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回头路》心有七七嫣

1、第 1 章

　　深夜十二点，安静的楼道里，传来几声糙哑的咳嗽声，唤起了昏黄的灯光。
　　宋有才慢悠悠往家里走去，虽然宋先生名有才，但其实是个只有初中学历的普通工人罢了，被小区里的人称一声老宋。
　　老人唠闲嗑时总谈到，老宋的老伴早早去了，双亲走的也早，家中就剩下他和他儿子了，偏偏儿子人高马大，却是个整天做白日梦的，老宋靠着买力气的活挣的钱全拿来养着家里叛逆的儿子咯。
　　老宋晃晃悠悠的向家中走去，还未推开黄色漆皮的铁门，便听见房间中穿来几声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声音越发的刺耳，也让老宋黑黄的脸色更加暗沉几分，显得眼角的法令纹都多了一分严肃。
　　老宋猛一下推开门，直直向着儿子的房间跨步走去，伸手就将电脑的屏幕砰的关上，霎时电脑屏幕如铁门似的吱呀吱呀的晃个不停。
　　望着深夜还在沉迷于游戏的儿子，老宋实在有些恨铁不成钢，怒火让他直接伸长了手指，怼到儿子宋辉面前说道：“我离家的时候怎么说的，让你好好学习，不许玩游戏，你就是不听是吧!就你这样，你怎么考的上大学！啊？”
　　宋辉眼睛向上一挑，抬起一支壮实的胳膊就把老宋的手拍了下去，另一只手赶忙去开电脑的显示屏，不耐烦的道：“老头，你先别吵，等我打完这局的。”
　　老宋听了这话，两眼顿时瞪的老大，眼里的红丝似真的要滴出血来，握了握被打的发麻的手掌，他转身就拿了把剪刀，咔嚓几声，网线被剪的七零八落，电脑闪烁一阵，游戏人物便掉了线。
　　宋辉看着眨眼间发生的一幕，满眼的不可置信，心里腾的燃起的怒火，他砰的一下就把手拍在了桌子上，看着老宋拿着剪刀的手，眼里渐渐显出强烈不甘。
　　一连串带着强烈不满的话就向着老宋砸去：“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天天就知道学习学习的？你当这还是清朝吗？每天早出晚归的就没管过我？现在倒是知道耍起老爸的威风了？晚了！”
　　话音未落，老宋厚实的手掌便拍在了宋辉的脸上，生生让仰着脖子的宋辉偏了脸，起了红。
　　老宋一字一字喘息着说道：“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老子，什么是儿子。”
　　宋辉深深的望着现在面目可憎的父亲，心里突然就觉得非常难堪，还有那么一点点委屈，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
　　但是为了保存青少年内心莫名的自尊，他做出了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宋辉拿起旁边的手机便冲出了家门，伴随着刺耳的关门声响起，老旧的铁门吱呀吱呀的作响，几片黄色的漆皮晃晃悠悠的掉落下来。
　　一声粗哑的怒喊声回荡在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中，甚至吓走了正向顶楼而来的大黄狗，也让宋辉的背影更显得急切，那是老宋在说：“你走，你走，你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了。”
　　房间中一时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剪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了地上，而老宋的一只手则不停地在抖动，另一只手扶着桌子艰难的喘息着，像个哮喘病人一样，每呼吸一口都在面临巨大的痛苦。
　　沉默中，老宋的上衣口袋里发出了微弱的蓝光，是一条由老宋同事发来的短信，他告诉老宋工厂技术改革，人力解放，老宋已经被确定裁员了。突然，安静的房间似乎又多出了几分死寂和颓废。
　　月朗星稀，深夜的小区就像是游离在城市之外的灰色地带，宋辉低着头大刀阔斧的走在昏暗的街道上，显得有几分落寞又几分逃离的急切，他想逃离那个家，他不想让父亲认为他输给了他。
　　宋辉使劲抹了抹脸，像是刮掉了一身倔强，他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逼他学习，为了高学历能挣钱吗？钱对父亲这么重要吗？为什么不让他去玩游戏，他想当电竞选手，他一点也不喜欢学习。
　　走着走着，忽然铁器击打墙壁的声音惊醒了宋辉，依稀还有了“你死定了，混蛋，活该”等令人心惊肉跳的词语传来，宋辉握了握已经汗湿的手心，意识到自己或许是遇上了打架斗殴的，这弄不好要出人命呀！
　　许是少年总有几分英雄气，宋辉突然觉得自己忽然多出了使不完的力气，他抄起垃圾箱旁的废旧扳手防身，又把手机的铃声切换到警车声，拿起手机边假装打电话，边开始大刀阔斧的前进。
　　前方，黑暗的小胡同中，一群膘肥体壮的中年男子正在围殴一个青年。
　　青年已经被打趴在地上，正恹恹的喘息着，还不停的试图抓住中年男子的衣角低低求饶着：“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为首的中年男人冷哼一声道：“看你找的什么样的借贷人，这是上头的意思，落到这个下场，你这也怪不得我了”
　　宋辉逐渐接近，警车的声音也越发清晰的传到中年男子们的耳朵里，他们急忙放弃了殴打青年，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后，匆忙的从胡同的另一侧溜走了。
　　青年也脱了力似的，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听见人员撤离的声音的宋辉，又赶忙快走了几步到胡同中，看着仿佛奄奄一息的青年，宋辉心中突然升起了莫大的责任感，他轻轻推了推青年，小声道：“兄弟，你没事吧！别怕，打你的人都已经被吓走了。”
　　青年倏地一下睁开眼睛，倒把宋辉小小的吓了一跳，只见青年微微扯动了嘴角，露出个不怎么好看的微笑，说道：“我还好，兄弟就剩你一个人了吗？”
　　宋辉点点头，伸手将他扶起来，青年身上铁环相撞的声音给这个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活力。
　　宋辉搀扶着青年来到路灯下，这才看清青年被揍的挺惨，身上多处淤青，大腿印着的纹身处还被划了一条十厘米长的口子。
　　宋辉摸了摸自己裤兜所剩不多的钱，才红着脸问：“你需不需要去医院？”
　　青年摇了摇头说：“这点小伤，哪里用得着去医院呢！兄弟，今天多亏了你救了我，走，我请你吃饭吧！”边说便拉着宋辉的手臂，不等宋辉回答便亲亲热热的拉他去了附近的烧烤摊。
　　青年非常阔绰的点了一百根羊肉串请宋辉吃，宋辉也确实是饿的不行了，想想自己今天打了一晚上游戏都没吃晚饭，又跟父亲吵了一架，现在是真的很饿了，想起父亲，宋辉又有些气闷，狼吞虎咽的姿态也放缓了。
　　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竖起了大拇指，说道：“哎，兄弟，你真是这个。”一连夸了宋辉好几遍。夸的宋辉的脸都不禁红了起来。
　　宋辉摆摆手，却不自禁笑的跟朵花似的，胸膛也挺的直直的，连谦虚道没有没有。
　　青年一把搂住了宋辉的肩膀，哎呀几声说：“跟我客气啥，以后你就是我真正的兄弟，我叫贾佳明，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跟我说，我能帮上的一定帮。我看大兄弟你大半夜在街上晃荡，肯定有什么烦心事吧！哥跟你说，没有什么事是有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那就是你不够有钱。”
　　青年看着宋辉，在昏黄的街边路灯下露出了诡谲的笑容，他听到宋辉说：“我也想有很多钱，能帮我完成很多事。”
　　天明，今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似乎能将所有黑暗驱逐。
　　宋辉哼着小曲就领着一堆人回了家，似乎完全忘记了昨天的争吵，打开门，家里一片狼藉，酒瓶散落一地，父亲也不知去向。
　　宋辉依旧吊儿郎当的摇着头，不以为意的悠闲的仰躺在床铺上，指挥着带回家的一堆人装网线，装电脑，安红木家具，确是惬意极了。
　　夜半时分，老宋拖着沉重的劳保鞋一步步蹋在阶梯上，昏暗的灯光下好像让他的皮肤变得越发暗沉起来，眉眼间更是多了几道印刻的皱纹，就像跨不过去的鸿沟，显得老宋更加苍老起来。
　　推开门，老宋看到一改往昔陈旧模样，灯火通明的小房子，心跳都停了一两拍，原本暗沉的肤色突然有点发白，他大声喊着宋辉的名字，语气慌张害怕之意呼之欲出。
　　宋辉慢悠悠的从卧室里走出来，摆了摆手，倒是有几分老板的样子，道：“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要不是看你没回来，我这门今天也是要换的，现在你回来了，喏，新钥匙给你，我明天就让他们把门换了。”
　　老宋呼了口气，像是把整个人的精力都呼出去了，以往那个靠一己之力撑起家的男主人现在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老宋磨了磨后槽牙，对着儿子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哪里来的这么些钱？”
　　不得不说，老宋现在心里虚得很，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大事的发生。
　　而宋辉却还是一脸无所谓的说道：“当然是我自己挣得，你放心，以后咱家会有跟多的钱，你也不用工作了，也不用天天催我好好学习了。整天听你说这个，我耳头是真的要出老茧了。”
　　老宋憋了一口气，又用尽力气问了一遍：“我问你这钱到底哪里来的？”
　　宋辉被父亲的语气吓了一跳，也向老宋吼了回去：“你有完没完了，我说有钱让你享受不就完了了吗？一天到晚怎么那么爱瞎操心呢？你让我读大学不就是想让我挣多点钱吗？现在我有钱了，让你享受，你又这么不高兴，到底几个意思啊！”
　　老宋叹了长长的一口气，伸出手想拍拍他的儿子，想告诉他我只是想让你的人生多些选择的路，并不是阻止你去干想干的事，钱也没有那么重要，走的路是正确的才是我的期望。只是当他伸出手时，宋辉却是远远地躲开了。
　　两人怔楞的望着半空中的手，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原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疏远至此，原来不知不觉老宋的手上爬满了伤疤。
　　空气似乎静止了一瞬，紧接着，一阵咣咣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敲门的人好像存心要将这铁门敲出个洞来，边敲边杀气腾腾的喊着：“里面欠债的赶紧给我出来！不出来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老宋听闻身体一下就紧绷了起来，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儿子，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蠢，就将他赶进了卧室中，锁上了门。
　　宋辉看着父亲蓄势待发的怒火，此时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也似乎预感到了事情正在向他不能预料的方向走去。只是，让他深深不解的又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门外的两位大汉久久听不到回音，竟是没了耐心，直接撬开了老宋家破旧的锁，气势汹汹的就冲了进来。
　　看到与门锁截然不同的室内摆设，两位大汉齐齐哼了一声：“有钱买这么好的家具，没钱还高利贷？宋辉那个小子在哪？叫他出来还钱？所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若是拿不出钱来，就别怪我们用其他的东西抵债了。”
　　老宋眉头一锁，要债的态度这么强横，定是没少干些血腥的事，只好先于他们周旋些时日，再想办法拿钱了。
　　老宋的脸上顿时堆起了皱纹，笑道：“各位大哥行行好，我们也才刚置办了这些东西，这样这里的东西随你们拿，就当做抵债了，只要你们肯宽限三个月的时间，钱我们肯定是一分不拉的给你们还上。”
　　两位大汉对视了一眼，就跨过前方的老宋，开始搬家里的值钱东西，他们不仅将新置办的家具全部拿走，连家中的酒也一并带着走，直说要跟兄弟们一起吃夜宵，不一会家中就如蝗虫过境般，一片萧瑟又混乱不堪。
　　噼里啪啦的声响传到宋辉耳中，他的脸木然一片，眼睛却在不停地闪烁，18岁的他终于意识到了，他变成了祸端的源头，他们家将要有巨额的债务要偿还，看着父亲讨好的笑脸，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宋辉终于承认他还不够成熟，是他带给这个家莫大的灾难。
　　房间终于又归于寂静，此时的安静对这个最近风波不断的小家来说是多么的难得，而安静下又是汹涌的浪潮。
　　宋辉呐呐的开口：“钱的事你不用管，我会自己想办法还上的。”
　　老宋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你还，你一个高中没毕业的学生怎么还那么多的钱？”
　　“反正不用你管，我说了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宋辉继续呐呐道。
　　老宋急了，吼道：“我不管，我不管你谁管你，我是你爸爸。”
　　又是一瞬间的寂静，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顿时打开了记忆的闸盒。
　　宋辉想起母亲去的早，家里的一切都是父亲在操持，是父亲做一日三餐给放学在家的他吃，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是父亲给他买心爱的衣服鞋子，自己却把工作服当日常；是父亲会在我做错的时候像这样骂醒我，即便他的心理也很难受。
　　宋辉忍不住眼里又泛起了泪花，他头一次感受到自己错的这么彻底，他想回头，他想再像小时候一样赖在父亲的身边。
　　下定决心的他，默默的转身开门出去，他要去找兼职，他会自己赚钱还上高利贷，然后再像小时候那样，跟父亲一起好好生活，他想他只要能还上高利贷，一定好好学习，就想父亲期望的那样，考个好大学。
　　然而，现实却显得难么残酷，高中未毕业的宋辉，没有拿的出手的学历，特长，几乎没有那个工资高的职位敢用他。
　　宋辉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去打零工，白天在酒店当清洁工，晚上在餐厅当服务员，深夜则在酒吧端盘子，身体的疲劳嫉妒让他昏昏欲睡，顾客的刁难让他心里倍感屈辱。
　　几乎每一天，他身上满身汗水，心里像下着鹅毛大雪，他终于理解夜晚楼道里父亲的脚步声为什么格外的沉重。
　　越发的理解也就让宋辉内心越愧疚，他时常在空闲的时间忍不住打自己一巴掌，恨极了自己的叛逆，自大；也时常算着自己微薄的工资，恨不得有个分身再多打几份工，早日将钱还上。
　　然而看着卡中钱缓慢增加的钱数，宋辉终于知道回头路是多么的难走，几天不到已然磨平了少年锋芒的棱角，满脸憔悴的样子像极了中年大叔。
　　家中，老宋颤巍巍的按下了一个号码，他说：“朋友，帮个忙，我已经想好了，肾可以买，但你一定要给我找一个大买主，算是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面上。”
　　三月后，老宋已然瘦的不成样子，关节处骨头的突出让他再没了一家之主的风范，明明是盛夏时节他却裹着厚厚的棉袄，看着比晒太阳的老头子更多了几分死气。
　　他站在正在给客人上菜的宋辉面前，拉住了他的手，笑到：“孩子，回家吧！钱已经还清了，以后就好好读书！安心上学吧！”
　　宋辉默默的点了点头，他什么都没问，什么都不敢问，回到依旧是黄铁门，四十平米的小房子，宋辉一度觉得恍若隔世，房子里似乎还回响着彪形大汉的恶言恶语，但更多的确实父亲深沉的付出。
　　宋辉走到家里唯一值钱的电脑旁，轻轻的将它收到了纸盒子里，看着书桌，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