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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兰花草 ...

  •   我叫冷月,今年三十八岁,对,你没看错,我不是十八,也不是二十八,而是一个离婚十年,独自带娃的苍老女人!
      我的外婆,我从没见过,因为她还在我妈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听我妈心情好时说过,我的外婆是个疯子,在我妈懂事时,就被一根铁链,成天拴在一个百八十公斤重的磨盘上。
      外婆不会说话,盯着人看时嘴里会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要是家里人,谁好心地,放开她一会,她会一改柔弱孱薄的可怜样,像只猴般,麻利地爬上房顶,揭起瓦,“嗖嗖”地扔下砸人。
      在我妈的描述中,那个会上房的外婆,特像一个造诣极高的武林高手,几个大小伙都按不到她,反是她一瓦一个准,砸得他们满头是血。
      她的死是个谜。
      连我妈都是一早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妈,半夜里,埋了。
      这个外婆,对我来说,就像个跟我毫无关系的外人,没见过,不亲。
      只是,“她是个疯子”,这五个大字一直根深蒂固深嵌在我的脑海,以至于我跟芷馨聊天时也会提起。
      我的爷爷,我也没见过,他在我爸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就死了。
      每当我跟我爸回老家看我奶,到了大门口,我都会战战兢兢的盯着枝干都伸进院子里的那棵树,害怕一抬眼,就会见到一个飘飘忽忽的长条东西,挂在某根枝桠上。
      晚上我跟奶奶挤在床上时,我好奇的问:“奶,我爷爷长啥样?那棵树就长在门口,你们不怕吗?”
      “月月怕吗?”奶奶慈祥地摸着我的头,“月月不怕啊,那只是棵树,都长几十年了.......”
      我问过我的大叔、三叔、四娘、小叔......就是不敢问我爸。
      我爸脾气不好,四十多岁了才有的我......他就生了三个闺女。大闺女上面听说有两胎都是儿子,可惜还在娘胎里就死了。
      他二婚娶了我妈,看我妈哧溜生下的都是两个闺女,一直对生不出儿子心有遗憾。
      他是个老干部,性情耿直,自小就把我当儿子养。
      他不打我姐也不打我妹,高兴不高兴时,都会逮我过去,捶我几拳,所以,我什么都不敢问他。
      ......
      我妈说我爸爱打我,是因为我太淘气......说,“老冷家,从没见过你这样的闺女
      胆大包天不读书,成天逃学、捞鱼摸虾、跳水潭,还学人吃药玩自杀。”
      捞鱼摸虾我承认,天性喜欢自然,到现在都时常一个人出没荒野。
      可学人自杀就冤枉我了,我那不是学!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十二岁刚上初一的孩子,成绩全班倒数,老师不爱,同学不疼,还因为嫉恶如仇,又花痴的“接近”这个男生那个男生,成了女生的公敌......
      那个年代的我们,单纯天真,羞涩胆怯得像受惊的鹿,男女同桌都要划条三八线。若哪两个异性多说了几句话,多看了对方两眼,转过身,就会成为整个校园男女同学,又惊又妒又怒的议论对象。
      老师们但闻到半点风吹草动,两个小人会被抓去谈话、动不动就是请家长、处罚、周围的同学也会满脸鄙夷,冲着你吐口水......所以我们都很小心、很谨慎地守着自己的小秘密。
      我有点傻,不知道什么叫隐藏。
      新分来跟我划三八线的男生长得眉清目秀,我就说不出的欢喜,拼命的故意蹭过去,手死死压在线上,挑衅地盯着男生,扬高着唇角。
      男生被逼得只有半本书摊在桌上,四分之一的屁股将落不落的搭在长凳边。
      两堂课后,他实在不能坚持这种莫名其妙的被蹲马步,鼓足勇气,把屁股挪到凳子上,手肘狠狠扫过来。
      他的手肘又硬又铁,把我的小臂打得快断了似的疼,接着还直接招呼在我的下巴上......
      脸颊火辣辣的痛,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带着委屈的冷笑,眼睛喷火地,按着他的头一阵狂打乱抓......
      “呸,眉清目秀也是本小姐看得起你,给你多跟我说两句话的资本!”
      要是个打女人的货,那再是长得如天仙,我也觉得是我家里那只被我拔光毛的公鸡,丑得吐。
      夏明生跟我打了一架后,冲我吐了泡口水,搬离了我。
      他的脸上全是我的指甲痕,转身跟新换坐的同学说我个子小,又黑又野蛮,像只发疯的野驴.......
      野驴哎,他怎么可以说我像只驴!
      我一想到小头小脸、动不动就给我一蹶子的,奶奶家的小黑驴,我就气馁,我哪像它?
      要是你说我是马,那多好的。
      高大帅气的马,澄澈干净的眸眼里总会映出我托着下巴,流着口水瞪着它的倒影。
      马,从不蹶我,他可喜欢吃我给它找来的草了。
      它不像哪只喂不熟的小黑驴,动不动一脚就给我撂倒在地。
      我竖着眉毛,直接越过他的同桌,对着他的手肘咬了下去,当我们两个又扭打成一团的时候,我的眼角,无意间扫到了教室窗外走过的男生。
      十月的阳城一中,轻风里弥漫着紫藤花的香味。
      整个天空像被水洗过一般,干净清澈。
      空气中浮游着惬意的气息。
      男生就像尊天神,浑身带着金光地在窗后行着。
      他穿着件白色的T恤,无意地朝混乱的教室里瞥了一眼,我呆住,任由夏明生的拳头落到了我的鼻子上。
      校园的广播里,悠悠扬扬在唱,“......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
      我不知哪来的大力,使劲推开一只脚压在我身上啜泣着的夏明生,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和流着鼻血的脸,追出去够着门框,羞涩地偷看。
      男生似乎心有灵犀的一回头......
      我呆住,咧开了嘴,傻傻的口水直流出来。
      他的个子很高,高过了校园里同一年级的所有男生,奶油般白皙的皮肤,在金色的晨曦下,透明得可以清楚看到细密的淡黄绒毛。
      微微隆起的小喉结轻微的在上下滑动,又黑又浓又长的眉毛微微向上挑着,唇畔处噙着一缕似笑非笑的气韵。
      他的眼睛,黑亮得仿佛下一秒就能吸进她人的魂魄,那两片,比校花还漂亮的双眼皮,瞥向我时,衬得眸光说不清楚的深邃迷濛。
      哇,太好看了,好像外国人呀!
      我紧张得,心,跳都快停止,脑袋里,忽地闪过古龙小说里,西门吹雪的模样。
      他,是西门吹雪,是那个,充满朝气、使我为之神魂颠倒的偶像少年呵!
      他瞥了我一眼,转头,吊二郎当的背着个大众常见的帆布书包往前走。
      瞧着那书包,我撅嘴,低语喃,“神仙只因天上有,何来凡间染红尘!”
      夏明生擦了把眼泪,“什么?”
      “那书包,可惜,挡了他的光了!”我道。
      夏明生顺着我眼神追看过去,莫名的冲回自己的座位上,大哭。
      我还在看着那洗得泛旧,带子都刮起毛,要断要断的书包带,视线继续往下移,愣住,脑袋里立马一个超大问号。
      这入秋的季节,他居然,拖着双土得掉渣的夹指拖鞋........
      我又开始陷入想像,浑然不觉,他听到我吟出的诗后又回首。
      ......
      难道他也跟我一样,父母都有份有头有脸的工作,只是因为家里有超生的妹妹,又忙着省吃省喝地,想给儿女建造个温暖的窝,忙碌得顾不上自己的儿子只穿着拖鞋就来上课了?对,一定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眉开眼笑地顿觉,我跟他好像。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傻笑。一晃一晃地,拖着鞋子,进了隔壁班教室。
      我追着出去想问一问他的名字,上课铃适时响起,楼梯间冒出的数学老师拎着我的衣领,皱着眉头,“冷月,要上课了,你要上厕所?”
      我愣愣的看着消失的背影,呆呆的望了望老师,一张嘴,出来的居然是,“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西门吹雪.......有西门吹雪......”
      我,语无伦次。
      那堂课,我被数学老师,一个黑板擦,打得满脸都是粉笔灰。
      ...........................................................................................................

      “追求美好的东西,是生而为人的天性,我喜欢跟长得漂亮的男生玩有什么错?可你们也不能说我长得难看、脸瘪嘴瘪,就说我是癞蛤蟆吧!就算我真长得像癞蛤蟆,那也不是我的错,要怪,只能怪我的父母.我爸妈家族都是下颌有点往前突,那是证明我们是元谋猿人纯正血统的标志,没有我的老祖宗,人类还能延续?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再说,等我长大有钱了,我就去整容,想变王祖贤就整成王祖贤,想变林青霞就整成林青霞,到时我就是天下第一美......”
      我叉着小腰杆,踮着脚尖,努力仰着,想让别人看起来比旁边女生要高一些的头,振振有词。
      “你就是个癞蛤蟆,一直都是.....你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你那蝌蚪的身材,啧啧.......”
      高出我一个头之多的女生鄙夷的撇了撇嘴。
      ......蝌蚪?我不快地立正站。
      “自做多情,败坏校风!”
      “滚出我们班,你就是我们班的祸害!”
      “对,你是祸害,你就是夏明生说的野驴,你没有羞耻!那个男生有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你是第三者!”
      赵娇娇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同学,一脸翻身农民斗地主,趾高气扬的戳着我的脑门,说:“你看看你,头发长年不洗,虱子都站不住脚了,脸嘛,啧啧,更是连雪花膏都不擦,裂着血口子又黑又脏,你凭啥要别人的名字?”
      “........”
      围着揍我的女生,听到我头发上虱子都站不住脚,害怕我的虱子掉到她们身上,厌恶地把我往泥地上一推,一脸嫌弃地拍打着自己的头发、衣服,“离我远点,虱子传给我了!死蝌蚪!”
      其时,我也是因为,这满头满脑的虱子,被我妈拿着剪子追得满院子跑,在苦恼。
      我妈她想剪光我的头发,说我开学非要体验什么住校生活,把被褥搬到学校,睡了两天,又死皮癞脸的搬回家后,把虱子全带回家,传染给妹妹和她。
      谁又会知道那宿舍就是个虱子窝?!
      而这个嫌弃我虱子会掉她头上的女同学,是整个宿舍最不讲卫生的。
      她不爱洗漱,身上总带有极重的体臭,床铺上爬满密密麻麻的虱子。
      我还在下晚自习和周末时帮她用蔑梳捉过她头上和被子上的虱子,我的床也跟她铺一块呢!
      生虱子这个事我也是受害者,好吗?
      可所有人,根本就不让我有机会,反驳虱子为什么会成串地长我头上?
      她们一脸愤恨的,为“兰花草”的青梅竹马打抱不平,把我在班上霸占书桌,上课不听讲,被老师用黑板擦打的事全抖了出来,最后,还把一脸哀怨,瞪着我的夏明生带了过来,让夏明生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控诉我的罪行。
      ......
      我茫然地盯着眼前的这堆人群,听着她们对我的变相指责。
      瞧着我的眼神里,有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有幸灾乐祸嘲讽藐视的、有本大爷看西洋景不用花钱懒洋洋的......
      跟我相识的、不相识的人,在赵娇娇和李雪的带动下,随着她们口沫四飞的演说,带着恶意地嘲弄起哄。
      “噢,以前要浸猪笼的,我表姨妈奶奶的姐姐家小舅子的女儿就是被浸猪笼淹死的......”
      “对、对,我们山里,前不久就有不守妇道的女人,被偷偷沉塘,就只是去隔壁家借个火,被男人抓到,沉水塘了......”
      “......”我翻了翻白眼。
      尼玛,老子就只是喜欢多看两眼长得漂亮的男生就该十恶不赦的沉塘?
      真愚昧!
      老子才十二岁,身子都没发育呢,还在什么是男人都还不懂的年纪,你们要沉了我?
      滚——
      我无语望苍天。想像下一秒自己,会被飞杨的臭鸡蛋烂番茄砸得一头一脸。
      人,越围越多,指责我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本都只是无动于衷看着赵娇娇和李雪卖力表演的,说到最后,竟义愤填膺地全部参战进来。
      混乱中,也不知谁推了我一把,我踉跄地想抓住旁边人的手,那女生却仓惶的收回。
      我一屁股狠狠跌坐在地上。
      看着眼前越来越多涌往前,带着愤怒表情的同学,一种无能为力的恐惧感,蓦地从骨缝里窜了出来。
      她们是怎么了?
      ......
      只是很小的,问他人姓名的矛盾,演变成了滔天的批判大会。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我这个“大逆不道”的罪人安上了各种听不懂的罪名。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任由她们推过来抓过去打骂。
      使终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难道,喜欢跟长得好看的男生亲近是错?
      可我连“兰花草”的名字都不知道,却演变成我是小三?
      我大大的吸了口气,感到身后有人在死盯着我。
      转头一看,夏明生一脸恨铁不成刚的眼神剐得我心里直发毛。
      这个人有病吧,刚才还当着众人的面,磬竹难书的诉说我的暴行,这下的眼睛里怎么又满含愧疚?
      我心里顿时懊恼、迷惑、委屈得想放声的哭出来。
      又听着李雪和赵娇娇势必在说服众人把我沉塘的架势,反而又眼睛里干干的,掉不出一颗泪。
      我傻傻坐在地上幻想,要是我真的被李雪和赵娇娇沉塘了,我就变成一只鬼。
      听说,鬼可以想变什么样就变什么样,我要变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身材窈窕,秀发如云,每个夜里都跑进“兰花草”的梦里,先美美的让他乐开花,再全身发黑,浑身溃烂,流着蛆脓的吓死他。
      ......他,是我今天所有被羞辱的导火索?
      可是,我沉塘了,我的妈妈、爸爸要怎么办?
      那些正在跟我一起长大的美男子要怎么办?他们没有人夸他们长得漂亮会不会没有自信啊?
      我的脑袋,一下想着沉塘变鬼可以吓唬“兰花草”在兴奋。
      一下又想着,爸爸妈妈捞着猪笼里的我的尸体,悲痛欲绝伤心的模样而自怜。
      想到妹妹长大后为我报仇,把李雪和赵娇娇都沉在水塘里而激动。
      再是看不到美男的我会遗憾......
      望着群情激愤戳着我脑门的同学,我,感到无比的孤单......
      我捏了捏裤兜里硬硬的东西,悄悄握紧在手里,眼睛里浮出一丝诡异而灿烂的微笑。
      “嘿,你们在做什么呢?!”
      一句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我抬头看去,眼睛里立马就注出了两大股水。
      我爸风尘仆仆地,背着个黑色的磨破底脚的大挎包,像是刚从下乡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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