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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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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
庭院之中别有洞天,奇石假山间飞瀑溅玉,落在一湾浅浅水池中,水池旁绿竹丛丛,幽兰簇簇。
一位白衣大儒长身玉立,如玉的手中托着一个白瓷莲花碗,正在向水池中撒鱼食。
“父亲,人已带到。”谢璧采拱手行礼。
陆清曜跟在谢璧采身后,眸子微垂,跟着行礼:“学生陆清曜,见过谢公。”
“不必多礼,坐。”
白衣中年人随手指了指放在地上的蒲团,放下手中鱼食,径直走向假山旁的涓涓细流净手。
此人便是谢璧采的父亲,谢奕。
陈郡谢家如今的家主,今年不过四十五岁,已经是大夏在位二十年的丞相,历经两朝。
谢奕曾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其弟子遍布天下,更有甚者,如今朝中大半文臣皆出于其门下。
陆清曜曾经受过他的教导,也算是他的半个弟子。
谢奕看起来并不是很严肃,通身透露着一股温和儒雅的气质,虽然蓄了胡子,但还是那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此时,谢奕浅褐色的眸子正看着陆清曜,点了点头:“无恙便好。”
“承蒙谢公相救。”陆清曜端坐在蒲团上,低眉顺眼的样子看起来格外乖巧。
不料谢奕眉尾一扬,否认道:“并非是我救你。”
见陆清曜一脸惊讶,谢奕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谢璧采,摇了摇头:“这次你能出狱,是三方势力共同出力的结果。”
“其一,乃是仍然忠于你陆家之人。”谢奕拿起一块浸湿的纱布,放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壶柄上,“其二,是璧采联合众多学子名士,为你求情。”
“其三,是你自己。”
“我自己?”陆清曜看着滚水落入白瓷仿竹节的茶杯中,有些疑惑不解。
“昔日,陆家二小姐在建安城中惩恶扬善,以至纨绔不敢明目张胆欺压百姓。”谢奕微笑着看着陆清曜,“如今城中万民献血书以求陛下恕你无罪。”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陆清曜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前世,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以为自己出狱是因为谢公看在往日情分上才……没想到,其中还有那么多隐情。
“果真是……日久见人心。”陆清曜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不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谢奕放下铜壶,“若是想远离是非,谢家也能保你一生喜乐无忧。”
“学生多谢谢公美意,但这并非学生所求。”
“也罢。”谢奕缓缓起身,抚平下摆并不存在的褶皱,背过身,感慨,“陆胥的女儿,又怎么会甘于平凡。”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去北府京口了?”谢奕问。
陆清曜眉梢一挑,很是惊讶谢奕怎么知道她的想法。
见陆清曜沉默,谢奕轻笑一声:“这没什么好惊讶的,若我是你也会选择去北府京口。”
“一来,那里是你陆家军驻扎的地方,那里还有你父亲的旧部……”
谢璧采端起茶杯,接下谢奕的话:“其二,北府京口地处边疆,朝廷中无论是陛下还是世家,手都伸不到那么长。”
“可谓正真的天高任鸟飞。”谢璧采对着茶杯吹了一口气,含笑看着陆清曜,“月娘,不知我说的可对?”
陆清曜耸耸肩:“话都被你说尽了,还想我说什么?”
“清河陆家这一倒……”谢奕背过手,低声道。
陆清曜还想听听谢奕的下文,却只见他摆了摆袖子:“回去吧。”
“孩儿告退。”谢璧采起身,一拉身旁一脸懵逼的陆清曜。
“学生告退。”陆清曜急忙跟着行礼。
陆清曜的一只脚才踏出院门,就听见身后谢奕的低声说道——
“这建安城里的天,就要变了……”
……
“谢璧采,你等等我!”陆清曜提着裙摆,两步三步追上了走在前头的谢璧采,挠了挠自己的脸颊,“那个……”
“嗯?”谢璧采双手拢在袖中,不徐不疾地往前走。
“多谢你救我。”
谢璧采轻笑一声,抬手一弹陆清曜的额角:“算你还有良心。”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陆清曜捂着额头嘟囔。
“我救我的未婚妻,理所应当,没什么好说的。”谢璧采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陆清曜,“总挂在嘴边,总觉得是我挟恩图报一样。”
“你刚刚为何要拉我走?”陆清曜随手揪了一根草叶,叼在嘴里。
“陆家的水太浑了,你不适合搅和进去。”谢璧采摇摇头。
“你是说我父兄无故战死在江陵这件事吗?”陆清曜足尖一点,在树干上踩了几下,飞略上枝头,坐了下来。
谢璧采笑眯眯地抬头看她:“陆家一倒,四大世家缺了一个,这建安城中无数世家都想补上这个缺,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不用转移话题,有能力做这件事,除了陛下的母家——兰陵萧家外,没有世家能做到。”
“哦?月娘不怀疑我谢家吗?”谢璧采双手拢进袖中,问道。
“陈郡谢家以文立世,军队这种地方,你们插不进手的。”
“兰陵萧家……呵,不过一个土匪,无意间被金子砸到了而已。”谢璧采拖着慢悠悠的步子走到树下。
“听起来你知道的很多。”
“兰陵萧家,本来是个二流世家,在建安城里名都排不上,直到这一任家主萧温的出现。”谢璧采伸手轻轻抚摸树干粗糙的纹理。
“他先是娶了我陈郡谢家旁系的女子,而后又得到荆州刺史余翼的赏识,屡建奇功,后被先帝看重,娶了他的亲妹子,也就是如今的萧太后。”
“十年前,余翼去世,萧温便掌握了荆州。五年前,他率部下沿长江而上,以奇谋破蜀中,一时风光无二。”
“我听说他马上就要攻破在川蜀立国的成汉国,届时……”陆清曜沉吟道。
“罢了,这不是我们该担忧的。”谢璧采抬手轻轻敲了敲树干,“月娘,还记得这里么?”
“这里?”陆清曜晃了晃腿,往四下一看,“唔?有点印象……”
“当年呐,你才六岁,惹了滔天大祸,跑来谢家避难……”
……
“喂,你们可听说了?那陆家陆清曜这次可把颜贵妃的车架甩进了护城河,害得陛下大发雷霆!”
“是吗?我怎么听说是颜贵妃不知天高地厚,恃宠而骄,竟胆敢阻拦皇后车架?”
“嗨——最惨不是谢璧采那家伙吗?那陆清曜跟他早有婚约,性格又如此凶悍,以后怕是……”
十二岁的谢璧采抱着竹简,冷漠地走过回廊,并不理睬那些风言风语。
待他将手中竹简归置妥当,谢璧采避开众人,独自前往谢府里的花园中。
谢璧采气呼呼地走在一条人迹罕至的花园小径上,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子。
他才不要清河陆家的那个河东狮当媳妇!
当时,陆清曜的父亲,大将军陆胥还在,清河陆家如日中天。陆清曜正是当时清河陆家小辈里年纪最小的那个,从小就被长辈兄姐娇惯,加上自幼习武……
陆清曜小小年纪就横行建安城,当街揍过的纨绔子弟无数。
自然,也就传出了赫赫凶名。
谢璧采从同伴那边听到了关于陆清曜的传闻,自然是很不高兴。
正当他无精打采地对着花丛碎碎念时,一颗莲子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脑袋。
“哎哟——”谢璧采捂着脑门,气呼呼地看向四周,“是谁?快出来!”
“哼,我还不想嫁给你呢!”一个软糯的声音从谢璧采头顶传来。
谢璧采抬头看去,一个长着粉妆玉琢、穿得也粉嫩的小姑娘正坐在树干上,手里正剥着一个莲蓬。
“谢璧采,世人都说你天资聪颖,五岁能诗,八岁作赋,是不世的天才。”女孩拿出一片荷叶,盖在自己的头顶上,“也是一个能与我齐名的人物。”
“你是陆清曜?那个河东——”
谢璧采话未说完,又被一个莲子砸了脑门。
“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陆清曜讲手中莲子抛起又接住,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今日一见传闻中的谢三郎,也不过如此,只会偏听偏信,也不自己亲眼看看。”
“难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吗?”谢璧采冷声问道。
“有一部分倒是真的。”陆清曜举起手中的莲子,仔细打量,“比如今天我确实给了颜贵妃的车驾一鞭子,让她掉进了护城河。”
“但谁让那个女人敢拦着我阿姐的车驾?!”
“我阿姐贵为当朝皇后,也是她只是区区一个贵妃……”
“哼!”
看谢璧采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沉思,陆清曜把莲子往嘴里一塞,空莲蓬一丢:“也罢,强扭的瓜不甜,这婚约,不要也罢!”
……
“当时我想,或许是我错了。”谢璧采懒洋洋地靠着树干,“六岁就能说出这样的话,可不是一般人。”
“诶——”陆清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感慨道,“当时我还觉得谢三公子长得唇红齿白,可惜脑子不好使,将来怕是要我多照看些。”
“那可真是劳烦你了。”
突然,一人高的花丛间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谁?!”陆清曜一口吐出嘴里的草叶,双眸一眯,冷冽的目光直指声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