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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怨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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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水影抬手,金红的剑光一闪,然后隐没在鞘里。应生冷笑:“到底还是不敢杀我。看来,没有人喜欢做妖怪!”话音未落,他黑魆魆的影子已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应生,应生……”芙蓉凄厉的呼唤,疯狂挣扎着,像只负伤的兽,不顾一切要冲进他离去的方向。水影无奈,只好点了她的穴道,才把她带出了林子。
回到小屋,水影安置好昏睡中的芙蓉,才觉得筋疲力尽。她看着一直立在窗前,默不作声的启明,“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启明摇头,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芙蓉的脸,许久,他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你说,我和应生哥在姐姐心里,谁的位置更重?”
水影无言,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但她知道启明非常在乎这个答案,她思量着,斟酌着,然后小心翼翼地道:“你们在她心里,是同样重要的。”
启明苦笑着摇头,“不一样的。姐姐曾经对我说过,娘临终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反复叮嘱姐姐一定要照顾我,保护我。所以,姐姐对我的好,一半原因是因为母亲的嘱托。而她爱应生哥,却只因为他是应生。”
水影反驳道:“可是当初,她就是为了你。才不顾应生。才让应生那样恨她。”
“可是这些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想他,她无数次在梦中喊着他的名字哭醒。今天她终于见到他了,尽管他是那副样子,尽管他那么恨她,她仍然要跟他走。她不要我了,只想跟他走。”启明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地抽泣。
“也许她是多爱应生一些,但是这十年里,她一直都在你身边。”水影轻抚着启明的肩,“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对她而言,你和应生是同样重要的。如果当时留在林子里的人是你,她也会同样的想念你,也会念着你的名字从梦里哭醒。”
启明举袖擦去脸上的泪痕,有些赧然的笑,“是我太自私,我再也不会这么想了。你不要告诉姐姐,不然她会很伤心的。”
水影拉他起身,努力板起脸,道:“你赶快去休息,我就不告诉她。”
窗外此刻正是黎明前最沉重的黑暗,天际有一颗流星坠落,从窗口望去,正看见它悠长的尾光。启明喃喃道:“人都说看见流星时,许下的愿望就能实现,我只愿姐姐能够幸福,我能够永远陪在姐姐身边,守护着她。”
启明带着美丽的愿望睡着了,水影靠着墙盘膝而坐。却怎样也无法平静入定。芙蓉、启明、应生,三个不幸的人重重压在她的心上,压得她无法呼吸。他们没有任何奢望,只想要最普通的幸福,却陷入了不可挽救的悲惨,这一切,到底是谁的过错?
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还有一个很大的疑问等她解决。最初的那只蝎魔,怎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怨念?水影总觉得,这场悲惨的循环是因一个人而开始的。这个人是谁呢?
毫无头绪地想了很久,水影恍惚睡去。她在梦里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师傅。师傅还是老样子,沧桑而沉默,独自一人坐在天绝峰顶,眉头紧锁,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牌。
梦做到这里就醒了。水影回忆着梦境,师傅的忧郁,和他手中的玉牌。那玉牌她曾经见过,上面有两个师傅亲手刻的字:婉儿!她问过师傅婉儿是谁,师傅不说话,眉皱得更紧,望着遥遥的远方,眼里有隐约的莹光闪过。
突然,水影猛地站起,脸色苍白,喘息急促。王氏说,收服最初那只蝎魔的人就是卓真人,她的师傅。但是,师傅为什么只将它镇在林里,却没有杀它?他对那些噬人作恶的妖孽,下手从不留情,为什么这次却是例外?难道师傅也知道那妖孽怨念太重,能将杀死它的人变作它的替身?
但师傅怎么会知道,难道是那蝎魔自己告诉了他?它为什么要告诉他,是怕死吗?这也不可能,它要是怕死,为什么后来又诱骗应生杀它。再说,它能集聚操控那样强大可怕的怨念,就一定有着高深莫测的道行,当时师傅的修行尚不足千年,也许并不是它的对手,既然是这样,它为什么还要告诉师傅这个秘密?更何况,既然师傅连杀它都不太有把握,就更不可能镇住它。修仙之人都知道,封印一个妖邪比杀它需要更高深的法力。
疑问一个接一个从水影脑中跳出,也许,这许多的疑问有一个共同的答案,但她不敢想到那个答案。她告诉自己,一定不是那样的。
天,在水影的焦灼忧虑中不知不觉地亮了,芙蓉早已醒来,睁着失神的眼睛,呆呆地瞪着屋顶。水影把启明拉到门外,低声道:“我有事要回村里,你守着姐姐,一定不能让她到林子里去。”
要回村里就必须经过林子。水影匆匆而行,心跳得很快,一向稳定的手微微地颤栗着。
“你怎么又来了,有何见教?”应生又出现了,仍是在昨晚的地方,他倚着树,用无谓的眼神斜睨着水影。
“我要回村里,找一件事的答案。”水影毫不隐瞒,因为应生是诚实的,她感激他的诚实。
“那些愚昧的人能给你什么答案?”应生一脸不屑。然后他沉默着,像是在下决心,终于问道:“她怎么样了?”
“你想她会怎么样?伤心、痛苦、万念俱灰,了无生意。这就是你的报复?这就是你想达到的效果。”水影一字字地质问。“我不信你不理解她,你明知道……”
“我理解!”启明嘶声咆哮,“我知道她必须保护启明,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母亲唯一的遗愿。但是理解是一回事,原谅又是一回事。你若是我,难道不恨?”
“我若是你,也会恨的。也许比你恨得更残酷,因为我是女人。”水影说的是实话,“但是你不该伤害启明,他是无辜的孩子,而且,芙蓉她……”
“我就是要让她痛苦,让她生不如死,”他狞笑着,面孔扭曲得更加可怕,“她的宝贝弟弟撕咬着她,喝她的血。那样的情景一定好看得很。”
“你何必要装成这样,”水影凝注着他,用洞悉的眼神,“你依然爱着芙蓉。否则昨夜你就不会告诉我实情,你很清楚,要是启明完全变成了怪物,芙蓉将彻底崩溃,她会疯,甚至会死。”
水影柔婉的语声却似一柄沉重的铁锤,砸开了应生坚硬的伪装,他不再傲慢,不再狰狞,深深地埋下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等待受罚的孩子。
“六年前我弄伤了启明,把邪毒溶在他的血里,让他去折磨芙蓉。我每天都想像着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复仇的快感。”他抬起头,血红的眼里闪着泪光,“你信不信,我真的很难过,很后悔,但是我没有力量挽回。”
“我信,我了解。”水影的手向前伸去,碰触到他坚硬的皮肤。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抚慰一个妖邪;她更未想过,这些在概念里十恶不赦的异类,也有痛苦、委屈和不得已。
“每月十五,月圆之夜,我的血就会沸腾,身体像要炸裂似的。只有人的血肉才能抑制。我第一次吃人的时候,吃一口,吐一口,但我仍然不停的吃,我告诉自己,只有吃人才能活着,才能报复那个背叛我,害我至此的女人。我一边吃一边哭,我的眼泪是血腥的红色。”他深深的叹息,叹出心底的痛,“现在我仍然告诉自己,只有吃人才能活着,才能让启明活着,让芙蓉活着。几天前,我吃了蒋明,他曾是我童年的玩伴。我把他拖进林子的时候,他拼命地挣扎着,惊恐的眼睛一直瞪着我,死都没有闭上。他不认得我了,除了芙蓉,没有人再认得我就是应生……”
他蜷缩着,再无声息。林子里静极了,就像应生心中悲伤到极致的静谧,没有泪水,没有叹息,只有如死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水影幽幽地道:“她当然认得你。她一直坚信你没有死,一直在等着你。在她眼里,不管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应生。”
“你知道吗,昨晚,并不是我变成蝎魔以后第一次见她,十年来,她有很多次闯到这里来,哭喊着让我出来,让我还给她应生,还给她启明。每一次,我就躲在她身后,看着她越来越苍老,越来越绝望。我就越来越恨自己。我还不了她,应生、启明,还有对她的爱,我都还不了,再也还不了……”
他突然跳起来,身影一闪,就隐没不见了。可林子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他凄厉绝望的呼喊,“还不了,再也还不了……”
水影拖着沉重的心情走出应生的囚笼,这里也许还会成为他的坟墓。她忽然想起世人常说的一个词:物是人非。简单的四个字,狠毒犀利,刀锋般决然。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哪怕结果如何的残忍不堪,也没有一个挽救的机会,再也回不去,还不了!
“水影姑娘,你真的出来了!我就说么,你果然是有本事的人!”王氏欣喜的声音惊醒水影,她抬起头,眼里一片茫然。
王氏丝毫未察觉她的颓然伤感,急急地追问着此行的结果,“那个怪物除掉了没有?”
“除掉……没有……”水影语无伦次,就是说清楚了,王氏也不会明白。她想起了自己回来的目的,对王氏狐疑的目光视而不见,问道:“这个村里,有没有对那蝎魔的事知道得更多的人?”
“对对对,古人不是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么。”王氏又有了希望,继续聒噪起来,“我们村里有个活了一百三十岁的瞎老头,别看他瞎,见识可广了,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我这就带你找他去。”
她们来到村子南面的一间破旧木屋前,王氏上去敲了敲门,高声道:“周爷爷,我带水影姑娘来了,她想问问你那蝎魔的事情,你知道吗?”
半晌,屋里才传出一个翁声翁气的苍老声音,“知道一点。屋子太小,就别让她进来了,在外边问吧。”
王氏歉意地笑,压低了语声,“这老头子脾气太怪,谁也不让进去,都是隔着门说话。”
水影摇头表示无妨,朗声道:“老人家,你知道那蝎魔是从何时开始作怪的么?”
“传说那怪物本来是个人,还是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屋里的老者慢条斯理地说道:“她痴情于一个年青剑客,那剑客却一心沉醉于剑道和仙道,虽也喜欢她,但终究不肯为她放弃理想。终于有一天,他抛弃了她,翻山涉水,访道求仙去了。”
水影的心忽地一沉,举袖拭去额上的汗。只听老人继续接到,“那女子痴心不改,一路追随着他,后来迷失了方向,陷落在那片林子里。那林子叫蝎子林,是毒蝎聚集之地。她被群蝎所蜇,本是必死无疑的,但她对那男子痴心太重,爱得重必然恨得深,一个弱女子,竟凭着对负心人的恨克住了剧烈的蝎毒,后来又用这毒修炼成魔。她的怨念太炽,噬人无数,十恶不赦。在这一方横行千年后,终于被一个云游至此的仙家收服了。”
水影撑住门框,努力让自己站稳,颤声道:“你知道那女子的名字吗?”
“这个我不知。我只知她深爱的那个剑客,姓卓!”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拨开层层迷雾,真相残忍地凸现:年青的剑客就是后来的卓真人;那个成魔的女子,就是婉儿!
水影再无一言,惨白着脸,颤抖得像秋风中坠落枝头的枯叶。王氏害怕起来,过来扶她,水影推开她,转身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