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细无声》白展七

1、此情细无声

　　元伯鳍的尸骨是与西夏使者一起抵达的汴京。

　　比起宋夏议和这样的大事，一个有着叛敌之嫌的将领之死显得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整个秘阁自陆观年始上上下下都在为着议和的事忙忙碌碌，除第七斋。

　　将兄长安葬后的元仲辛开始沉默，整日间不发一语，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益消瘦。

　　赵简每日与小景一起变着法子给他炖补汤，薛映则被韦衙内带着一起去外面淘换有趣的玩意儿给元仲辛，王宽却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直跟着元仲辛，一如往日太学时那般。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赵简与王宽的父亲一起造访第七斋。

　　二人以极其简明的话语表示要让赵简与王宽迅速回家成亲。

　　赵简本以为早在自己一意孤行进入第七斋时父亲虽有不满却也未曾阻拦，那这婚约便算是作废了。

　　王宽一早便知自己父亲有些势力，早在赵家日趋没落之时便想要与赵家退亲，虽按照规矩来算赵简仍是自己的未婚妻，但如今见赵简心中显然没有自己分毫，何况自己...只待寻一吉日登门拜访退还二人生辰贴，这门亲事便算作罢。

　　二人皆未料到会有父亲逼婚一事，免不得要问个究竟。

　　却原来，那日牢城营逃走的丁二乃是西夏王子，回到西夏后囚父兄登朝堂，而今更是掩藏身份亲自来使，以西夏称臣一事交换求娶赵氏女--赵简！

　　赵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拳拳爱女之心容不得他接受赵简落得远嫁西夏的结果，幸而早年与王氏定有婚约，虽则王家家主颇有嫌贫爱富之心，但少不得求上一遭。

　　王父虽然势力，但能教出王宽这种温润君子的父亲又岂会没有恻隐之心？二人商议趁和亲之事尚未定下之时让二人完婚，也好免得赵简遭受远嫁之苦。

　　缘由一说，第七斋众人一时皆无言。

　　王宽面不改色的与两位父亲对视。

　　“可以理解，但不妥，婚姻之事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两心不同则夫妇不顺，易家宅不宁，况六礼未成，如何完婚？”

　　“事急从权。”

　　“礼不可废”

　　“便宜形式不违大节”

　　“礼不可废”

　　王宽与二位父亲你来我往的争辩着，小景呆楞着问身边的薛映，“王宽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薛映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韦衙内伸手敲了敲薛映的脑袋，“笨！王宽是说娶了赵简会家宅不宁！”

　　小景点点头又摇摇头，“赵姐姐人这么好，谁娶了她都是福气，不会家宅不宁的。”

　　自从知道兄长去世后一个字都未曾说过的元仲辛终于有了动静。

　　“王宽是什么人你们都清楚，何苦逼他，何况若是真心求娶，是否成婚又有什么区别？息夫人不就是先例？”

　　众人皆是一窒，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赵简攥紧了手心，“这事你们别管了，我去找丁二问个清楚！”

　　众人还没来得及出言反对便听到王宽依旧波澜不惊的声音，“是西夏国主。”

　　元仲辛从椅子上起身，“我陪你去。”

　　王宽也随之起身，“我与赵简婚约一日未废，她便是我一日的未婚妻，我与你们二人一同前去。”

　　韦衙内薛映小景三人自是也要一同前去，却被王宽制止，“宋夏和议之事是秘阁首要任务，你们三人留在第七斋，若是陆院长有事寻来，也可先行打算。”

　　西夏使馆内，曾经的丁二，如今的西夏国主，看着面前三人，更确切的说是看着赵简。

　　“赵姑娘，我来接你了，我们之前说好的。”

　　赵简下意识的皱皱眉，“谁和你说好的？我不管你此来大宋是有什么打算，但我都劝你最好打消这些念头。”

　　对方却不理赵简 ，对着元仲辛念叨，“我就说你们俩不是一对，我说准了吧，不用你让我也能把她娶走。

　　”元仲辛想要说些什么却感受到靠近王宽那边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看向王宽。

　　王宽端着手行礼，与往日见到学官时行的礼没什么不同，面上仍旧是带着三分笑意的端方模样，说出口的话也仍旧是不疾不徐。

　　“王宽见过西夏国主，国主有礼。”

　　丁二也有模有样的行礼，“有礼。”

　　“西夏国主求娶的赵简，乃是王某自幼定下的未婚妻。”

　　“没关系，婚可以退”

　　“婚姻之事缔结两姓之好，非因它由不得擅退。”

　　......

　　元仲辛不禁失笑，果然，王宽要来他就知道王宽定要礼啊节啊什么的说个不停，果然读书多就是好，至少跟人说理不用吵吵。

　　四人掰扯了大半个时辰，终究还是没有探讨出个什么结果。

　　只是天色不早，本着王宽君子不扰人的原则三人只好先回第七斋。

　　是夜，元仲辛倚在石头上一个人看着月亮，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你看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不知道...”

　　“什么？”赵简走到元仲辛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我当初是不是不该对丁二说那些话？”

　　元仲辛站起身来，似是不经意般拉开了与赵简的距离，“与你无关，一个人只要心底有野兽，早晚是要窜出来吃人的。你别多想，回去睡吧。”

　　赵简起身向寝舍方向走去，却又停住背对着元仲辛问，“元仲辛...我当初问你，你凭什么说不把我让给他，你是我的什么人？你现在要不要回答我？”

　　元仲辛沉默着，就在赵简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离开的时候终于出声，“赵简，你是个好姑娘，我以为我喜欢过你，真的。”

　　话已至此，赵简自嘲的笑了笑，“本就没有打算过嫁人，说这些做什么。”

　　即将消失在山石之后时赵简道了句，“此间事了，我会与王宽尽快退婚。”

　　赵简踩着月光走了，元仲辛继续抬头看月亮。

　　“边塞的月亮比这里的要更亮，也更冷。”随着王宽声音一起的是落在肩头的披风，上好的锦缎绣着素青的君子竹，有着对方身上惯用的松竹香，有些凌冽，带着沉稳。

　　元仲辛回首与王宽对视，对方素来波澜不惊的双眸似乎掺了些隐忧，“你都听到了？”

　　“嗯。”

　　元仲辛突然有些讨厌王宽这从不说谎的习惯，没由来的惹人不痛快。

　　“元仲辛，你还有我。”似乎与平日语气没什么不同的一句话却惹得元仲辛眼眶一热，抬起头来努力的想要把眼泪收回去，却被王宽一把握住了手，“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元仲辛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以为我喜欢的是赵简...但那天我亲手葬了我哥之后我在想以后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可你一直跟着我，我突然就开始害怕，我怕哪天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王宽仍是往日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有略显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元仲辛，你应该知道，若我不愿，我根本不会进入秘阁...”

　　所有人都不明白，王宽究竟为什么要入秘阁，他本可以等到太学结业，或科考或父荫，总归是一条阳光坦途，走的是一个坦坦荡荡，有幸报国吾心所愿这样的话听一听也就算了，不入秘阁或许报国之路能够走的更加稳妥。

　　其实一开始王宽也不明白，他足够聪明，但对自己却有些迟钝。

　　元仲辛或多或少猜出来一些，但又不肯往深处去想。

　　呼之欲出的真相就这样深深浅浅的被两个当事人掩藏。

　　旁人虽能瞧出些许不同，譬如赵简，但终究还是不得门径窥其真相。

　　或如薛映衙内，即便是察觉二人过于亲密了些，也不做他想，只觉得义薄云天。

　　且不论他人如何看如何想，只是有些感情早已悄无声息地蔓延，生长，等到终于发现时早已郁郁葱葱...