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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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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言老爷的病终于是好了,然而外边关于言府闹鬼的流言却没有因此平息,因为有人见到言府的丫头去了清风观,请了道士,于是那流言愈演愈盛。更为奇怪的是,这次言府对于流言却好似全不在乎,任由他们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沸沸扬扬的。只是那言府的大门,从那日起,便一直紧闭了。
“卿儿,”自从大病之后,言夙显得愈发消瘦,此刻夜深人静,只见他立在窗前,月辉轻洒,身影显得单薄而落寞,“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风鸢怎是怎么死的?”
靠在榻上的何颜卿倏然抬头,眼神闪过一丝惊异,旋即又恢复正常,淡淡道:“风鸢是自缢而死的啊,当年官府的报告老爷难道忘了吗?”
“卿儿!到现在难道你还要瞒我吗?那天你说风鸢是来索命的,如果是自缢,何来索命一说?”
何颜卿被他凌厉的口气怔住,半晌才答道:“那是当时情况危急,妾身一时口误胡说的,老爷怎么就当了真?”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从言夙的口中发出,他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何颜卿,心中百转千回,月光落在他的身后,投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卿儿,其实我知……”言夙要说的话还未讲完,窗外便起了一阵凉风,原本安静的庭院树叶忽地沙沙作响,越来越急。何颜卿不自觉地站起身,走到言夙身旁,紧紧攥着他的手,没有对话,但是言夙可以明显感觉到妻子的紧张。
两人同时都看向窗外,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都明白,是风鸢来了!
“贱人,到现在你还在撒谎,真是不知死活!”屋内突然想起一声厉喝,两人蓦然转身,才发现不知何时风鸢竟已经悄然无声地进了房间。
何颜卿的眼里俱是惊恐,低喃道:“怎么回事?不是在门口贴了符纸了吗,为什么她还可以进来……”
“是我把那些都撕了。”言夙淡淡道,眉宇间略添愁色,眼神亦有些苍茫,“卿儿,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何颜卿略微沉吟,蓦然间抬头,八年前的今天便是他们缔结良缘的时候,亦是,风鸢上吊自杀的那天!
“卿儿,该来的总要来的,不必躲,也躲不过。”
“卿儿……不要再叫这个名字,不要再叫了!”风鸢恨恨地看着言夙,心中又痛又哀。八年了,眼前这个青衫玉带的男子依旧是八年前的丰神如玉,就仿佛时间从来未曾流过一样。可是,她却不一样了,完完全全地不一样了!
“我不准你这样叫她,她不配,她不配!”
风鸢声色俱厉地看向何颜卿,眼里满是刻毒的光,好像势要将其生吞活剥。何颜卿不自觉地退了退步,广袖内的玉手微扬,姣好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狠绝,然而再动时,拿着符纸的手却被言夙牢牢匡住,动弹不得。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言夙,只听到他说:“不要这样。”
“言郎,她不是何颜卿,她根本就不是何颜卿!早在八年前,何颜卿就已经死了,被她活活地害死了。她是风鸢,而我就是那个被她害死的何颜卿,我才是你的卿儿啊!”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言夙轻声发问,脸上淡淡地几乎看不到任何情绪的变化,只是一直追问当年的情况。
“言郎,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假死骗婚的事情吗?当时就是她为我们的假死药。可是这个女人,就在那时便盘算好了一切。用真毒药骗我说是假死药服下,最后更是残忍地将我的整张脸刮下来,做成了人皮面具,从此以何颜卿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名正言顺地成了言夫人。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夺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说话间,风鸢,不,应该是何颜卿已怒不可遏地扼住了风鸢的喉咙,风鸢嘶哑着喊道:“不是这样的,言夙你听我说,她说的不是真的,我是卿儿,我真的是卿儿。”
“我知道……”一旁的言夙淡然应道。
【五】
“我知道她不是卿儿。”一直垂头而立的言夙蓦然间抬头,眼神幽深得让人捉摸不透。他说他知道,知道身边的妻子不是何颜卿?!
何颜卿茫然地松开了手,风鸢也忘记了趁势躲开,眼神齐刷刷地看着言夙。
是的,他知道,一直以来他便知道他们谁是谁,只是谁都不说,他便也不忍道破。直到真正的何颜卿出现,隔在彼此之间薄薄的那层薄薄的纸才不得不被捅破,露出事实的真相。而他,之所以他撕掉了门上的符纸,只为一个了断。
“卿儿,我对不起你,其实该死的人不是你,也不是……风鸢,而是我。我才是这场恩怨的罪魁祸首。”言夙心疼地看着如今面容模糊的何颜卿,那原本的白衣胜雪,绝美容姿,在这张脸上已经淡然无存。她是个好女子,只是……爱错了他!
姻缘错,情缘乱,一生纠葛,来世亦相伴。
“是我贪图荣华,抛弃糟糠,这是我的报应。”
“言郎,你在说什么啊?”
“当年,我其实并不是路过何府,而是特地去的那里,找和我青梅竹马的那个女子下聘书的。于是才有了后来所谓的邂逅,我看你对我一见钟情,当时我又正家道中落,一时间竟鬼迷了心窍,想着要是能成为何员外的女婿,那不又是荣华富贵了吗?然后便频频向你示好,可是何员外却嫌弃我家贫苦,不让你与我再有来往。幸而风鸢想出了假死的计策,只是我没想到她的心思竟是要置你于死地,然后取而代之。用了人皮面具的她,我一时也没有察觉出那不是你。只是毕竟是不同的两个人,慢慢地便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了。”
“不要再说了……”
言夙上前握住何颜卿那颤抖捂住耳朵的手,眼中满是疼痛,那几乎让何颜卿崩溃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当年我要找的那个女子便是风鸢。虽然猜出了她的身份,可是她什么都不说,我心中暗想,这样也好,既可以得到何府的家产,又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虽然换了种身份又有何关系,况且这件事,万不可让何员外知道的。所以,她也只能是何颜卿!”
言夙缓缓抚上风鸢的脸颊,那人皮面具背后掩藏的八年的那张脸,此刻又是什么模样?八年不见光,风鸢的脸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其中的血管隐隐若现,亦是相当可怖。这张,便是他从小爱慕的容颜。只是因着两人的私欲,埋葬八年。
“我说完了,你若要索命,便冲着我来吧。风鸢她是无辜的。”
良久,何颜卿的眼神都是空茫的。
这就是她苦苦找寻的真相吗?
八年前,她魂断倾颜阁,曼珠沙华铺满黄泉道,引她去向幽冥之狱。那一路,她一直在找寻,却没有寻到那清朗的身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死了,不是说好是假死药的吗?奈何桥上,孟婆悠闲地熬着汤,她无助地发问,问她为何会死,问她言夙所在,问她究竟真相如何。然而孟婆只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递上孟婆汤。她极力反抗,冲出了地府,没听见孟婆身后的叹息:有时候真相比谎言都残忍。
可是偏偏就有那么多人愿意去追寻那个真相,直到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苦寻了八年,真相竟是两个最信任的人的齐齐背叛?!
“你们,都该死!”何颜卿阴郁着脸,双手掐住两人的喉咙,她是游魂,亦要他们相陪!她手上用力,指甲几乎瞬间便刺进了他们的肉里,仿佛瞬息便可置两人于死地。
“彼岸花,彼岸处,映万重,幽冥路,花开叶落无双生,相思相念永不负……”耳旁忽地响起低低的吟唱,孟婆堪破世事的笑容出现在眼前,“真相已知,该跟我回去了。”
“不——”何颜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而无论如何,那孟婆汤已然进了口。
她那充盈泪水的黯然一回眸,化作飘渺,淡淡散去。
是恋恋不舍,还是含恨而饮,都已无从知晓,唯有那漫漫幽冥路上的彼岸花,依旧开得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