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7章 差别 ...
-
洗漱镜中的我,散乱的长发里闪着几根银丝,蜡黄蜡黄哭得浮肿的脸上目光呆滞,细小的皱纹开始从眼尾挑出了微弱的影子,又薄又干的嘴唇上残着咬出的干褐血痕.....
这哪还是个四十不到女人的脸,明明就像个,快入土的、被遗弃的老太婆!
里间出来了一个身材曼妙,穿着质地精良的,黑色鱼尾裙的女人,人还没走近,身体上带有的阵阵幽香就扑面面来。
我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惊奇她的脸庞,白皙得像玉石般的吹弹即破。
她盘着高耸的云鬓,步态优雅地想来我身边洗手。又抬首打量了一眼镜中的我,皱了皱眉。
我觑到她眼中不易让人察觉到的厌嫌。
可能我全身上下,都在流露着,乡下女人的土味,也有可能,我气息里,还有跟叫花缠斗时沾染上的腐臭,她尽量地挪远身体,跟我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作为有品位的贵妇,她没有明显地表示出她的憎恶。
我躬着身,装做拍打裤管上的泥土,拉长裤脚边,尽量把滴了血渍脏得灰蒙蒙的运动鞋想笼住、藏严......可这并没有多大作用,我穿的是条小脚牛仔裤,很多年了,洗得发白,这下用劲一拉,反把膝盖跌破的地方,扯出了更大的洞。
我这要面子的行为,导致狭窄的洗手间里响起了轻微的“呲”声,我咬着唇皮,难为情的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赶紧立直,低下头抄了把水在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在认真的洗手,没有听到我裤子撕破的声音,还是我哪里获得了她的同情,她的脸色似乎变柔,瞥眼再看时,竟有些欲言又止。
放在洗手台上,她银色精致的手包里,不时地有手机铃音在响,可她并没有理会不停息地电话声,慢慢关了水,伸出修长、涂着晶莹粹亮寇丹的手指,用包里的纸,小心拭去水渍。
她在镜前淡定地整理着自己的发型、衣饰,又打开手包,拿出个更加小巧的化妆包,给自己的脸补妆描眉一气呵成后,才慢条斯理的拿起电话。
“喂——”
尾音拖得长长的,有一种靡懒的感觉。
我瞬间羡慕,觉得自己明明跟她是一样的人,却又完完全全像生活在两个世界不同的人。
谁不想,在这人间吃得精致,活得美丽,可我......我还只是个徘徊在一日温【饱】,努力工作才能活着的可怜虫。
父亲在时,我有肩膀可靠,父亲走后,妈和妹妹都怕我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我妈一直到死都在埋怨我,背着她,偷偷离婚。
妹妹嘲讽我要面子,不接夏明生给芷馨的抚养费。
从小养在大伯家的哥哥,结婚后回来继承了家里的老屋,他赡养大伯还得照顾我妈,当我离婚带着芷馨搬回老屋时,他也左右为难。
嫂子是独生女,嫁他之前,十指不沾阳春水,嫁她后,两家公婆,离异小姑,乱得她焦头烂额!
半年前我妈不小心踩滑了楼梯,重伤过世。我妈离世前塞给我的一点点私房钱被嫂子知道了,她不依不挠地跟哥吵架、生生把钱逼了出来。
在听到一些流言后,嫂嫂铁了心的要赶我走,说我哥心脏不好,怕我哪天伤心过度精神不稳,像追着夏明生砍一样的拿刀吓她们。
我无奈把房产并给了哥嫂,拿他们给两万块钱,收了自己和芷馨的衣物,去嫁了人的妹妹家借住。
两万块是我娘俩的救命钱,我再捂得严实,也禁不住妹妹三天两头的跟我念叨,她家想买辆面包车跑客运还差点钱......
妹妹家也没法长住。
她的婆婆不是善茬。
见我舍不得把钱借给她的儿子,就下狠劲的使唤我的妹妹。
我申请了公家租房,等待批准的期间,我也是一下了班,就直往妹妹家赶,好为妹妹多分担些家务。
就算我如此讨好妹妹一家,妹妹的婆婆还是拐弯抹角的跟我说起她们家邻居,“刚死了老婆,有两个三四岁的孩子,没人照顾,他不嫌你年纪大,过去做填房的话,你平时料理下家务,下田的事不用你做,你就管好他的两个孩子......”
婆婆说得口沫四溅,见我油盐不进的不应,又说,“不是我说,你得过那病,拿刀砍过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又疯,要杀要打,我们家受不了折腾,人家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那拖油瓶人家也不嫌......”
我气急。
妹妹婆婆说的人,是某单位的小领导,又矮又胖,好赌,还嫖,他老婆受不了他的赌和嫖,年头吃了药,寻了解脱,剩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而我生病、拿刀砍夏明生,都没有酿成事故,而这些事也只有家里人才知道,爸、妈,让妹妹和哥哥禁言,可如今,成了人尽皆知的丑闻。
老太太没有避开夏芷馨的面说的这些话,夏芷馨听得小脸惨白,第二天就逃学,天黑了都不回家。找到时,她仰着脏兮兮的小脸哭着问我,“妈妈,我是不是婆婆嘴里说的那个拖油瓶?”
我松了口气,幸好,她没听进别的。
“妈妈,你别生气,等以后我长大了,我给妈妈买大房子!我会好好读书,给妈妈很多很多的钱!妈妈......”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轻轻的说,“我们,能不能不跟小娘她们住,我讨厌婆婆。”
“嗯。”我点头。
第二天找了间小小的出租屋,搬走了。
......
我冲着镜子里那个衣着寒酸,看起来比同龄人还要苍老的女人,深深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一生,不管走到哪里,恐怕都得背上疯病、砍夫的罪了!
爸、妈并不是没有帮我想过办法!
十二岁刚生病休学的那段时间,我神智还清醒。
我妈怕我真如出生时,先生说的养不大,带着我去“羊方凹”找神婆寻求出路。
来的路上,听了也要去找神婆看事的人,讲了许多关于“羊方凹”神婆传闻,说她确有真本事,能通神。
当我们进入山道,坐上牛车,闻着牛屎味的寻到神婆家时,神婆
正在猪圈里用铁链锁着一个小女孩,说是家里的童养媳,乱跑,得锁。
神婆是个身板矮小的黑脸老妇,面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佝偻着腰,顶着个大黑包头,走起路一步三颤,喘气得厉害。
我看着小女孩,想,神婆比我上个月死掉的奶都还老,怎么我奶死了,神婆却还没死?又转念,神婆都这么老了,怎么还会有很小的儿子?
趁着神婆先给同我们一路来的人看事,我偷偷拿了她放在桌子上的钥匙。
我心下在初看到被锁住的小女孩是气愤的,觉得那么小的小孩子,却要像待宰的猪一般的被捆,实在是可怜、可悲。
猪圈里已经没关猪,地上剩下的猪粪还没有人打扫,小女孩衣裳褴褛地蹲在猪圈中间柱子下面,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嘴里发出“咻咻咻”的声响,舌头伸得老长。
她凶狠地冲着我,如蛇一般地发起攻击,扭动脖颈。
可惜,铁链把她肩膀以下全缠住。我好笑她不会说话,却能卷舌,把舌头分成两半的本事。
“快走吧!”
我开了锁。
小女孩苍白的脸猛地杵到了我的面前,冲着我嗅,我这时才发现,她的瞳孔是细长的,透着金色的光。
女孩跑了。
神婆没有追回女孩,气急败坏指着我大骂,“你天生是灾祸,四柱全阴,孤人!背祖辈的债,一生得还,没福!”
我知道神婆在瞎说!
我虽然小,却也知晓,冤有头,债有主!
祖辈欠的债,凭啥要我还?!
这不是欺负小孩子吗?
要债的,纯粹是有病!
孤人,是什么东西,是说,一个人吗?
福?福是什么?幸福?
小时候的幸福,就是看到漂亮“兰花草”的刹间。
长大的幸福,我直到今天都没有找到答案。
许多时候,我只觉得,芷馨乖乖待在我的身边时,我就无比的快乐。
......
然,此时,和我共处一镜的这个女人,笑得耀眼璀璨,整个人都被一种粉红色的光芒笼罩得越发美丽动人。
她,宛如那挂在天上闪亮耀眼的星星,让人不自觉的心生形秽。
许是我的崇拜过于露骨,她眉尖笑得更弯,唇角更翘,一脸的优越荣耀,客气地朝我点了点头,借着她转变的和善,我趁机问了路。
美人详细地指引了路线,给我干净喷香的软纸,我用软纸擦洗掉伤口附近的血渍,又用力搓下鞋面上的血痕,用她给的一根橡皮筋把乱糟糟的头发束起。
镜子里人有了许精神,眼睛虽然还是红着,眉头也紧锁,却没了先时的狼狈。
芷馨怕也等得不耐烦,我急得一用力往外跑,又扯痛了伤到的膝盖,倒吸了口凉气。
唉,命贱啊,去哪,都在自我找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