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纪元》顾图北

1、

　　莉莉薇安叹息一声，看着天空的穹顶，灰暗寂寥的黄昏。

　　她想起多年以前为老板效力的日子，那时两人住在蠕动列车的第二节车厢，后面横摆着一架上下铺，老板趴在下铺呼呼大睡。微风把列车外卷的铁皮吹得呼啦呼啦响，她就在这样嘈杂的夜里合起眼，脑海里思绪飘飞。

　　于是还在上铺的莉莉薇安把车厢的铁皮卷起来做了一个U型的小窗口，每当她躺下或侧卧着睡不着时，总能透过弯曲的玻璃罩子看到外面的星空，暗淡的夜和点点闪烁的燎亮光芒交衬着。

　　其实莉莉薇安还很喜欢那辆破旧的蠕动列车的，虽然它启动时发出过刺耳杂音，但车里却承载着和老板一同生活的痕迹。起先是老板在机械废弃站淘到的一辆锈迹斑斑的列车头，但里面的动力室的操作元件并没有受到太大损坏，老板修修补补后竟然哐当哐当的发动了。

　　也是从那时起，她和老板结束了背包徒步穿越山川河野的艰辛，比之过去能更加舒服地坐在列车上旅行，也让莉莉薇安勉强有了一点儿放松。毕竟莉莉薇安曾非常敌视老板，对于老板的压榨和各种不切实际的大道理感到厌烦。

　　大多数时间里，听着老板喋喋不休的语气和懒散的强调都让她有种莫名的煎熬。就像是在自己越要心静时越听到各种不和谐对称的声音。幻想着哪天能够艹翻老板，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成为人生赢家一直是她在与老板生活期间的最大理想。

　　“莉莉！”

　　“啊？”

　　抬起头，老板已经站在莉莉薇安的面前，手里扛着把铲子。

　　“你没事吧……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失眠多梦？还是你犯懒？”

　　“都没有”莉莉薇安有气无力地答到，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铲子在实验田里继续挖坑。

　　两人现在一块种植名为记忆果的植物，挖一个坑就埋下种子。老板准备的实验田在这一处荒废的别墅后花园，将里面的杂草清除一遍后就犁了一下午的地。莉莉薇安的脚底脏脏的，抹了脸上的汗也沾染了尘埃的褐色。

　　过了一会儿，老板又从围栏破开的外围杂草堆里跑了进来。

　　“喂！莉莉，你看，抓到蛇和兔子了，这俩虽说是天敌，但却抵挡不住站在食物链金字塔顶端的我，唉呀呀，这蛇要咬我！不好！”

　　看着老板一脸慌乱地和左手的长蛇斗智斗勇，莉莉薇安叹息中从后腰抽出匕首，灵巧地用手腕沿着弧形轨迹抛射出去，“夺”的一声匕首打入蛇的七寸，将它插在了掉漆的旧木围栏上。

　　“老板…现在几点了？这种子也洒完了吧。”

　　“ummm，已经五点多了，走吧走吧，准备出发喽。”

　　娴熟地拔出匕首塞回背兜，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捻着那条讨厌的颈椎动物，莉莉薇安跟着老板往回走。

　　回头将背后的刚梳理的田地记在脑海，她沿着旧花园的小径往回走。踏上别墅后门的石阶，老板一脚踹开腐朽掉漆的木门，门上绘着的浮雕早已被风雨蚕食了大半，走进别墅的内部呛人的灰尘于空中挥舞。

　　“这些扶梯啊，墙壁什么还挺保质的嘛，屋子里面还是挺干燥的，保养的很好。”老板边走边用手指压在墙壁上划着线，而后将沾了灰的食指抵在嘴唇上点了点。

　　他咂嘴道：“大概有八年时间，这间屋子的主人八年前就走了，那时候应该是祸乱时期吧，可惜壁画什么的艺术品也卷走了，不然能卖个好价钱。”

　　“老板…我们不是来倒卖文物的哦”莉莉薇安有气无力道：“既然今天的事做完了，就赶紧回房间休息，明天还要找补给点呢。”

　　老板点了点头，又是一脚踹开了别墅的前门，提着长腿兔子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破旧的别墅前停靠的是一辆庞大的、极具机械美感的蠕动列车，总计有三节车厢的长度，在那车厢下的底盘则是类似多足虫的脚一般插入泥土中的钢铁截肢，一旦启动密密麻麻的钢肢就会像推土机一样向前迈进。

　　莉莉薇从车厢底座攀爬上蠕动列车，再通过阶梯进入列车第二节，车厢里面除了一侧的走廊外还分成三截小厢间。第一间是工具间兼书房，放置了许多老板收藏的各类书籍图册，战斗用机械义肢，皮革珍玩艺术瓷片，以及老板偷偷藏在矮木桌柜下第三格、拉开屉后要用手伸进去往右摸索五厘米再按键打开的一个秘密洞口内才能找到的一个小册子。

　　第二间就是厨食间了，白石雕刻的橱柜下还有灶台锅碗瓢盆随意放置着，位置比较宽阔，有两个正常厨房拼凑在一起的长度。

　　厨间靠后点的位置还摆放着个酒吧小吧台，老板特喜欢在列车行驶的时候就很喜欢卷了地铺猫着，倚在小吧台角落的酿酒木桶旁。吧台前的两扇木门用卡拴卡好后就是一个狭窄的小空间，他则时常抱着两瓶低度数的红酒窝在地铺里，在列车的晃悠下偶尔摇头抿几口。

　　“今天做什么菜式？兔肉就红烧了吧，你拿瓶果酒来我试试看能不能调味。”莉莉薇安把手里的猎物放在案板上，老板晃悠悠地走过去，趴在吧台上往里伸长了手，却发现够不到放置在顶层的果酒。

　　“我想吃蛇诶，那只蛇能不能煲碗汤喝啊？” 老板走进吧台，踮脚取下酒柜最上面的果酒。

　　“你敢”，莉莉薇安瞪了老板一眼，“这东西我是不会做的，你想吃蛇羹就自己动手！”

　　老板无奈地放在料理台上，低头撑了个懒腰。他知道这个时候还是尽量不要惹莉莉薇安生气的好，但内心总有种坏哥哥般的痞样感觉，时不时激一下莉莉会让他觉得:原来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开心，存在于这个世界啊也不是什么坏的决定。

　　“诶今晚谁去第一节啊”莉莉薇安做好了饭，在桌子对面静静，捧着脸看老板正拿捏刀叉大快朵颐的模样。

　　“我去我去，那个动力室应该还能操作个几天，但明儿要还没找到“补给点”然后买到动力石那可就遭了，蠕动列车实在太耗能了，诶莉莉你说～要不我们攒钱换一辆新列车吧。”老板啃着红烧骨头一边嘟囔：“只要把你的工钱再推迟一点……就、就一点啦！呜啊喂!莉莉你干嘛!？”

　　莉莉薇安毫不留情地挥着拳头砸在老板的肩上，而后顺势擒住老板的肩膀狠狠拿捏：“老板～这不太好吧，说到工钱啊 上个月的你还欠着呢，这做人啊…就是不能太奸商！”说着又使力掐了一把，老板疼的直嘶气。

　　无奈地放下叉着肉排的刀具，老板摊开手表示无奈：“莉莉你也知道啦，最近我们二人组的收入实在是感人，虽说老板我呢是个讲信用的人，但…额”

　　莉莉薇安翻了个白眼，她知道老板肯定偷偷攒了钱，但按老板那鸡贼的眼神八成是要把工钱托到下个月再发放了。不过她也不急，跟着老板总能因为他的偷摸拐骗而吃香喝辣的，莉莉从不对自己的生活而感到焦虑。

　　“话说莉莉，你对生活有什么看法吗？嗯就生活方式啊…态度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老板摸着下巴的胡茬思索着什么，莉莉薇安正把餐具放进水槽里洗刷。

　　“没有太高的要求吧”莉莉薇安耸了耸肩，“生活的话我觉得过得去就行，但不能太重复和机械，只要每天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不丧失人性的美好，那么我们的存在就仍有所价值，不是吗？”

　　“诶～～原来莉莉也会讲一些晦涩的人生哲理啊，有老板我的三分真传。”老板躺在沙发上调侃。

　　莉莉薇安叹了口气，放置好餐具后扯了条长绒毛巾擦了擦手。跑进书房看一眼时钟，发现已经快七点了。

　　她想来想去大概事情也做的差不多了，难得想要休息一下，于是也走进起居室，躺在沙发上，看着贴了油画海报的内侧铁皮出神。

　　这时老板穿着他那永远也去不掉油污的白色背心，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本书。于柔和的吊灯下，他银灰色的头发飘逸又柔和。

　　“晚安，莉莉。”老板朝房间里的她招了招手，“我去守夜了，一会儿车开动会有点儿吵，早些睡。”

　　莉莉薇安懒散地对后面摆摆手，而后老板走下扶梯，绕着螺旋的扶手向下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蠕动列车的前端车头开始缓缓震颤，其后是不大不小的起伏，于车头底部的汽缸做着来回活塞运动，两排密密麻麻的机械钢爪开始扎入石板路，并伸展出那修长巍峨的钢肢。

　　整个车厢向上伸展后，竟然开始向前律动了，下面的无数条钢肢已处于发力‘行走’的状态。

　　控制室里，手捧着刚从柜里偷偷抱出来的酒瓶，躺在椅上的老板小心翼翼地对嘴喝了一口，微笑着把木塞盖上。

　　听见蠕动列车微微颤动了，莉莉薇安从惫懒的状态中渐渐回复，在橘黄灯光下摊开厚厚的泛黄日记本，她咧嘴笑了笑又点头抿嘴。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和老板冒险的第一百八十二天，他发现了一处被抛弃的旧别墅废宅，我和他偷偷闯入进去搜索了一遍。发现藏在厨房陶罐里的金币三枚，但不是纯黄金。”

　　“忙活许久后种下这个我觉得并没有什么用的种子，但老板却说等种子长大变成树后会结很多果子，到时候我们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能吃了。（我不太相信）‘这可是记忆之果呢’，老板是这么说的。”

　　“或许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

　　又写了一堆在老板看来像是“婆婆妈妈”的废话后，莉莉薇安长吁一口气，把厚厚的日记本锁上，再塞进书桌的抽屉里。

　　爬上上铺，她悄悄打开门窗看着外面夜空里的璀璨星辰，那光流萤着她的眼眸，随着列车的震荡而流逝，如同划线的流星…

　　而她时常在这样的夜里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人和事。在模糊的意象里有只漆黑的巨龙在夜里腾飞，或者是在沙龙舞会里传来年轻男女的嬉笑声，抑或是老板在没落魄之前过着纸醉金迷的富豪生活。

　　他说不定会叼着根雪茄，手里拿着一杯洋酒穿梭在富人的交际场，套取任何可以到手的情报，和那些投机取巧的资本家们高声阔论或是调笑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孩们。觥筹交错下的他始终从容淡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