抱住没入自己身体的剑,瞪大眼睛。血从口齿间流出,他居然自行咬舌,不消片刻就僵硬的脸上仍停留着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剑尖入喉,献血喷涌,那人一动不动。但双眼圆睁,看着正前方。
      而倒在地上的叶栾,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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