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爱我》陶夜

4、四

　　胃部针扎般的疼，即使用力压着，恶心感仍一阵阵往上涌，脸上也火辣辣的。有点难受，季雅泽在路边坐下，嘴里发腥，吐出来的唾沫全是红的。他愣愣地瞪着地面，这个样子，不想回家，烦！想一会儿，摸出手机来拨号，对面的声音还很清醒，“喂？”
　　“忻楠？睡了吗？”声音像在刮砂纸，他自己听了都皱眉。
　　“还没，怎么了？”
　　“我现在过来。”
　　对方顿一下，没有多问，“行，我在路口等你。”
　　夜班公车晃过去两三站地，下了车还没到路口季雅泽就开始扶着墙吐，连酸水都出来，后背塌了一层虚汗，摇摇欲坠。远远有人迎过来，“雅泽？怎么回事？”
　　季雅泽说不出话来，对方扶着他往回走。一小段上坡路之后就是忻楠家，上楼的时候季雅泽觉得稍微好了些，屋里开着台灯，桌上还摊着课本笔记之类。浓眉大眼的忻楠有健康的麦色皮肤，是个看上去很精神，动作爽快利索的男生。他把台灯转过来照着季雅泽，看到他的脸，倒吸一口凉气，“怎么搞的？”
　　季雅泽不吭声。
　　忻楠也不追问，起身去柜子里找急救箱，翻出消毒水和纱布来。对面床上八九岁的小男孩听到声音，迷迷登登坐起来，“哥？”季雅泽回头，男孩看到他，瞪大眼睛，“雅泽哥？你脸怎么了？”忻楠头也不回命令他，“睡你的！”男孩扁扁嘴，又躺下去。
　　“还有哪里？”
　　季雅泽手下意识地压在胃部，摇摇头。
　　忻楠看他一眼，“今晚在这儿凑和一下吧，别回家了，喏，你睡上头去。”忻楠两兄弟睡的是上下床。季雅泽往上爬的时候，忻楠收拾起脏药棉丢出去，走廊里传来哗啦啦的冲水声，——水声里夹着很小的说话声，他侧过头，把身子蜷起来。过一会儿，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塞进被子里，是热水袋。
　　“焐着你那胃。”忻楠说，“要是疼的睡不着，我这儿有止痛药。”
　　“你呢？”
　　“我要赶功课，不一定几点，困了就跟忻柏挤，你先睡吧。”忻楠说完，坐回桌边去，将灯光拧暗一点。
　　屋子里沉寂下来，许久，季雅泽轻声问，“谁接的电话？”
　　忻楠沉默一会儿，说，“你大哥。”
　　半天，季雅泽轻轻吁口气，语气有点挖苦，“你还真是好孩子。”
　　忻楠轻笑，“你们家人也夸我好，那你怎么不跟我绝交？你现在不是专门牵着不走赶着倒退吗？”
　　“哼！”季雅泽冷冷说，“别跟他们一个腔调，就知道说我逆反！我没那么神经，为了反对而反对，我没那闲功夫。”
　　“……还是为了彭小龙他爸的事情？”
　　“……”
　　忻楠小声说，“老不跟你爸妈说话也不是个事儿，找个时间再跟他们谈谈。”
　　“我没那么卑鄙势利的爸妈！”
　　“雅泽！”
　　一时间房间里一片沉寂，季雅泽的呼吸有些急促，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声音很低，“我尊敬的人才配当爸妈，他们……又不是没谈过，我相信过他们，我一直觉得我爸是个挺正直的人！”
　　“……可是我是亲耳听见的，他跟检察院的人说放心一定结案什么的，说是上面的大头头打过来电话指示，唯唯喏喏的……还有我妈……从法庭出来别人都怎么议论的你知道吗？”季雅泽声音有些僵硬，似乎在咬牙，“……是我自告奋勇跟彭小龙说让我妈去帮他爸辩护的，你知道吗？……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忻楠无声地叹口气，“彭小龙还在怪你？”
　　“……”
　　“你这一身伤不会是他打的吧？”
　　“不是，他最近一直旷课，美术班也不去了，我去找他，发现他在酒吧街那边混，说是打工赚钱。”
　　“在酒吧街打工？”忻楠有些惊讶。
　　季雅泽烦躁地翻个身，“我问别人他在哪儿，那帮人就动手。”
　　忻楠皱起眉，“雅泽，你当心点儿。”
　　季雅泽怔怔盯着屋顶，半晌，才说，“忻楠，你也不喜欢彭小龙，是吧？”
　　忻楠呆一呆，思索着，慢慢说，“他是你朋友，我不了解他，谈不上喜不喜欢。可是如果你找他找到酒吧街，还弄到跟人打架，那就挺让人不放心的。”
　　季雅泽沉默一会儿，说，“我爸妈让我少跟他来往，多跟你来往。”
　　忻楠愣一下，失笑起来，“所以你就更生气？你爸妈还真是跟天下的爸妈没两样儿，专拣糊涂话说。真是的，你居然还没跟我绝交，我都觉得奇怪。”
　　季雅泽口气又冷下来，“我交什么朋友不干他们的事！”
　　沉默一会儿，忻楠轻声说，“雅泽，你太难得跟人交朋友了，所以不管你跟谁交朋友，我都不会劝你们绝交的。”

　　季雅泽过了三天才回家，脸上的伤已经不太明显。警察宿舍跟办公楼在同一个大院里，下了车要经过办公楼大门才能拐进宿舍区，他背着画夹子，头也不抬往前走。办公楼门口的梧桐树底下蹲着一个人，正抽烟，旁边还站着一个。已经走过去几步，季雅泽听到身后的人说话，“方灿，你疯够了没？差不多行了！”
　　“你他妈说什么屁话！”蹲着的人很粗鲁地回嘴，“什么叫我疯够了没？”
　　听到这个声音，季雅泽一愣，耳朵竖起来。
　　方灿跳起来，大拇指翘向楼里，“疯的是他们好不好？给那小子取保候审？有没有搞错？持枪拒捕哎！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是危险份子！”
　　“唉，”苏保平重重叹气，“就算是吧，可是这是上头下来的指示，你不满意也没办法啊。你都嚷嚷到局长那去了，还不是一样没用。……而且你刚来没多久就这么顶撞领导，以后还想不想混啊？”
　　方灿愤愤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脚使劲碾，“就算打黑伞是正常现象，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吧？上头有人就能为所欲为啊？”
　　苏保平一脸错愕，猛推他一把，“你说什么呢？”
　　“切！”方灿气鼓鼓，“得了，我说实话！刑警都得这么混的话，我还真不想混了。大不了我考特警去，我眼不见心不烦，行不行？”
　　苏保平哭笑不得，抓着他肩膀往大门里扯，“好了好了，别发牢骚了。你啊，也太年轻气盛了……”
　　季雅泽站在树影里，呆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家走。
　　上楼，掏出钥匙开门，换拖鞋，目不斜视往房间走，季雅泽把坐在客厅沙发里的两个人当空气。老季和大季正在说话，看他进来一起住了口。老季和大季长得很像，都高大壮实，虎背熊腰，一式的国字脸，鼻直口方，浓眉毛，眼睛炯炯有神，男人味十足，只不过老季看起来深沉些，大季则开朗些，——季雅泽长得不像他们。
　　老季看着他一声不响把房间门关上，脸色顿时沉下去。
　　季宇澄在心里无可奈何摇摇头，赶紧想办法转移老头儿注意力，“爸，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这次又是徐厅长打过来的电话？”
　　老季回过头来，皱眉，“嗯。”
　　“那么说……”
　　“丛茂林这个案子，说不定跟彭大年那个案子有牵连。”
　　“上一次安排的可是滴水不漏。”
　　老季阴沉着脸，“反正人我也让他们保出去了，这一次看他们怎么弄吧。”
　　“奚东海他们怎么说？人是他们抓回来的。”
　　“东海聪明着哪，”老季脸上显出一丝笑意，接着想起来，“到是他底下那个方灿，火了，跟东海吵了一架，又跑过来找我，差点掀了我桌子。小伙子真是血气方刚啊。”
　　“方灿？”季宇澄抬头想想，“今年新来的那个？他警校成绩很好，东海跟我说过一次，说他想考特警。”
　　“哼，我看他会报名，今天他跟我拍桌子说不干这鸟刑警了。”老季面孔抽动一下。
　　季宇澄笑起来，“真的？好呀，今年还是内部招考，竞争激烈，让他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