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爱我》陶夜

2、二

　　方灿愣住，心里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几秒钟后他才回过神来，又再问一遍，“你干什么的？”那男生转过身来面对他，硬邦邦扔出两个字，“保人！”他刚才已经跟小女警纠缠一会儿了，显然是不耐烦再解释。
　　小女警见方灿过来插话，似乎松一口气，匆匆说，“我还有事儿，正好，你来跟他说吧。”然后不等回答转头便溜，——这种表情方灿刚才好像看到过，真有那么难摆平？他瞧瞧面前的人，明知故问，“你要保谁？”
　　“彭小龙。”
　　“彭小龙是谁？”方灿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
　　男生冷冰的表情突然爆裂，“你别跟我装糊涂！彭小龙就是你们刚才无缘无故抓回来的人，你们凭什么抓他？”
　　无缘无故？一听这话方灿就来气，冷冷地说，“凭什么？如果你说的是在酒吧街那儿，那我告诉你，我们是带回人来了，不过那是疑犯！疑犯你懂不懂？”
　　“他干什么了就是疑犯？”男生猛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方灿定力十足，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吓一跳，他没想到这人说翻脸就翻脸。那男生还在骂，“……你们这帮警察除了冤枉好人还会干什么？正儿八经坏人不去抓，就知道抓好人顶缸，一帮子强盗窝囊废……”
　　靠！火气还不小！方灿叹为观止。自从穿上警服，还真没听见人这么骂警察的，背后不管，至少当面没人有这个胆儿。
　　方灿直点头，“你接着骂！嗄，接着骂！再给我骂难听点儿。”
　　男生嘎然而止，狠狠地瞪着他，半天才再开口，“他什么也没干！”
　　方灿冷笑，“什么也没干他跑什么？警察后头追他在前头跑，他跑个什么劲？”
　　“他……”男生面孔有点僵，“他欠人钱，有人追债。”
　　他妈的欠了几百万是不是？窜的跟兔子一样，害的老子拦错了人！方灿一想到这个心里就堵得慌，嘴上却很漠然，“等问了就知道了，没事自然就放了他。”
　　“什么叫没事就放？”男生急了，“本来就没事！”
　　“没事你急什么？等着呗。”方灿斜眼看他，一转身在桌子后头坐下，翘起二郎腿，把一只胳膊轻轻松松架在桌上。
　　“你！”男生眼睛直冒火。
　　方灿抬眼，“怎么？”这小子看着冷冰冰，脾气还真大，越生气越有劲，一双眼睛那叫一个生动，雪亮！好像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剜出一个洞来。
　　“彭小龙他是……”男生两手拍在桌子上，居高临下，“他未成年，就算你们要审问，也得有他监护人在场！”
　　嗨哟，懂的还真不少，方灿瞄瞄他，“你是他监护人？”
　　男生眼光闪一闪，断然回答，“对。”
　　“那好，公事公办，”方灿点点头，伸手拉过旁边的登记册子，“姓名！”
　　“……季雅泽。”
　　“身份证！”
　　“……”
　　方灿抬眼皮，“身份证？”
　　“忘带了。”
　　两人对视，男生站着不动。半天，方灿慢悠悠提醒他，“那你发什么呆，还不回去拿？”
　　男生定定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语气有些急躁，“太远了。彭小龙身上有他自己的身份证，你们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方灿一把扔开登记册，似笑非笑瞧他，“嫌远？那你就等着吧，满了24小时肯定就放出来了。”
　　这么明显的挖苦！这警察从一开头就没信自己！男生凤眼圆睁，嘴唇越抿越紧，连下颌咬肌都崩出来了。他的怒意太明显，方灿以为他又要拍案暴起，可是男生只是发出急促的呼吸声，过一会儿，竟一转身走开了。
　　方灿有些纳闷，抬起头，看到那男生走到对面塑胶椅处，重重坐下去。他死盯着地面看，胸口还在明显地一起一伏，看来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火气。
　　方灿看着他。
　　垂下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露出鼻梁、唇，和因为低着头而显得略尖的下巴，绷紧的线条流露出紧张和恼火……矛盾的组合……怎么看怎么柔和的外表却有着冰冷的表情，里面还藏着像火山一样会突如其来爆发的脾气……
　　安静的间隙，简直能听到墙上挂钟走针轻轻跳动的声音，和日光灯的嘶嘶声。
　　方灿在手指上心不在焉地转着一支笔玩，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溜到对面。那男生始终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似乎在想什么，隔一会儿，忽然打个寒颤。他身上衣服已经被雨淋湿了，午夜过后寒气更重。方灿犹豫一下，正打算起来去办公室拿自己的外套，那男生忽然站起来，从衣袋里摸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走到走廊里去。他站在走廊讲完电话之后，又回来重新坐下。
　　他不再生气了。
　　不知为何，方灿觉得自己可以感知。
　　对方不再有怒气，却变得沮丧。
　　没过几分钟，奚东海从上头下来了，一看见那男生便熟络地开口，“小雅，你认识这个彭小龙？”
　　男生站起来，语气有些别扭，“他是我同学，他没干什么……”
　　奚东海不置可否，只笑着说，“嗯，你等了有一会儿了？马上人就下来。你也快点回家吧，你哥又要生气了。”
　　男生没回答，表情变得有点冷淡。
　　奚东海拍拍他肩，“我先上去了。”说着对一直僵立在旁边的方灿说，“去叫保平，上来开个会。”
　　方灿开始有些愣怔，然后心里突然明白起来。他面无表情进去找那两个人，苏保平和小张躲在值班室里间，看见他进来，不约而同乐起来，小张还吐舌头。
　　“你们都认识他？”方灿有点没好气。
　　“没没！就认得脸儿，没说过话。”
　　“他到底是谁？”
　　“就那谁，特警那边季队长的弟弟。”
　　方灿有点吃惊，“季宇澄的弟弟？那不就是季局长的儿？”
　　“嗯哪，小么儿。”
　　方灿嘴张半天，突然跳起来，“你们这两个强盗窝囊废！自己不敢惹把我推出去顶缸！”
　　小张贼笑，“我们不是脸儿熟么，不好办公呀。”
　　“我就好办？”方灿惨叫起来，“我还想考特警哪，这下子把季队的弟弟都给得罪了！”
　　“放心放心，”保平安慰他，“季队大公无私。”
　　小张在旁边帮腔，“真的，季队跟他弟弟没那么好。听说季雅泽天天在家跟他爸他哥吵架，仇人似的……”
　　苏保平推她，“嘘，——八卦八卦！”
　　方灿站在旁边，有气无力瞪着两个没义气的前辈，想起了那双结冰的眼睛……毫无来由的，心里又浮出那种奇怪的感觉……

　　彭小龙被带下楼时，已经擦干净脸上的泥水，面孔上的青涩一览无余，还有与年纪不相符的阴沉。季雅泽慢慢站起来，彭小龙抬眼看他，表情麻木。
　　外面还在下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许久，季雅泽听到前面的人含糊开口，“谢了。”季雅泽不答腔，半晌，问，“你去那里干什么？”
　　“……”
　　“你到底在干什么？课也不上！我看见你跟那个人偷偷摸摸，他给你钱……”
　　“你管得着吗？”
　　暴躁的语气令季雅泽呆住。
　　彭小龙回过头来，一脸的不耐，“我去赚钱！打工！我没爹没妈，自己不挣饭吃要怎样？饿死？”
　　季雅泽瞪着他，有点恼火，“你打什么工？街道上……”
　　“我用不着他们管！”彭小龙用力撇开头，“我也用不着你管，你以后别跟着我！今天要不是为了躲你，我用得着跑吗？”
　　“你躲我干嘛？”季雅泽眼睛里冒火，“你怪我？我是要帮你！”
　　“帮个屁！”彭小龙吼起来，“你妈妈帮的好忙，八年变成二十年！”
　　“她又不是故意的！”季雅泽也吼起来，“不是跟你说是有人动了手脚，我爸还在查吗？”
　　“我要再信你，”彭小龙一脸愤恨，“就是脑袋里灌水泥的白痴！”他抹一把脸上的水，狠狠啐了一口，扭头拔脚狂奔，冲进雨里去了。
　　季雅泽僵立在那里，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