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猫》边界2985

1、告别猫

　　（1）三个月亮
　　每当遇到持续阴天且又下了一阵细雨之后的夜晚，北方的夜空将会呈现出非常漂亮的景色：夜里明月将会挂在苍穹之中最高的位置，明亮的月光会把四下全部照亮，天空中均匀地布满淡淡的云朵，但每一朵都不足以遮住月光从而被月光穿透，此时似乎可以发现，原来苍穹真的是一个圆顶，罩在整个大地，你愈是看着高高在上的月亮，穹顶离你便会愈来愈远，似乎站在了一个圆顶的正下方，被月亮审视。这样的夜晚来自于细雨的洗刷，格外清晰和透亮。
　　站在草地中央，夜风拂面而过格外凉爽，虽是夏夜竟然有几分凉意，走了好长一阵子，大约是累了，边坐下来休息，一个小小的黑影却缓缓靠近。黑影移动的节奏恰到好处且不快不慢，虽然在靠近我但并不至于让我紧张，一双明亮的眸子，发出与月色同样的光，不用多说——这是一只猫。猫迎面走来，猫自然不是专程朝我走来，只是恰好我位于猫行进的路线上，猫自然没有明确的路线，这条路线也是随机的。
　　似乎是一只黑色的猫，走进才发现是深褐色和黑色混杂，额头有一块黑色的斑，无论白天或是晚上，这样的色彩不仔细看，□□成都会被当成一只黑猫。

　　“喵~”黑猫在我很近的地方坐下来问候到。
　　“你好，请问如何称呼呢？小黑猫。”我望着它那对明亮的小月亮问道。
　　“名字无所谓，你喜欢就好哦。”猫说话的声音简短而干净，清脆而悠长。
　　“总有个品种吧，叫你小黑猫，可你并不是；叫你小褐猫，太拗口，叫你小花猫吧？你叫什么呢？”
　　“嗯，我是一只告别猫，”它开始舔爪子了：“可曾听过？”
　　气氛陷入十秒钟沉寂，我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回想自己是否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反复确认之后，我回应道：“没有听过，第一次听到。”
　　“是来和我告别的？”我紧接着问道。
　　“告别猫就是告别猫，告别猫只是我的名字，告别猫不是‘与你告别的猫’，”它继续舔着褐色的小爪子：“告别猫告别所有一切。”

　　（2）对白
　　“告别所有一切。”我心里默念到。突然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它，但是话到嘴边却突然记不起来了，这种感觉一直在重复。
　　“为什么会遇到我呢？”我有点困惑便又说到：“我迷路了，你知道么？”
　　“不知道你迷路了呢，好像也帮不了你，不过遇到就是遇到，没有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会遇到告别猫，只不过人们并不会特别在意一只擦肩而过的猫，人们只会在意离自己非常近的猫，我恰好走向你，因此你才会恰好留意到我，既然是告别猫，就注定你只会见我一面，我也只会见你一面。”
　　“曾经见过一面的猫，就是告别猫？”它的解释让我更困惑了。
　　“也是，也不是，你见过一面的猫，可能是告别猫哦，”猫放下爪子，坐正之后，准备伸懒腰：“就像许许多多人都会擦肩而过，你也会被他们擦肩而过，最后什么都记不住了，这种事情太多了，每天都会发生很多很多，所以你擦肩而过那么多猫并没有机会告诉你它是什么猫。”
　　“你也会这样？”
　　“喵，告别猫不会匆匆而过，因为告别猫从来不会紧张，告别猫不会匆匆忙忙。”它此时已经四肢张开，完全放松地贴在草地上，享受起放松的感觉，此时它一定是软软的。
　　我看着它问道：“要告别，为什么会不慌不忙？应该也会很伤感吧？伤感情绪到来之前多少会紧张吧？”
　　“告别不需要慌张啊，因为对于告别猫而言，每一刻都在告别，所以每次告别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告别无时无刻，告别每时每刻，告别此时此刻，”告别猫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趴在地上的身体竟然长出了一半以上，果然有人说猫咪柔软的如同液体：“所有的时间都要告别，所以我必须要珍惜每一次告别，因为除了告别，我的生命再无其他意义。”
　　“总感觉遇到过你？”
　　“绝无可能，只是相似和熟悉的感觉罢了，生命中时常会感觉某种场景在哪里见过，不是么？”
　　时常遇到某种情况，觉得当下是熟悉的曾经，却死活想不起来，这样的困惑确实经常发生，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每个人都会有所感同身受，科学家给出过一万种版本的解释，竟没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我追问到：“这种感觉时常会困扰我，请问你知道为什么？”
　　“也不能说的很清楚，大致是因为你的生命太匆忙了，你越匆忙时间便更匆忙，在这匆匆忙忙慌乱之中，你可能分不清‘已经告别的’和‘将要告别的’，已经告别的将会彻底消失却会留下记忆，将要告别的近在咫尺往往无法发现，总之这些东西都难以察觉哦，喵，”说完告别猫把拉长的身体卷成了一团：“可曾记得一只白色的猫？”
　　“哪一只？”我困惑了，每个人都会遇到无数只白色的猫。
　　“脖子上有红色绳子，只吃苍蝇的白猫，”声音越来越小：“喵，我有点困了，休息一会，你就在旁边等我醒来吧？”
　　“好的。”我望着穹顶正上方的月亮，再次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

　　（3）白猫
　　庭院之中布满了茂密的树，树叶几乎将院子中所有空地遮挡起来，四周的空间非常宽阔，丝毫感觉不到拥挤；午后总是晴天，阳光会三五成群的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在地面上洒下点点光斑，偶尔随微风摇曳。既然是夏日，总有蝉鸣，蝉鸣无力而又随意；午后的孩子，睡意朦胧，记忆松散且不清晰。

　　院子尽头有一间平房，是灰色的砖砌起来的，阳光下的树影总会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宁静，平房大概是传达室。路过房子，房子里有时是一位爷爷，他会用木头做出各种形态；有时则是一位奶奶，她的表情总是难以琢磨；有时是几位不认识的年轻人，他们说着旁人听不懂话；唯一不变的，是屋子门口的一把木椅和木椅上缝制的一个坐垫，坐垫是用旧麻布衣服缝的，可以看到几个深色补丁。
　　记忆中的某一天，那个坐垫上确曾有过一只白猫。白猫体型较小，脖子上系了一条红色绳子，那大概是它的项圈吧。小白猫的眼神充满好奇，四下张望却不知寻找什么，不过终究是眼神在好奇，身体却一动不动，盘成一圈卧在老旧的坐垫上。孩子望着它充满好奇，它望着孩子更加好奇。见到猫时，人们总想摸一下它的脑袋，猫通常也不会拒绝，只是会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得格外轻松又睡意朦胧。
　　一只苍蝇在眼前飞来飞去，吸引了猫和孩子的注意力，孩子看准时机，趁它落到椅子边上时一把将其抓入掌心，小心翼翼地从握紧的拳头缝里取出苍蝇，它已经奄奄一息，无法再飞了。此时猫竟然探过脑袋，盯着孩子手中的苍蝇，忽然用粉红色的舌头瞬间将其卷进了嘴里——这真让人惊讶，猫竟然会吃苍蝇！接下来猫的嘴里，发出一系列咀嚼的脆响声，声音很轻但依然清脆，猫继续望着孩子。这对于孩子来说实在太有趣了，于是一下午孩子便有了事情做——抓住活的苍蝇！

　　猫一动不动继续卧在那里，每当递过去一只苍蝇，孩子都会兴奋不已，猫都会毫不客气。时光总是匆匆而过，就这样不知道抓到了多少只苍蝇，斑驳的阳光渐渐失去了光芒，夕阳的余晖洒在了平房的外墙上。此时，孩子的家人会和这余晖一起出现：“该回家了。”

　　“该回家了。”孩子遗憾的告诉小白猫。

　　“喵~”小白猫回应道，依然卧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切似乎都不会改变，明天的午后，阳光下的树影依然会投射在墙壁上；明天的傍晚，夕阳的余晖依然会洒在墙壁；孩子依然路过那间平房，寻找一些事物来填充并度过那模糊的岁月。只是在那段岁月里，孩子并没有发现白猫不曾再次出现的事实，喂猫苍蝇的兴奋同样也不曾再次出现；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淹没了那个兴奋而短暂的下午，白猫没有再次出现的事实却不曾被发现。

　　“是的，不曾再次出现，”记忆反复确认无误：记忆虽然已经斑驳模糊，但是遗忘本身却依然清晰。

　　（4）拼图
　　“想起来了？”告别猫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
　　“本来是已经忘掉的记忆，尽然顺着你的指引想起来了，”我困惑道：“认识白猫？”
　　“嗯，谈不上认识，白猫也是一只告别猫，我们只见过一面，彼此交流之后便相互告别，消失在彼此的世界。”它又拉长脖子准备伸懒腰了，“说了什么我早已经遗忘了，毕竟太久远了，只记得白猫说过爱吃苍蝇，遇到过你等之类的词语。”
　　我念到：“小白猫去哪里了呢？”
　　“我也不知道，我与你一样，这些都是我们已经忘记的；那些残余的碎片被我们拼凑起来，是即将忘记的，”猫这个懒腰至少伸长了自己身体的一倍：“对啦，还有火光，可曾记得？”
　　记忆的碎片只有苍蝇、夕阳、白猫、木头、老人、年轻人，当“火光”两个字出现的时候，我心头一惊：仿佛在黑暗的房间里，散落了一地碎片，一地碎片猛然间聚拢到一起，无论结果是什么，过程都迅速而让人恐惧。

　　那个夕阳西下的下午，到底是谁说出了“该回家了”？孩子们总喜欢傍晚在院子里用碎木头升起一堆火，老爷爷用剩下的木头是最好的引火材料——无论烧什么都行——孩子们只要火继续维持下去，就会开心无比。孩子们会烧废弃的纸箱子、树上落下的叶子、漂亮的玻璃弹子、家里偷来的报纸、病死的麻雀。。。。。。会烧一只小白猫吗？
　　那个夕阳西下的下午，到底是谁说出了“该回家了”？老爷爷和老奶奶时常会争吵，奶奶嘴里念叨了什么谁也听不清，但她是愤怒的。院子里可能发生过火灾，不知道哪里烧着了，也许是那间传达室，也许是其他的房子。总之，在远处夕阳下，慌乱又热闹的人群中，火星和灰尘漂浮在半空中的场景是记忆里仅存的片段。小白猫或许在那个老旧的坐垫上睡觉，或许在房子里睡觉。
　　那个夕阳西下的下午，到底是谁说出了“该回家了”？年轻人们总是说着奇怪的话，没有人能够听懂，在夕阳西下某一个傍晚，院子里的人们听到了警车疯狂的嘶吼，嘶吼声和慌乱脚步声一起打破了寂静的院子，某一个窗户里冒出了浓浓黑烟，黑烟缓缓飘上天空，最终被夕阳吞没。小白猫或许趴在窗台上无处可去，或许没有出现在窗台上。
　　几个词语可以组合成无数场景，但绝对不可能清晰而确定，毕竟，这是已经遗忘的。

　　（5）告别
　　“差不多了，要与你告别了。”猫坐了起来。
　　我从无数的碎片中渐渐缓过神来：“也是，该告别了。”
　　“迷路了？”猫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没关系，自己的事情总之需要自己才能解决，路途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记忆。”我看着它明亮的眼睛。
　　“就此别过，就如同你从来没有遇见过我一样，一切如旧，”告别猫竟然坐正了，铜铃般大的双眼盯着我：“我会这样一直坐着，看着你继续前进，我一直看着你，表达我对你的告别。”
　　它坐的非常端正，两只后腿弯起，支撑起整个身体，竖起来高高的尾巴；两只前腿长长伸出，前爪用力撑着地面，撑起整个前躯；高高仰起头望着我，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告别猫珍惜每一次告别，你就这样离开吧。”
　　“好的。”无需表达谢意，一切自然而然。我缓缓站起来，漫步朝前方走去……

　　月光如水洒在无边草地，草地反射出一片片灰色，夜里阵阵凉风吹过，广袤的草地上泛起阵阵涟漪，竟然有几分寒意。穹顶上方的月亮渐渐被乌云遮住，四下一片寂静，唯有风掠过草地的声音。继续行走，四周更加宁静起来，草地越来越密集，身边的草丛渐渐高了起来。
　　此刻，云朵终于散去，月亮的光线渐渐清晰但却冰冷起来，光线直直地照着我，似乎要穿透我的身体。
　　回头望去，在苍茫穹顶之上，黑色的夜幕挂起了两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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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无边无际的原野，穹顶之上一对明亮的月光
短暂的告别之后也许是永久的离别
白猫如此，我亦如此
愿每位读者心里都留下一只属于自己的“告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