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爱我》陶夜

26、二十六

　　送完了手机，彭小龙回『菲林』。
　　这个时间迪厅是不开的，偌大的高顶大厅里光线阴暗，只有DJ台子处亮着灯，商小华正在那边捣鼓机器，试唱片，时不时发出很响的声音来。彭小龙慢慢走回吧台，整理酒、擦洗杯子……脑子里乱糟糟的，连商小华什么时候停下手里的事儿走过来都不知道。
　　商小华在高脚凳上坐下，敲着吧台说，“好不容易弄好了，小龙，给我来杯冰水。”
　　彭小龙醒过神来，连忙去倒水给他。商小华就坐在那里喝水，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平时也有过，但今天彭小龙特别心不在焉。商小华问，“你怎么了？”
　　“嗯？哦，没，没什么的。”
　　商小华仔细地看他，停一会儿，语气柔和起来，“小龙，有心事吧？”他转着手里的杯子，突然说，“是不是冯文讯和老四他们欺负你啊？”
　　彭小龙一惊，连忙摇头，“没有。”
　　商小华微笑，漫不经心说，“小龙，我劝你，离他们远点儿。你不是还上学呢吗？好好上，多学点儿东西，以后有的是前途。”
　　彭小龙闷头擦吧台。商小华一直是个很奇怪的存在。他应该知道商小迟冯文讯四哥一流在做些什么，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像没看到没听到。——可是现在又跟自己说这种话。
　　“……你要真不喜欢念书，那就找个自己喜欢的手艺学学。”商小华很认真地建议。
　　彭小龙抬起头，“其实，我以前一直学画儿……”
　　“哟，那以后能当画家嘛，回头儿给我画一幅，等你出名了，我也好拿着炫耀一下。”
　　彭小龙抿着唇，过一会儿，问，“小华哥，那你干嘛也一直在这儿待着啊？我觉得你那一手架子鼓，绝对棒！我听四哥说你以前学过音乐的？”
　　商小华咧着嘴笑起来，不说话。
　　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去吃饭的商小迟他们回来了。商小迟脸颊上微微泛红，紧挨方灿走着，时不时媚眼如丝地瞟他，笑眯眯说着话。
　　商小华看着他们上楼，摇摇头，“这家伙，中午就喝酒。酒鬼！”
　　“小华哥……”
　　“嗯？”商小华回头，看到彭小龙的视线怪异地落在商小迟和方灿身上。
　　“他们……我是说……老板跟方灿……是……”
　　商小华挑眉，有点好笑，“咱们这儿是个人都知道，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啊！我哥好这口儿，随他便，反正碍不着旁人的事儿。”他也回头看，“嗯，要说方灿长得是不错，人也实在。”
　　“可是……”彭小龙疑惑。
　　“怎么？”
　　“可是方灿……有别的情人呀。”看到商小华温和亲切的眼神，彭小龙脱口而出。
　　商小华眨眨眼，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是谁？”
　　彭小龙犹豫，终于说，“那个，我刚还看见方灿跟他在酒楼走廊上打啵。我认识的，是我以前一个同学。”
　　商小华皱起眉来，片刻，淡淡问，“你这同学……比小迟好？”
　　彭小龙摇摇头，“长得一般吧，没老板好，不过家里条件挺好的……”他迟疑一下，轻声说，“他爸他哥都是警察，他爸还是局长呢。”说到这里时，他自己心里抽一下，微微的怨恨似乎又一丝丝涌上来。
　　商小华没说话，半晌，抿一口冰水。杯子在手里握的时间长了，水已经有些温热。许久，他才轻笑着开口，“条件好的人家多半死要面子，哪肯放小孩儿当同性恋？顶多玩玩儿，不象我们家，没人管，小迟还打量着要找个合心的男人到外国结婚去呢。”

　　忻楠一路拽着季雅泽回家，始终不放心，唠叨，“雅泽，你说话呀。”
　　季雅泽怪异地笑，“说什么？”
　　“你别这样，我也觉得刚才不太对头，说不定，他真有什么要紧事，你别钻牛角尖。”他担心地看着季雅泽脸上清晰的五指印和脖子上的勒痕，觉得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方灿下手太狠了！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出来的话……很危言悚听……表情也紧张，忻楠没敢跟季雅泽说自己的怀疑：方灿别是在干什么坏事吧？
　　季雅泽仍然冷冷地笑，“我知道，我等着他来跟我解释。”
　　把一直放不下心，找各种闲话来说的忻楠推出门去，季雅泽回来在自己桌前坐下。何烯宁专门请回来做饭给季雅泽调养的保姆正在厨房里择菜，声音细细碎碎传进来。季雅泽望着窗外发呆，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季雅泽的姐姐季樱湜还在德国读博士，学疯了，肯定是不回来的，季家别的人也照样个个忙的不见影儿，家里的年货都是保姆阿姨置办的……外头的年味儿并没有渗透到季家来。冬天黑的早，很快窗外的光线就暗淡起来，季雅泽觉得自己的心底似乎也随着天色渐渐暗淡下去，而且冷起来。他不由得打个寒颤。拿起外套，出去跟阿姨打了个招呼，季雅泽出了门。说是去同学家，却在不知不觉中向动物园的方向走去。
　　慢慢上楼，熟门熟路从上头摸下钥匙，打开门，小小的套房里仍然一片清冷，桌椅、窗台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季雅泽把床罩掀开丢在角落里，坐在还算干净的床上，向四周看看。衣柜前竖着一个四四方方用布遮着的东西，是季雅泽的画儿。
　　那天他下了车，先跑到这里来，等了三天。
　　季雅泽牛脾气发作，预备等主人回来狠狠教训一顿……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怕两个人会错过……但是始终没等到人。
　　……后来？就走了。
　　要到这个时候才觉出那种累来，季雅泽扑倒在床上，觉得浑身酸痛，像累散了架……奇怪！为什么这样久才觉出累？当时自己是怎么了？疲乏和不舒服，令他闭上眼睛，许久，从颤抖的眼睫下涌出眼泪来，怎么用力也止不住……
　　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有细碎的声音，季雅泽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坐起来，太过急促的动作好似把血都甩出去，“嗡”的一下，有短暂的眼盲，然后才能看清微暗的室内。他从床上站起来，忍着太阳穴突突的跳痛，向门口走。他并不知道，自己充满冰冷愠怒的脸上，却有着让人心软的狂喜眼神。
　　门外的人还没开开锁，季雅泽撇着嘴，心里暗骂：混蛋白痴！捏住把手，一把拉开了门。门外的人似乎吃了一惊，看着他。季雅泽愣了一下，脱口问，“你找谁？”
　　那人上下打量他几眼，说，“找你。”
　　季雅泽感到有风掠过脸颊，然后颈侧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瞪大眼睛。那男人的面孔在眼前晃动着，越来越远，像浮在水面，而自己，却渐渐沉入水底，最后看到的，是那人阴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