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不见》天玄明月

10、第10章 真正的完美魔咒

　　一个整个世界只有孩子、一心只为了孩子活着的母亲，被自己奉如至宝的女儿亲手推在泥地里，还说你差劲、丢她的脸，那是什么睛天霹雳的打击？
　　我坐在地上，任着雨水抽打着变麻木了的身体。
　　我想起第一次带芷馨逛超市时，芷馨想要个漂亮的芭比娃娃，可我刚跟夏明生离婚，一分钱都没有的回到娘家......我爸常年生病住院，我妈下了岗身体还不好，我爸微薄的退休工资要负责一家人的所有开支，还要给我妈买药，恰好妹妹这个时候已经在谈婚论嫁......爸妈怕嫁妆少了，妹妹将来受婆家人欺负，所以把钱省下来给妹妹出嫁用。买个菜、吃个肉都是我爸计划好了才拿钱给我。那天是妹夫家来说亲，爸高兴，让我去超市买瓶酒的。
　　我根本就没能力给芷馨买高档玩具。
　　然而刚上幼儿园的芷馨偏就跟那个芭比娃娃杠上了，回到家撒泼打滚的非要，后来我爸买回了芭比娃娃，芷馨高兴地跑过去接，我一把抢过，把娃娃丢到地上，还狠狠打了她一顿.......
　　芷馨从没见我发过这么大的火，也不明白为什么我打了她，我自己还坐在一边号啕大哭？长大了慢慢才知道我们母女都是寄生在家里，我手里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是从外公外婆吃药看病的钱中省下来的，而她的芭比娃娃外公用的是我们家一个月的肉钱。
　　芷馨一夜间就长大了，明白了钱的重要性，她知道我除了不让她饿到是不会拿钱买其它我认为无用的东西。所以她想要什么，她就偷偷地跟她的父亲联系，而她的父亲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有孩子后，总是有求必应。
　　芷馨的爱慕虚荣，可以说跟她父亲对她物质上的惯宠脱离不了关系的，每当我抱怨她父亲乱给她钱乱给她买东西时，夏明生都会冷嗤，“现在我有钱，她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能？你连一件她喜欢的衣服都买不了！我的女儿就该活得像个公主！”
　　我望着芷馨高高兴兴地去试她的新衣服，张了张嘴把想训斥她的话咽了下去。
　　孩子有什么错？她就像我小时候一样的爱美，只是我喜欢的是长得漂亮的男生，而她喜欢的是漂亮的衣服和玩具罢了。
　　寄住在她小姨家时，她看到我的窘迫和忍气吞声，说要发誓变成人上人，还跟我说，如果她像我一样一辈子呆在这鸟不拉屎什么产业都没有的小县城里，一定会后悔！
　　在芷馨的眼里，她的妈妈是个笨蛋，明明在县里几次歌唱比赛里都拿过大奖，却胆小怕事非要安居一隅不肯受邀出去参加全国歌手大赛见见世面......
　　可当你成长为一个母亲之后，你就再也不是你了，你的心里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而我只想能给芷馨一个平稳的成长环境。所以外面那些被别人吹嘘得有多美丽多绚烂的花花世界，我只能私下唏嘘羡慕，继续着我能勉强养活母女的临时工作。
　　芷馨对我吃剩的面包还小心翼翼塞兜里的行为感到在她父亲面前丢脸，可我不是身无分文又饿了一天吗？她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她这样大发雷霆的冲着我又吼又叫，不知道这会让我有多伤心吗？
　　可当芷馨义无反顾地丢下我，我追着他们车哭喊着求她不要走时，我突然顿悟了一个现实——我穷！
　　因为我穷，所以我买不起芷馨想要的东西；因为我穷，所以我不会在老师打电话给我时没有选择直接包车从县城赶到州市，而是在车站等车又浪费了半个小时......是我太过于计较每一分钱的不易，所以才导致今天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
　　我有那么一秒的后悔，后悔要是我在芷馨还小时，就把她丢下去参加市里、省里的歌唱比赛，那我一定会有名气，有了名气就会有钱、有了钱就会有地位，芷馨想要的玩具、想要的衣服、想要的房子、想上的大学我统统都能给她，而她也不会因为担忧将来上大学处处用钱生出这个憋屈的病，夏明生和柳源也就不会把她抢走了！
　　“嗷嗷嗷.......”我捶着地，用尽全身力气的捶，痛苦无助地哭得肝肠寸断。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的孩子已经离开我了，她让我不要打扰她，不要让她的新同学知道她有个连遮风挡雨地方都没有的糟糕妈妈！
　　问题出在哪里？我跟芷馨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是个很体谅我的孩子，为什么今天会说出让我吃惊的话？
　　我反思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我已经竭尽全力地努力不停工作了，我没有偷懒、我没有请过病假、我一个连高中都没读毕业的人能在十五年岁月里独自把孩子养大，我，我真的已经很尽力了。
　　可这眼泪忍不住，这心痛也不会停止，我觉得芷馨有些莫名其妙地在耍横......
　　可相对于她的莫名其妙，是她推了我！是她的眼神冰冷陌生得让我害怕！
　　......
　　也许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对我充满了怨念，所以她才说她恨我！脑袋里瞬间迸出这个念头，我莫名的就身体崩紧。
　　这个孩子是我生的、我养的，我教导的，我从没想过她有一天会对我动手！
　　更让我心酸的是，她明明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可她却选择了倒戈相向，对我说出狠毒的话。
　　心脏的位置突然间就变得奇怪，好像重得跳也跳不起来了。
　　它慢慢结出些冰棱子，冷得把我整颗心都冻住。
　　我失望至极——
　　芷馨早就有了二心，早就想丢下我了！
　　凉意像一把迟钝的匕首在一点一点地割断着我心房里跃动的经脉，我爆笑。
　　“哈哈哈哈......\"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发现自己视如生命的人突然间对你生出薄凉更加让你心寒的呢？
　　可是......我不希望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是这样的薄情寡义！做为母亲的责任又在我心底冒出的森凉，冻得整个人都锥心刺骨颤栗发抖时，又让不知所措的眼泪滚了出来。
　　我还来得及教育女儿继续往正道的路上走吗？
　　雨停的时候，我还苦苦思索，哭哭笑笑的不知坐了多久，一杯热气腾腾的纸杯猛然间递到了我的面前。
　　守门的保安看我扑倒在雨中翻滚痛哭，又见我大笑颤抖，怕我受不了刺激，神经错乱地在学校门口疯疯颠颠影响名校声誉，雨一停就跑来说学生快到下自习时间了，拐弯抹角的让我走，又于心不忍地给了我一杯热水。
　　我们一家人在门口的纠纷他已经瞧得心知肚明，也听到芷馨丢下的那些绝情的话，然而大门前有着停下脚步看我坐在地上哭笑的行人，赶我走呢又说不出凶恶的话，只得用一杯水来表达他的同情和为难。
　　“想开一些......我看你条件也不是很好，这孩子我在学校里见到过，挺刻苦的......也许跟着她的父亲，将来会更有出息，你就当.......”
　　“你懂什么？......她是我的命，她是我的命.......”
　　我摇摇晃晃的起来，也不接他的水，失神地喃喃念着，“她是我的命，我的命.......你一个没结婚的，知道什么是命吗？没有芷馨，没有我的命，我该怎么活......怎么活？她是我的命.........”
　　保安一脸无奈地站在后面，看着我拖着脚地往前走，叹气道：“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样，眼里只想到自己.唉.......”
　　漫无目的的，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哪？
　　说实话，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我能去哪啊？
　　左边半张脸有些刺疼，额头也辣乎乎的痛。
　　头顶发间的雨水一滴一滴地顺着鼻尖滴进我的嘴里，我这才知道，原来雨水，也是咸的、苦的。
　　湿透了的裤管就像拖着的两条沉重脚镣，每走一步都是那么地艰难，那么地痛苦，我像是溺在无边无际的海水里，垂死挣扎着一点点地往下沉。
　　我是谁？我要去哪？......我茫然抬头看天，猝然间想起那个躲在教室门后偷看山中兰草一般的少年的羞怯女孩；想起提拔一个傻子，说她歌声像百灵鸟一样动听的语文老师；想起一到放学就会拿着小糯米雪糕陪着孤独少女逗着小狗玩的少年；想起那个抱着母亲哭，说会保护、会让母亲变成人上人的天真孩子......
　　悲悲交加中，我反而想起很多给过我温暖的人，还有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妹妹，一家人热热闹闹在这样的雨夜里围在一起吃火锅的幸福时光.....
　　所有记忆中爱过我的人一个一个的从我人生里消失......
　　我说不出的悲恨、说不出的恼火、说不出的突然想重新回到二十五年前......如果我知道我有今天，我一定不会追着“兰花草”的影子跑，这样我就不觉得我欠了夏明生的呵护，我得报答，我得嫁给他！
　　......
　　我陡然间明白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兰花草”的出现开始，我只是懵懂地窥探了他一眼，却得用我一生的幸福来救赎他的诅咒！
　　家族抑郁不是我惟恐避之不及的阴影，“兰花草”才是真正毁掉我人生幸福的完美魔咒。
　　蓦地心中就充满了强烈的恨意，我不停的向上天乞求，乞求我能在这茫茫人海中再次见到“兰花草”，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一定亲手把刀插到他的胸膛。
　　许是我心中闪现出要杀了“兰花草”的恶念，所以那个蛰伏在我身体里的小冷月瞬间就长得跟我一样大，她顶着我的面孔转身朝不知明的黑暗沼泽踩陷，我知道她想击败我伪装出来的坚强，脑海里条件反射地闪现出“兰花草”晨煦里金光闪闪的侧影。
　　“你以为有光的地方，他会在么？”她冷笑。
　　我不知道有光的地方，他在不在？可我曾经听人说过：黑夜过去就是天明？
　　我想找到光，我想问问，代表天道幸福的光是不是也要抛弃我？
　　我无视小冷月想引着我走到路中间的喋喋不休，扶着手边可以抓到的树木、墙壁、灯杆.....
　　任何能让我生出一分力气支撑着我前行的东西我都去借予，因为我知道脚步再沉也要朝着亮的地方走，也许朝着亮的地方走，会找到久久不见的天明，会得到我们俩都想要的答案。
　　穿过渐渐多起来的人流，我丝毫感受不到经过我身旁的路人流露出的讶异惊疑目光。
　　我走进自助银行，蜷缩在最里的旮旯，晕晕沉沉地想睡。可我怎么也睡不着，小冷月在我耳边聒噪着给我了一百种去死的方法，我几乎要被她说服。
　　昏昏然然中有人在轻轻拍打着我，他们叫着我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又像是在遥远的虚空，一个清脆的女声说，“不会是要死了吧，我们赶紧走吧，等真死了让人讹上。”
　　一个年轻的男声说：“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另一个男声说：“这年头人心叵测，小心点也不会错.....她全身都是伤，别是家暴了最后还反过来倒打我们一耙......”犹豫了会又说：“报警吧......”
　　“别，别报警......”我想制止他们，可心已经在胸腔里“啪啪啪”碎裂着痛得连同喉咙都被悲观失望堵得严严实实，我，说不出一个字。
　　“......喂，110吗，这里是春雨路的自助银行，我们经过这时看到一个女人倒在里面，脸上有伤，脚上也有伤......”
　　“......”
　　“好了，好了，既然报了警，一会就有人来处理，我们赶紧走吧！“女的催促。
　　杂乱的脚步声消失了。
　　......
　　春雨路？春雨路？呵，原来这里是春雨路啊！
　　.......青苔扑地连春雨，白浪掀天尽日风.......
　　.........春雨断桥人不渡，小舟撑出柳荫来.......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金鸭香消欲断魂，梨花春雨掩重门......
　　......荷蓑出林春雨细，芦管卧吹莎草绿.......
　　......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
　　......
　　这一刻我明明已经沮丧得活不下去了，可脑海里就像刚喝了一碗新鲜的鸡血兴奋不已，文思泉涌的想起了很多有关“春雨”的诗句。
　　哈哈，青苔、柳、杏、梨、荷......多美的意境啊！这么美的意境，我应该跟着一同欣赏欣赏，撑个舟披个蓑衣，看看白梨红杏开得是如何灿烂？白浪江水是如何拍天？.....可,我为什么半分力气没有，还满腔悲愤、遍体鳞伤地要缩在这个逼仄的空间？
　　我不惧怕时时让我分裂出两个人的抑郁，也不惧怕别人说我神经病、疯子，更没惧怕过神婆说的克夫克子、永远不幸福，可我现在怕了，我真的怕了，我怕我会永远地失去芷馨，我怕一个转身，我和芷馨就永远不见。
　　我，又惊又怕，又想到刚才的报警。我已经给芷馨够丢脸的了，我不要被警察抓！
　　可我又想被警察抓，因为我被警察抓了，我才可以联系上我的芷馨......
　　我艰难地扶着冰冷的墙壁站了起来，慢慢地朝马路上行去。
　　“笛——”一记刺耳的喇叭声突锐的鸣响。
　　我张开手指，遮挡着刺向我的明亮亮灯光，茫然地瞪着那白茫茫的一片......
　　那白茫茫里有我想要阳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